……總覺得這棟樓有點眼熟啊。


    借著昏暗路燈的光芒,在夜色中尋找入口的時候,林三酒忍不住對它生出了一種似曾相識感——但她可以肯定自己沒有來過這一片區域,此前也絕沒有見過這棟樓。


    難道是被迷幻藥上頭一般的建築風格給搞成妄想症了嗎……


    她麵對著這一大塊又厚又扁,橙紅色不規則的所謂樓,一時間真是不知道它的門會長成什麽樣,找了半天也沒頭緒,不由歎了口氣。


    早知道這樣,當初該和波西米亞換個分工,省得頭疼。


    人偶師還在車裏昏睡著;為了避免再次發生出入所裏的“被錄像”事件,盡管哪兒也沒發現攝像頭,她還是把剩下的唯一一張中年男人麵具給帶戴上了。這張麵具的使用期限也快要到頭了……她一邊想,一邊後退了幾步,用手電掃了掃大傘蓋似的樓體邊緣。


    誒?


    剛才離得近反而看不出來;在那一大蓋的橙紅色底下,與地麵竟留出了一截空隙——這截黑幽幽的空隙很窄,看樣子不過二三十公分。


    ……真是個叫人討厭的世界。


    林三酒沒有辦法,隻能趴在地上,像隻鱷魚似的慢慢爬進了空隙裏;這個念頭剛浮起來,她突然隻覺身下一空,登時順著陡然而落的直坡墜了下去——就在她心口一緊、正要攀住身邊牆壁的時候,陡坡卻突兀地到了頭,咚一聲迎上了她的尾椎骨。


    ……越來越討厭了。


    林三酒捂著尾椎骨,吸著涼氣,摸出手電照亮了眼前的大門。世上怎麽還有這種造房子的方法?上麵鋪著塊亂七八糟的大蓋子,底下支撐它的樓體卻立在一個深坑裏,周圍一圈都是陡坡——他們不擔心上班的時候摔斷脖子嗎?


    抱怨歸抱怨,她還是麻利地爬起來,拉開了橙紅色的長方形大門。這個世界的人似乎有夜不閉戶的習慣——也是,在一切所需都由社會滿足了、因利益犯罪的動機被消弭之後,他們的確有這個資格。


    在幽寂昏暗的環境裏,林三酒的腦海中卻吵吵雜雜地都是各種想法。


    打開了門以後,迎麵是一節盤旋而上的樓梯;樓梯立在大廳正中央,沒入了天花板裏,應該是通往那一塊口香糖似的二樓。手電光柱沿著大廳轉了一圈,她總算是重重地鬆了口氣——她來對地方了!


    出於謹慎起見,她沒有開燈,隻是將手電夾在大門上方照明;隨即她匆匆跑出去,把人偶師千辛萬苦地弄下來,又像拖死屍一樣拖進了樓裏。


    一張張鋪著白色床單的窄床,環繞了大廳一圈,附近還有一些醫療器械和藥櫃——這兒應該就是醫院了。不過與她老家的醫院不同,這兒入夜之後安安靜靜、沒有一絲人聲,竟然連一個值班醫生、住院病人都沒有。


    總算把死豬一樣的人偶師弄到床上以後,連林三酒也不由喘息了一會兒。


    “哦,還有這個啊……”


    她從旁邊一隻櫃子裏抽屜裏拿出了一副聽診器;偏偏這個玩意兒又很正常了,看起來和她老家的全無分別。她拎著聽頭,瞪了一會兒床上那個一半都包著浴巾的人影——就算聽完了心跳,然後呢?


    他受的傷那麽重,怎麽想,好像都應該割開衣服看看傷口吧……?


    “哦,對了,”


    掀開浴巾,正要把聽頭按上去的林三酒,忽然動作一頓:“波西米亞特地囑咐了好幾遍的……”


    “一定要摘掉口水巾啊,”對方帶了點兒哭腔的懇求還清清楚楚地回響在耳邊,“不管你心裏怎麽想,到時千萬不要跟個老婆子一樣猶猶豫豫,一定要給我摘掉!萬一他醒過來看見,我就完了!”


    被染得髒兮兮的藍色波點口水巾,此時正在手電光下,皺巴巴地團在人偶師下巴下方。


    當時她還覺得這算個什麽大事,哪兒用得著再三強調——現在她總算明白了。


    雖然被弄髒了一點,但是它的吸水性一定還很好……


    “摘不摘呢?摘了不好吧?這孩子睡覺的時候,還是得有口水巾才行啊……”見到口水巾後的抗拒感,與波西米亞的哀求正在她腦海裏纏鬥不休,二者相抗了好一會兒,還是波西米亞最終敗下陣來:“嗯,等他大一點再摘吧。”


    說著她就把聽頭按了下去——幾乎在同一時間,床上的人驀地睜開了眼睛,瞳孔在昏暗光影中泛起光澤。


    ……如果波西米亞能夠知道醫院裏發生的事,她恐怕八成會言出必行地煮了林三酒;不過,她現在的心思早就被眼前的一幕給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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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沒有人在屍山屍海在身邊傾瀉而下的時候,還能分心走神的。


    脂肪和蛋白質開始腐敗時的惡臭,簡直叫人想把靈魂都從體內嘔吐出來;而波西米亞現在正蹲在堪比尼加拉瓜大瀑布一樣轟然砸下的臭氣旁邊,死死捂著自己的口鼻,即使在夜色中,一張臉也白得嚇人。


    在新趕來的兩輛鏟土車幫助下,老達一行人總算是用地上的屍體填滿了裝載車的箱鬥,期間真吐出來了的人少說也有一半。她坐在箱鬥與車頭之間的連接處,離屍體最近,一時間被熏得手指發顫、心神不屬,車剛一發動的時候,差點連胃液都跟著一起晃了出來。


    早知道真應該和林三酒換一下分工!


    好在離開了垃圾場之後,夜風一陣陣撲在臉上,衝淡了不少那股濃烈得有若實質的屍臭。


    怎麽還會有人願意收集屍體?


    波西米亞死死抿著嘴——她怕一張嘴,那味道就會衝入嘴裏,再也散不掉——扶著箱鬥站了起來。


    就算是再惡心再臭,她也忍不住想瞧瞧箱鬥裏的屍體;到底它們有什麽稀奇的,值得這樣大動幹戈?


    也沒什麽嘛……


    波西米亞雙手扒在箱鬥邊緣,用外衣緊緊包裹起來的一張臉,此時都皺成了抹布。剛才搬運過程中,有不少屍體都被壓斷砸壞了,裏頭的情形實在不堪描述——好在風是朝著後方吹的,就算這些屍體裏真有什麽,也沒法逆風衝破她的外衣屏障。


    車隊一輛接一輛地行駛在夜空下,繞開了平坦寬闊的公路,專挑幽黑無人的小道走,應該是衝著國境線去的——波西米亞記得,老達說過從這個方向走一段距離就是邊境了。


    “……還有偷渡屍體的?要這玩意兒又沒用,”她喃喃地嘟囔一聲,重新坐好了,“外國難道不死人?”


    不知道林三酒怎麽樣了,能找著醫生麽?


    她靠在箱鬥壁上,仰頭望著頭頂上隨著車子而不斷後退的夜空。要不是不想讓車裏的人發現不對,她真想發一隻紙鶴過去問問情況……波西米亞久居其中不聞其臭,這麽在車子上晃晃悠悠了一會兒以後,竟然開始昏昏欲睡了。


    這個世界古怪是古怪,夜空還是一樣美……像掉進水裏的一把一把碎鑽,璀璨而熠熠生輝……雖然意識力星空裏的景色更加壯麗,不過沒有這種直直伸入天空的……


    嗯?


    波西米亞眨了眨眼睛,甩甩頭。


    ……伸入天空的什麽?


    她望著那兩根細細的、高高的“柱子”,眼睛漸漸睜圓了,卻遲遲無法理解自己看見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肉色的,雖然看上去細,恐怕也有一個人合抱那麽粗了……不,她不可能看錯……這兩根“細柱子”,正在緩緩地朝天空中越伸越高,越伸越長,帶著一種叫人難以理解的惡心感,慢慢“長”了上去……看、看起來,似乎是從箱鬥裏長出來的……


    這他媽到底是什麽?


    波西米亞驀地跳了起來,卻沒有貿然往箱鬥裏看;她半矮著身子,躲在箱壁的陰影裏,腦海裏不斷飛閃過去了各種辦法——就在她沒拿定主意的時候,隻聽前方車頭裏頓時有人慘嚎一般叫了起來:“出、出來了!媽呀,真的出來了!”


    “別慌,別慌!”老達的聲音從另一輛車裏響起來:“繼續往前開,我們就快過邊境線了!”


    “但是,萬一——”


    “小六!你們後麵那輛車繞到旁邊來看著點,一看這個車底要裂的話,就馬上發信號!”老達似乎早就把各種情況都排演過一次似的,盡管朝裝載車探出來的一張胖臉上沒有血色,卻還算有條有理:“……你們一看見信號,立刻把箱鬥卸開!”


    波西米亞從天空中收回了目光——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那兩根光滑的細柱子在伸長時,看上去實在太惡心了。


    如果他們要卸掉箱鬥的話,她是不是得先跳到車頭上去?要是跳到了車頂,她應該也能從高處看見箱鬥裏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吧……


    等等,波西米亞忽然一愣。


    老達說箱鬥底部會裂?


    為什麽會裂?被什麽弄裂的?


    就在她想到這兒的時候,她眼前的金屬箱壁忽然慢慢鼓脹起來,逐漸浮凸出了一個起伏不定、人頭大小的圓包——就像是有人藏在一張床單後麵,正一點點往前探出了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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