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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三酒知道她的“性命危機”會來自何方了。


    “我每隔三個小時就換一個地方,”龍二縮著脖子抹了一把臉,臉上肌肉一顫一顫地形成了一個苦笑。“連……連夜裏也不敢睡個囫圇覺……除了木魚論壇和那賣笑的店鋪,我從來不去同一個地方兩次……但就算這樣,唉,我知道我還是沒有把那些人甩掉。我真是……又怕又累。”


    二人一邊說,一邊混在人流中走出了木魚論壇。夕陽從地平線上一絲絲地滲進天空,浸染得天地一片金紅血色,仿佛諸神在雲層裏也經曆了一場廝殺爭戰。


    在沉默中走了一會兒,林三酒忽然壓低嗓子說道:“現在沒有人在跟蹤我們。”


    “沒有嗎?”龍二聞言卻十分提不起勁,甚至連眼皮也沒抬:“他們很隱蔽的,你肯定是沒發現……我也有過很自信的時候,覺得我安全了、躲過去了,但是往往在我最不提防的時候,刺殺的人就冒出來了。”


    她皺起了眉頭。


    純觸與其他的能力不一樣,如果連“純觸”都無法發覺跟蹤者,那就說明沒有跟蹤者。林三酒沒有向他辯解,隻問道:“你前幾回被刺殺時,是怎麽一回事?”


    “你、你會保護我的,對吧?”龍二打了個激靈,又問了她一次。“那幾次刺殺……防不勝防,防不勝防……”


    林三酒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


    即使【麵具】和“笑”也沒法完全遮掩住龍二臉上那一股沉沉沒有生趣的喪氣。他沒有多少錢,隻能負擔得起一張【麵具】;在換不了麵貌的情況下,隻要被人認出來過一次,以後就等於無遮無擋了,會被一直追殺倒也不算出乎意料。


    “你過來,”她低聲吩咐了一句,加快幾步在牆角處一拐,將自己藏在了陰影裏。


    龍二垮著一張臉跟了過來。


    “我身上正好沒有別的麵具了。這個給你,”林三酒左右看看,揭下了自己的麵具遞過去:“把你的給我。”


    “誒,誒,那你……”


    “我隻要頂著你這張臉,你就安全了,對不對?”


    “應該對,但是……”


    林三酒吐了一口氣,猛然伸出手,捏住他下巴底下的皮膚一撕,就把他的麵具也給拽了下來。龍二真實的臉被自己的汗浸得發白,眉毛眼睛嘴角全垮著,唯有麵部肌肉還在努力地形成一個難看的笑——不管讓他喪氣的原因是什麽,顯然都強大得足以與特殊物品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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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好需要找到追殺你的人,”她揚揚麵具,將它用衣袖抹了抹,戴上了臉。“這樣一來,你也安全了,我目的也達到了。”


    “但是你會替我被追殺……”


    她又何嚐不知道?


    “我錯過了一日簽到副本,今天之內本來就會遭遇一次性命危險。我之所以願意替你戴上這張麵具,一是我不敢保證危險發生時,我仍有足夠餘力去保護你,但我不能讓你因我而死;二是……如果性命危險注定要發生的話,我寧可由自己來選擇它是一個什麽樣的危機。”


    畢竟她對自己的武力很有信心。如果是與人對戰的話,即使是斯巴安或人偶師,也拿不走她的性命。


    “那群人不願意讓我從你口中得知公告被刪除一事……等他們發現我已經知道了的時候,我想就不會再追殺你了,那麽做也沒有意義了。”林三酒想了想,又拿出了一小袋紅晶交給他:“給你,錢是總能派上用場的。”


    想要以自己為誘餌吊出暗處敵人的話,就不方便把龍二帶去Exodus了;她將龍二介紹去了“喪家之犬”旅館——這個名字倒是非常適合他眼下的處境——隨即深吸一口氣,慢慢走上了街。


    到底是誰不想讓她找到盧澤,其實不是一件很難猜的事。


    隨著時日漸久,盧澤身上的人格也會逐一像瑪瑟一樣形成獨立個體;為了能增加找到他的幾率,林三酒針對12和未曾謀麵的馮七七都發出了通告。


    連這兩個公告都被刪了,說明暗中刪公告的人很了解盧澤的十二人格——能這麽了解分裂人格的,恐怕也隻有分裂人格之一了。


    到底是哪一個呢?


    為什麽那人格不願意讓自己見到盧澤?盧澤和瑪瑟現在怎麽樣了?


    林三酒雙手插在褲兜裏,即使是沉思的時候,依然不忘垂下眼皮嘴角,盡量讓自己貼近龍二那一副總是生無可戀的神態。她到底還是有點兒不放心,繞著“喪家之犬”旅館遠遠地轉了好幾圈;但讓她暗暗納悶的是,直到天色徹底暗下來,各色燈光逐一亮起,還是沒有人接近她。


    “是不是時間太短了?”意老師建議道,“要不你再繼續轉一晚上,往人少昏暗的地方去。”


    那也太刻意了。


    林三酒頓下了腳,在路燈下縮起肩膀,兩眼茫然地盯著路麵。她回憶著龍二的體態,把自己藏在一個巨大的綠皮垃圾箱子後——直到那綠皮箱子在半小時後發出了一陣陣響亮鼾聲,她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麽人的落腳點。


    有人可以在十二界買占地幾百英畝的房,有人卻隻能睡垃圾箱。


    夜越來越深了。橘黃色的微弱光芒有氣無力地落在街道上,將遠處一排頂著蒸汽管的車子染成了幽靈。三五個進化者坐在駕駛位裏,百無聊賴地抽著煙,也不知道在等待什麽。等著等著,幾個路燈燈泡像是突然喪失了生存希望,“啪”地一聲滅了,更深濃的黑暗又悄悄朝街上襲近一步。


    不知又過了幾個小時,蹲在地上的林三酒忍不住打了一個嗬欠。她把這條街深夜時的模樣都已經記在了腦子裏:哪裏住著一大窩夜鳥,角落裏哪一扇窗戶打開後會是一家可疑的酒館,什麽時候會有賣夜宵的木板車推過去……連遠處那一排車子是幹什麽的她都弄明白了。


    “你還不走嗎?”一個圓頭方臉的進化者從駕駛座裏探出頭,遙遙喊了一聲:“看來我今晚上是拉不著客了,我可要回去睡覺了。”


    碧落黃泉的公共交通係統稱得上發達了,林三酒想不出這些出租車有什麽生意可做。見她搖搖頭,那進化者縮了回去,嘟囔著啟動了汽車——剛才這幾個司機問了她好幾回要去哪兒,卻終究還是沒做成她這筆生意。


    當這輛渾身插管、如同一個重症病人似的車從眼前緩緩經過時,林三酒忽然心中一動,猛地站起身朝它揮了揮手。那個進化者顯然猶豫了一下,過了半秒才吱吱嘎嘎地刹住了車,車子已經遠遠地滑出去了。他探頭問道:“幹什麽?”


    “送我去黑市,”林三酒一把拉開車門,“盡量快!”


    “那麽遠,很貴——”司機一句話沒說完,就被一袋扔進懷裏的紅晶給打斷了後麵半句話。他的臉頰都被映紅了,高高興興應了一聲“好嘞!”,重重踩下了油門。


    汽車往前疾馳而去,林三酒立刻扭過頭,死死盯住了車子後方。


    如果有人在暗中觀察她的話,那麽這個時候就不得不冒頭了——她不搭乘公共交通,對方就不能裝作是另一個乘客;要想不追丟她,這個時候他們就要從暗洞裏跟出來了。


    這個主意是她臨時浮起的,對方不可能有任何防範部署。


    “再快一點兒,”林三酒回頭對司機說,“我現在都能比它速度快了!”


    “你的速度或許是不慢,但你可不能像它一樣堅持這麽長時間啊。”司機顯然已經有過許多次類似的對話了,漫不經心地一邊說,一邊從後視鏡裏抬起眼睛:“我說,你長得好像有點兒麵熟,我似乎在哪見過……”


    林三酒看了他一眼。【麵具】的長相都非常大眾化,這倒不奇怪;假如戴一張斯巴安那樣的臉,也就談不上隱藏蹤跡了。


    “真的,我肯定見過,”司機的一雙眉毛越靠越近,形成了濃黑的一條毛蟲。“到底在哪兒呢……”


    隨口應了一聲,林三酒正要再轉過頭去時,隻見司機猛然一顫,仿佛被電打了似的抖了幾下——她剛剛一怔,幾條黑色安全帶“啪”地一下將她牢牢扣在了座位上。


    “我……想起來……了……”


    司機低垂著頸骨,將脖子扭轉成了一個讓人心驚的角度,從陰影裏露出了一雙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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