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中,林三酒盡可能地用各種各樣的瑣事將自己的時間占滿了。


    她采購了不少維修工具和原材料,與餘淵一起盡量修好了船中的破損——當然,主要動手的人是餘淵。除此之外,她還把牢房擦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整間屋子都開始充斥著漂白劑的濃濃氣味;每一次出外簽到都要花上大半天工夫,因為她往往要順便在黑市或木魚論壇中消磨掉一個下午;把所有該做的事都做完了以後,她就會把剩餘的時間都花在學習駕駛飛行器上。


    但不管白天如何忙碌,最終她還是不得不回到自己房間,獨自麵對那一個已經在桌上坐了好幾天的【喂?姐姐】。


    她暗暗鼓起過幾次勇氣,卻沒有一次真正撥出過通訊。有一次她已經喚醒了機器,卻在呼叫接通之前突然一把將它卡片化了——自從離開了數據流管庫以後,她一直沒有聯係過季山青;時間拖得越久,這件事就變得越難,越叫人膽怯。


    房間柔和的燈光下,聯絡器上那一片光滑的鏡麵上倒映出了她浴後濕漉漉的頭發,和盯著它怔怔出神的一張臉。


    禮包此時一定在擔憂,她想。他不會知道自己過去幾天裏沒有把聯絡器卡片化,恐怕一直在等自己打過去通訊……如果真的聯絡了他……


    當她在猶豫疑慮中掙紮時,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進來,”林三酒用浴巾揉了揉頭發,順手將它丟在一邊。餘淵走進來的時候,她甚至有幾分感激他暫時轉移了自己的注意力。“怎麽,你也還沒睡?”


    “睡不著,”餘淵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墨色刺青與白皙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可能是不大適應窮人乍富。”


    在把那一個男人扔出去之前,林三酒把他渾身上下都仔細搜過了一遍,終於體會了一把打家劫舍特有的快感:她從對方身上找出了三件威力不小的特殊物品,和自己當初買Exodus時付出去的所有紅晶。這一個買房騙局肯定不止被實施過一次了,那個男人的財富顯然也不止於此;他應該還有更多的財產藏在十二界什麽地方,隻是與林三酒就沒有關係了。


    為了感謝餘淵,她將一件特殊物品和一半紅晶都分給了他;臥魚拿到了另一隻手套,她給自己留下了一個【描述的力量】。


    輕輕將聯絡器推至一邊,林三酒衝他笑了笑:“你有什麽想要買的麽?”


    “簽證吧,”餘淵的目光順著聯絡器滑向桌子另一頭,頓了頓,轉了回來。“還沒有聯係你弟弟?”


    “沒有。”林三酒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繼續打轉,點點頭:“確實,十二界簽證越早買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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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剛剛說了半句,卻被他打斷了:“不,我想去的不是十二界。”


    “那是哪兒?”她不由一怔。


    餘淵微微蹙起眉頭,神情難得地有些局促——他一向處事自如,能露出這樣刺青也遮不住的表情,的確十分少見。


    林三酒抿了抿嘴唇,沒有出聲。在她的目光下,餘淵歎了口氣,低聲道:“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有意刺探你的。”


    “什麽意思?”


    “我下一個想去的世界,”青年慢慢地說,“是神之愛。或者奧林匹克也可以。”


    即使叫她猜十次,她也不會想到餘淵竟然會想去自己剛剛離開的世界。難道她和對方談起神之愛的時候,還沒有把那兒的危險描述夠嗎?


    “為……為什麽?”


    餘淵揉了一把臉,忽然有點兒緊張地吐了一口氣。


    “你沒有告訴過我,你和你弟弟分開時的詳細情形……但我還是猜到了。”他低聲說,雙手緊緊絞在一起,目光盯在自己的鞋上。“你說過,你們從神之愛的大氣層脫離,又去了奧林匹克。這兩個末日世界一共花了你們十四個月時間,但當你被傳送走時,他……他留在那裏了,是吧?”


    林三酒登時一驚,待她想起要克製自己的神色時已經晚了,餘淵一雙灼亮的眼睛早移到了她身上。“他和你一起去了那個世界,在十四個月後卻仍然留下來了,是、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穩住了呼吸:“是不是這樣?”


    林三酒一眨不眨地瞪著他,一時之間想不起自己是哪句話中露出了馬腳。


    “你對我很信任,所以有時你無意間會流露出一點兒線索。”餘淵苦笑了一聲,“在這樣的情況下,把你不願意告訴別人的事推敲出來,我也……很過意不去。但如果它不是事關重大的話,我不會貿然提起來的……我會裝作不知道。”


    他就是太懂得距離和分寸了,實在叫人難以狠下心來拒絕。


    林三酒將手指插進頭發,把濕漉漉的短發都撥向了腦後,隨即輕輕歎了一口氣。“我不想對你說謊,”她低聲道,“對,十四個月以後,他留下來了。他……他不是我的親弟弟,甚至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弟弟’……”


    “果然是這樣!”餘淵急切地傾過身體,輕聲問道:“我——我也希望能夠像他那樣留下來!”


    “他留下來的地方,可不是十二界。你可能不會喜歡那裏,也不願意付出與他相同的代價……”


    “你不明白。”餘淵忽然閉上眼睛,將身體靠進了椅背裏。“在我遇見你以後,我一直生活在恐懼中……這種感覺,最近越來越強烈了。”


    林三酒抬起頭,眨了眨眼:“為什麽?”


    “因為那個女人。”餘淵低下頭,望著自己的指尖。“那個讓我給你帶了一張字條的女人。”


    女媧?她又怎麽了?


    “整件事情,我隻給你講了一半,現在是時候告訴你另一半了。”青年喃喃地說道。他的神色恍惚起來,仿佛忽然被一個路過的夢給捕捉住了:“我聽見了她與別人的交談。那是很模糊,很含混的一段對話,有一段時間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直到我遇見你以後,我發現她說的事情原來真的會發生。既然我果然如她所說的那樣遇見了你,那麽其他的事情也有可能……”


    林三酒沒有催促他。桌子另一頭的射燈下,聯絡器在她餘光中泛著柔和的光芒。


    “大洪水要來了。”


    大洪水?


    餘淵輕輕閉上眼睛,睫毛微微顫動著。接下來他說的話,很顯然是一段複述——


    “……他們是附著於星球上的病菌,像腫瘤一樣在宇宙間擴散。每一個世界迎來的末日都不能算是末日,隻能算作一場災難,因為總有幸存者。進化能力,就是人類這種病菌所產生的‘抗藥性’。他們逃過了初期的抗生素,成了某種超級細菌……”


    他的記憶力很好,甚至連女媧那種溫柔薄涼的語氣也重現了一二分,聽得林三酒激靈靈地打了個戰——如同一個早被遺忘了的夢魘,又將它冰涼的手指放在了她的皮膚上。


    “接下來有一個很年輕的男生問她,你不也是人類嗎?不過語氣並不嚴厲,也不像是質問……”餘淵搖搖頭,“她說……我以一個人類的身份降生,但不會以一個人類的身份死去。這隻是她精神的載體……”


    “然後,她就提起了大洪水。”青年深呼吸了幾次,似乎複述這一段對話也耗費了他不少力氣:“她說……有一場大洪水即將來臨了,到時,沒有一個超級細菌能夠存活得下來。那才是人類真正的末日。”


    “什……什麽樣的大洪水?”林三酒愣愣地問道。女媧所指的,當然不可能是一場字麵意義上的洪水。


    “我不知道。我記得她隱約說了宇宙之類的話,但剩下的我聽不懂,也不記得了。”餘淵將臉埋在手裏,低聲說:“剛剛遇上你的時候,我還沒有想那麽多。但每過去一天,這段對話就在我腦海裏浮上來一點……直到我坐立難安,再也想不了別的事情。你可以笑話我多疑膽小,但我跟你說,那個女人……她不一樣。”


    他抬起頭,怔怔地望著聯絡器,說道:“她說她不是人類,我相信。在那個人類軀殼裏,是另一種生物了。”


    半晌,林三酒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認為……”她啞聲問道,“很快,我們連一個又一個的末日世界也會沒有了?”


    餘淵無聲地點了點頭。


    “如果能夠逃出末日傳送,也許能夠逃出大洪水。其實我也建議你做一樣的事。”他緊緊地攥起手掌,骨節隱隱泛白。“我們這些超級細菌,隻有在末日世界中才能找得到。如果我們從此再也不進入末日世界,那麽大洪水很有可能影響不到我們——大氣層,你說過,可以從神之愛的大氣層脫離。就是那兒,我們可以停留在那兒!”


    ……在餘淵離開以後的整整三十分鍾裏,林三酒都沒有動過地方。


    不管女媧在人類身上做了什麽實驗,也許她都已經完成了。或者,女媧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再繼續做下去了。


    慢慢地,她顫抖的手指落在了聯絡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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