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總算知道為什麽在進副本之前,斯巴安帶著她買了一副蛙蹼了:凡是成功完成夢境劇本的進化者,都在一條履帶般的平坦石板上醒了過來;在他們睜開眼後不過幾十秒裏,一起被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包裹住了心髒。


    一聲聲驚呼與尖叫中,林三酒隻覺眼前一花,身體已經懸空了——下一秒,她重重地落進了水裏,激起的水浪紛紛揚揚地打在了石壁上。不知多少進化者一齊掉了下來,這片籠罩在黑暗中的巨大水潭裏,頓時躍起了無數道雪白浪花。


    水一下子全灌進了五官裏,她急忙一把扯掉嘴上的紅唇形水袋,在水中使勁掙紮撲打了一會兒,總算重新露出了頭。她“噝”一聲長長地吸了口氣,感到五髒六腑總算舒展開來時,忙叫出了蛙蹼——在夢境劇本中隻度過了短短一天,但重新使用能力時,竟然已經浮現出了一種陌生的親切感。


    她四下一望,隻見水麵上三兩成群地布滿了人影;在遙遙的另一頭,一點白光幽幽地亮著,似乎是這一片水潭的出口。


    更多的進化者,就像是一個個扔下鍋裏的餃子似的,從她身後撲騰撲騰地落了水;林三酒踢掉靴子,一邊往腳上套蛙蹼,一邊好不容易從石壁下遊開了。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聽著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遠方水麵上隱約叫道:“阿西!阿西!”


    進化者們互相呼喚、交談詢問;一時間,這個被石壁包圍的岩中湖裏盡是嗡嗡的人聲回音。林三酒遊到一根長長的、伸入了水麵的鍾乳石旁,一手扶著它,揚聲叫道:“餘淵!餘淵!你還活著嗎,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在進入夢境劇本時,她沒有來得及留意身邊的人就昏睡了過去;盡管夢境相連,說不定二人的身體實際上離得很遠——所以盡管她眯起眼睛,一麵喊、一麵用目光在水麵上梭巡,卻一直沒有瞧見一個可能是餘淵的影子。


    她高聲喊得嗓子都隱隱發疼了;一個從她身邊遊過去的女進化者,在不遠處停了下來,看了她幾眼,終於忍不住說道:“你在叫朋友?”


    “是,”林三酒停下來,掃了掃她。


    “雖然我不想這麽說,但即使夢境劇本現在很安全,他……也有可能運氣不如你好。”那個女人大概三四十歲的年紀,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在夢境劇本裏死去或者昏迷的人,也會跟著我們一起掉下來的。但是在這片湖裏,他們是浮不起來的,隻會沉沉地墜向湖底。我勸你還是早點走吧。”


    她說到這兒,頓了一頓,有點兒猶豫地望了一眼身下水麵:“……在我們腳下不知道多深的地方,積攢著一層又一層從前的死屍。”


    林三酒聞言不由打了一激靈,不由也往水下看了一眼。她目光穿不透黑沉沉的湖水,看不見腳下山丘一般浸泡在水裏的屍體,腦海中卻還是忍不住浮起了一幕餘淵慢慢沉下水底的畫麵。


    待那個女進化者遊走以後,她不但沒有動地方,反而又一次以更大的音量竭力叫道:“餘淵——餘淵!”


    這一次她沒有叫上多長時間,就突然被身後一聲“喂!”給打斷了——她帶著驚喜急急一轉身,卻看見了一張她壓根沒有料到的臉。


    那張圓圓厚厚、眼睛尖尖的臉上,此時浮起了一種與他在做奧夜鎮長時完全不同的神情,仿佛竟有幾分怯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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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與林三酒保持了一段距離,低聲問道:“那,那個,餘淵怎麽了?”


    “你沒死——哦,是了,你當時穿了防彈衣。”林三酒反應了過來,怔怔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在昏暗間,她能勉強看出奧夜鎮長——她還不知道對方的真名——臉色蒼白而沒有血色,顯然是在夢境中受的傷也原樣留在了身體裏。


    “你關心餘淵做什麽?”她收回目光,冷冷地問道。


    “那個,我真還以為你當時要殺了我呢,我躺在那裏的時候,不能說不害怕的。”他搔了搔臉頰,好像不願意與她對視一般。“如果你們那時想要下手殺了我的話,我就會真的很頭疼了。幸虧餘淵阻止了你……所以我聽見你叫他,就過來了。”


    “等等,”林三酒皺起眉頭,突然醒悟過來他的言下之意:“你是什麽意思?你那時仍有神智,卻沒有向我們反擊嗎?”


    “說是神智,也隻剩下一點點了……”奧夜鎮長看起來就像渾身不舒服似的,不過他的確也受了很沉重的傷。“我反複計算過,應該怎麽樣才能讓自己受傷、神智模糊,但又不至於徹底昏迷過去,但是戰鬥裏,哪有個準兒呢……”


    “也就是說,你是故意要輸給我們的?為什麽?”


    奧夜鎮長一愣,隨即重重地咳了好一陣。他的聲音聽上去如同一截中空的木頭,仿佛已經被白蟻啃噬了大半。


    “這還用說嗎?”他苦笑著道,“我在夢裏的時候,全副身心都被那一座黑山給占據了……就跟腦子不是我的了一樣,迷迷糊糊地想著要如何擴大我的夢境,要怎麽借著黑山的力量成為最高首領。”


    他說到這兒,不得不停下來歇了一口氣,才繼續吃力地說道:“但是幸好,我的理智還沒有完全消失,還剩下最後一點點……在我腦海深處裏,我知道這個劇情恐怕是走不下去的,我很有可能會因為沉迷在夢裏而漸漸衰竭下去。我那時也隻有一個隱約的想法,感覺到我恐怕必須作為一個反派被打倒,結束了我的劇情線才行。隻有這樣,才能阻止我自己去統治夢境……”


    林三酒徹底明白了。


    “你活下來了,餘淵卻未必。”她緊緊盯著對方,手在水下攥成了拳頭。“你傷得他太重,我現在根本不知道他的死活了。”


    “我……我知道。”奧夜鎮長低低地說,“我的劇情結束得早,出來得也早。我剛才在這兒等著瞧了一會兒,想看看你們兩個活著出來了沒有……我來夢境劇本不知多少次,鬧成這樣還是頭一回。我不願意結無謂的仇,說不定以後在十二界裏的哪兒就遇上了呢。”


    他歎了口氣,搖搖頭:“總之,我的意思是,我剛才在湖麵上徘徊了好一段時間。你們落水的時候,我仔細觀察過,有一個人影跌進水裏去以後,就再也沒有浮上來……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漏掉別的,但我可以告訴你那個人影跌下去的方向。”


    林三酒渾身一震,重重看了他一眼。她沒有和他多說下去,剛一看清楚他所指的方向,立刻二話不說遊向了遠方——畢竟從那個人影落水到現在,也幾乎快有十分鍾了。“奧夜鎮長”在身後又猛烈地咳嗽了一陣,聲音卻漸漸去得遠了,似乎他也覺得自己總算是理完了這一個爛攤子。


    在漆黑的水麵下,林三酒叫出了【能力打磨劑】,它的銀光頓時被一波一波的水浪散開了,朦朦朧朧地照亮了眼前茫茫一片湖水。她水性不太好,此時這一點卻幫上了點兒忙:畢竟她遊得快不容易,往下沉卻很輕鬆。


    隨著她越沉越深,往深水中潛去的難度也陡然增大了;她一手舉著【能力打磨劑】,一手拚命地劃水,幾乎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遊了多長時間,隻能一心希望自己來得還不算太遲。霧氣般的銀光彌漫在水波之中,像籠上的一層紗,透過迷迷蒙蒙的紗帳,她終於遙遙地看見了一個幾近幻覺的小小影子。


    那個小小的影子,仍然在緩緩地、沉沉地、一點點向下墜去。


    無數蒼白的屍海,一層一層堆疊著鋪滿了湖底;在水波搖晃之中,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屍,也在那個身影底下搖搖晃晃,仿佛一張快被水衝散了圖像的老照片。


    當林三酒一把抓住那個人的後心,拽著他翻了一個身的時候,她差點將胸中憋著的一口氣全數吐進水裏去——淺淡銀光映亮了他身上近似墨色、布滿全身的刺青,尤其是臉頰上那一顆狼頭,就像是突然在光芒之中活了過來一樣。


    她沒有去查探他的心跳,隻是一手攬住餘淵,直直朝水麵衝了上去。


    “嘩啦”一聲,二人破水而出,她立即猛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林三酒剛借著鍾乳石穩住身子,立刻將手按在了餘淵胸口上;那兒死氣沉沉一片,像是一處被人拋棄了的黑夜。她隻覺渾身頓時涼了下去,手上仍然死死按著,眼睛裏卻慢慢泛起了酸澀之感。


    沒有心跳。


    林三酒一抹眼睛,將他扛在自己背上,找出條腰帶將他係緊了。她從來不是一個容易放棄的人,她要將能做的事都做盡了,再去考慮如何做不能做的事——即使死纏爛打也好,即使咬牙撞上南牆也好,即使將一個死人癱在地上、使勁為他做心髒複蘇術和人工呼吸也好,她仍然要做下去。


    當她再一次離開餘淵的嘴唇,手掌重重地在他胸膛上按下去時,青年猛地低低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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