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明亮的陽光下、走進了永安殿,秦亮的眼睛還沒完全適應,隻覺周遭的光線一下子暗了幾分。


    空氣中隱約有一種陳舊的塵氣,便是經常沒人住的房屋、常有的複雜氣味。偌大的殿室也顯得空空蕩蕩,中間的柱子更增孤寂之感。


    唯獨東邊的一扇窗戶沒有東西阻擋,陽光正好灑入殿室、照射在了台階上的正座上。


    如同探照燈強調的舞台位置,秦亮自然而然地被它吸引了目光。他先是闊步往前走,漸漸地步伐便不由自主地慢下來。


    那座位是太子坐的地方,當然皇帝來東宮、也是坐這個正位,樣子與太極殿東堂的皇位差不多。座位建在台基上麵,邊緣有木階登上去,兩邊有放手臂的地方,並陳列著幾樣禮器。叫人一看便有居於正中、高高在上的氣質。


    若是尋常人看到此景,很難產生多少感受,最多就是一個大家要負責打掃、膜拜的地方。得到秦亮這個位置,才會下意識地多想。


    ????????????????便好像看到一朵帶刺的花、貌若天仙卻不讓碰,既讓人擔心,又想試試。


    又若沒有恰當的時代環境,人們也不會有什麽過多的想法,可能就是一個景點而已。


    唯有在皇帝製度下,它的含義非常。天子不見得還有多少神性,但至少全天下已形成了共識;那便是國家必須有一個天子,不是劉家、也有曹家。某個人不做,總有人想方設法要做。世人幾乎跳不出根深蒂固的共識,即便周朝有一段時間是共和製,那也隻是特殊情況下的權宜之法。


    而且皇族的處境,確實又要比尋常家族牢靠得多。


    天下私有,即便曹操等人自己打下來的江山、把劉家的天下給分了,世人也會認為曹家拿了別人的東西;曹丕講道理,也得給劉家人封個爵位養著。(當然上位者也可以不講道理,但是後麵必有取而代之的人,將會依樣畫瓢。始皇帝已經親自驗證過了,越想江山永固、完得越快。)


    這一點對秦亮還是很有吸引力,或因前世形成的執念,那時他經常被要求滾蛋、輕易就能丟了飯碗。如今他出身即是豪強,可一旦走到了這麽高的位置、想穩住也沒那麽容易了,而且不是飯碗的問題,船一翻定有很多人會身死族滅。


    “卿可坐上去試試。”一個莊重的聲音,打斷了秦亮的神思。


    他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止步了,正在座位下麵駐足觀察。他轉過頭,立刻就看到了穿著青色蠶衣的郭太後、站在西側的門口,旁邊還站著她的義妹甄夫人。


    秦亮立刻被明豔的顏色吸引了注意力,馬上便將那座位的事拋諸腦外。在古樸的殿室中,身材高挑的郭太後正是一抹最鮮亮的風景。晚春時節的寬鬆蠶衣外袍稍微有點透光,她的髖部與小蠻腰形成了美妙流暢的曲線,胸襟布料卻箍著身體、明顯可見多道拉伸的皺褶。但她的站姿很端正,沉靜的神色隱約含笑。


    郭太後見他回頭,便又好言說:“宮女都不在此殿,仲明若有興致,坐一會無妨。”秦亮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極為勉強怪異的笑容,“修那麽高的座位、看起來是有點稀奇,不過也隻是個座,算了。”


    先前在飛閣上,秦亮麵對皇後禮數恭敬、還是因為有一些宮女在場。此時在地位更高的郭太後跟前,秦亮反倒先閑談了兩句,然後才揖見皇太後殿下。


    郭太後的舉止仍然十分端莊,緩緩還禮。甄氏也隨之揖拜道:“見過大將軍。”


    見禮罷,郭太後便轉身帶著秦亮走出側門、沿著夾道步行,沒一會便進了另一間稍小的房屋。


    屋子進深處,竟然還掛著一道垂簾,垂簾內有幾筵。大概沒找到合適的布簾,掛的是一道輕軟的白紗。白紗在微風中輕晃著,在這樣古樸的房間裏、倒仿佛增添了幾分夢幻的氣息。


    秦亮問了一句:“殿下召見了哪些人?”


    郭太後便說是她的叔父、堂叔、堂弟。


    甄夫人卻似乎想起了什麽,????????????????臉頰“唰”地一下就紅了。甄夫人的名聲在坊間完全就是個蕩婦,但她的一些觀念其實還算保守,並不容易接受某些事。


    這時郭太後應該沒看懂甄夫人的反應,郭太後的言行無甚變化,微微轉頭繼續與秦亮說話。秦亮從前側看去,覺得她這個角度好像更漂亮、顯得冰清玉潔的下巴愈發嬌美。


    郭太後問道:“仲明是不是見過皇後了?”


    秦亮隨口回應:“偶然遇見。”


    郭太後豔麗的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聽妹說,你們談了挺久阿。”


    秦亮瞧了一眼甄夫人,鎮定道:“有一陣子。”


    郭太後輕聲道:“上次我是否不該進屋?”


    此時甄夫人的神情有點緊張了。秦亮則如實道:“殿下不來撞破,我也不會做什麽。”


    郭太後想了想,輕輕點頭:“我覺得也是這樣。”


    秦亮不動聲色地說道:“我原以為沐浴的人是殿下,所以才會徑直進去看。”


    郭太後立刻露出了些許不好意思的樣子。


    上次的事,秦亮仍無法確定、是不是郭太後刻意安排的,但明顯皇後甄瑤並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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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非是因甄瑤經常在郭太後身邊、早已察覺到了什麽,所以郭太後要拉甄瑤下水?抑或僅僅是想用甄瑤、來回報秦亮?那樣的話,簡直就太過溺愛與縱容了!


    甄夫人小聲說道:“大將軍對皇後做過什麽,讓她對大將軍那麽上心。”


    秦亮想了想道:“上次意外之餘,我設法解釋,曾極力誇讚過皇後。”


    甄夫人卻道:“在那之前,皇後便挺上心了。她以為自己掩藏得很好,不過終究是十餘歲的女郎,我哪能看不出來?隻要提到大將軍,她的眼神是不一樣的。有一次還說漏了嘴,說什麽有個人念想挺好。”郭太後的聲音忽然道:“聽說文昭皇後(甄宓)與她長得很像,畢竟她祖父就是文昭皇後的親兄弟。”


    她簡單的一句話,竟能立刻激起秦亮的心魔。他知道甄宓是豔名流傳兩千年的人物,那種好奇、想仔細了解的念頭一時便揮之不去。


    秦亮的聲音也稍有變化,脫口問了一句,“殿下見過文昭皇後?”


    郭太後道:“未曾見過。不過文昭皇後的兄弟還在世,永寧宮等地也有一些年長的妃嬪宮女、當年服侍過文昭皇後。那些年長者,幾乎每個人都說皇後很像,尤其是肌膚與眉目。”


    秦亮故作淡定道:“臣亦久聞大名。”


    文昭皇後的名氣很大,在當世卻不算是好名聲,因為世人認同的是品德,而文昭皇後則是因為美色、還有她的離奇經曆。比如當年曹丕叫文昭皇後身著透明的輕紗、在大臣們麵前展示,看得最起勁的人就是醜侯……司馬師前妻吳氏的親爹。


    很多規矩禮儀道德、????????????????大概隻是給百姓的方圓,皇家根本不遵守。然而權力的作用之一,不就是免受規則束縛嗎?


    甄夫人在一旁,正悄悄地上下打量著秦亮,見秦亮轉頭,她才輕聲道:“大將軍挺受女郎稀罕。”


    郭太後道:“仲明對待婦人是不一樣的,就像臧艾那個姨娘。”


    秦亮詫異道:“殿下連這種小事也知道?”


    郭太後不以為然道:“宦官黃豔說的,他就愛談論這樣的小事。黃豔把來龍去脈說得很清楚,還有動作語氣。”


    秦亮遂笑了笑:“臧艾的姨母本就冤枉,我不信她一個小妾、能自己幹出那麽多事來。”


    郭太後的目光如有形之物在秦亮臉上拂過,柔聲道:“然而唯有仲明這麽想,或許也隻有仲明想到了她。”


    秦亮覺得她的神態也似乎變得更溫柔了。她說話的時候,已然慢慢走到簾子旁邊,便掀開垂簾、走向筵席座位。秦亮也沒必要拘束,徑直走了進去。


    偶然間,秦亮又被那幹淨的白紗簾子吸引了目光,他有時候確實喜歡細致觀察事物。不知何處灌進來了些許微風,柔軟的白紗被人掀動後、正在微風中搖曳,垂掛的紗麵卻恍若平鋪開的一般,起伏幌動的姿態如同水波十分賞心悅目。


    甄夫人察覺秦亮的動作,也轉頭看了一眼簾外。她似乎誤解了秦亮的意思,目光從兩人臉上掃過、便埋頭歎道:“那我先到門外去罷。”郭太後的臉頰頓時也有點紅、仿佛剛飲了一杯酒似的,她默默地與秦亮對視了一眼。


    正如之前對皇後甄瑤的解釋,秦亮覲見皇太後殿下、是為商議朝事。於是秦亮先與郭太後商議了許久朝事,然後又與甄夫人商議朝事。


    幾筵前麵的垂簾依舊在清風中動蕩,輕薄的紗料其實什麽都遮不住,隻是殿下與大臣商議朝事的時候、須要一種表達矜持與禮儀的象征而已,垂簾即是那道禮。而站在門口的人,自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幾筵間議事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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