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亮微末之時,那何駿不僅沒幫忙,還不時譏諷、甚至落井下石,對於如此同窗,秦亮從來沒有好感。


    但是要說何駿有什麽威脅,想想又似乎沒有,此子不太可能咬人、就是偶爾會讓人心裏很不舒服。加上何駿有個好母親,金鄉公主既有身份、也有名望,秦亮遂不想去管何駿的事。


    最近秦亮隻顧經營具體事務。滎陽縣離得不遠,鐵官杜衡已經回來了,秦亮給他重新安排了個官當。


    少府下屬有個考工室,設考工令、左右丞,負責盔甲兵器以及各種用物的製造。秦亮遂將杜衡安排去了少府,讓他做考工令。


    本來少府不是大將軍直接管轄的地方、屬於朝廷機構,但長官是馬鈞,所以少府能幫秦亮做事;之前用竹漿蘆葦等原料、做出性能優良的紙張,便是馬鈞在少府任上幹的事。


    而且杜衡走的是陳安征辟的路子,任命考工令又是秦亮親自操辦,所以杜衡雖是馬鈞屬下、卻直接向秦亮負責。


    ???????????????讓杜衡掛少府屬下的官職,不過是方便他名正言順地辦事、調動資源。同時也可以得到一些馬鈞的點醒。杜衡會煉鐵,但是在技術造詣上、多半比不上馬鈞,有些事確實要靠天賦阿。


    研製武器的兵器作坊,暫時設在金墉城的甲城;同時用屯戶徭役,在洛陽西北千金渠的支流、即瀍水上築小城,作為少府考工室的用地。


    金墉城是文帝建造的地方,位於洛陽西北角落,由三座小城組成。建造之初,用途是拱衛洛陽的軍事堡壘,但是曹丕稱帝之後,金墉城沒排上用場,洛陽縣寺遂設在了那邊。(後來變成了冷宮一樣的地方,征治鬥爭失敗的皇室成員、便會被幽禁在金墉城。)


    但配製火藥並不由少府掌管。秦亮在大將軍府增設秘書掾,調任門下掾朱登為秘書掾,掌管大將軍府機密;包括秘密配方,以及先後安插在夏侯玄、諸葛誕、甚至何駿等人家裏的臥底名單。


    原料存放在武庫內,位於一座單獨的邸閣裏;配製時,則由朱登帶著執事等手下、前往武庫掌管流程。至少目前還有非對稱優勢,等到控製不了技術擴散再說。


    宗正秦朗已聽說了何駿的事,來到金鄉公主府上。雖然妹妹金鄉公主細訴、何駿是被臧艾算計了,但是秦朗仍對何駿的作為十分生氣!他聲稱他管不了廷尉司法,更管不了其他大臣告狀!讓何駿自己想辦法、怎麽向廷尉求情。


    而何駿在廷尉府監牢裏,已被關了兩天兩夜。好在廷尉沒有阻止何家人探監,盧氏帶了些衣食,終於去監牢裏見到了何駿。


    見到妻子盧氏,何駿是氣不打一處來,若非聲音喊得有點啞了、他必定要痛罵盧氏一頓。他開口便問道:“為何還沒把我救出去?我呆在這鬼地方,身上都熏臭了!”


    盧氏竟然一臉憂心道:“這次恐怕不容易。”


    “啥?”何駿皺眉道,“阿母是公主,那些人能這麽容易、栽賍陷害到我們家頭上?”


    他接著惱怒道:“臧艾那姨母,隻是個人盡可夫的賤婦!她在鄧玄茂與我跟前,什麽都已做過,我會強殲她?那天本來就是李氏主動邀約,沒想到臧艾跟我玩這一套,嬢的!”


    見盧氏隻是唉聲歎氣,何駿稍微冷靜了一點,又道:“明擺著的冤案,那陳休元枉法便罷了、有必要朝我們家頭上枉法?還有我舅,不是九卿之一?”


    盧氏終於隔著闌珊小聲道:“陳休元可能不會治夫君奸婬民婦,而是通殲。”


    何駿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通殲?”


    盧氏解釋道:“君與李氏私通時,李氏已是鄧玄茂之妾。”


    何駿這才回過神來,但仍搖頭道:“妾也算通殲?”


    盧氏道:“隻看廷尉怎麽處置。另外,舅來家裏拜訪過,他說幫不了夫君。”


    何駿神情複雜,本來嗓子就不適、張了張嘴一時竟沒說出話來。


    盧氏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遠處的兩個獄卒,靠近何駿小聲道:“夫君還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嗎?”


    ???????????????何駿緊皺著眉頭,沉默不答。


    盧氏接著低聲道:“夫君得罪了大將軍。君在夏侯泰初府上、當眾說的那番話,讓有心人聽到了。他們便能推測出,夫君與大將軍不睦,因此以為有恃無恐,有機可乘。”


    何駿這妻子看起來單薄秀氣,其實很有心思。她這麽一提醒,何駿終於回過味來!


    先父何晏被司馬懿逼迫,出賣了許多爽府的人。爽府心腹幾乎被滅,但又沒殺幹淨,還有一些殘餘之人,對何家是相當憤恨!一旦找到機會,那些人可不會管何晏的家眷是否無辜、多半想拿何家人出氣。


    其實上次何駿被逮進監牢,莫名其妙地牽扯到東堂莿殺案,也是那些人搞的鬼!


    果然盧氏小聲道:“因此大將軍的態度才是關鍵,除了大將軍、誰還願意理會阿姑(金鄉)阿?舅舅那麽生氣,我覺得也是這個原因、夫君當眾非議了大將軍,舅恐怕也想讓夫君吃點苦頭。舅舅對大將軍什麽心,夫君還不知道嗎?每次在家裏作客,一提到大將軍,舅都會極力維護,那是他們秦家的人。”


    何駿是越聽越心涼,臨時才琢磨起了通殲罪。隻是吃點苦頭?如果坐實罪名,不被處死,也要被宮刑!


    一時間何駿隻覺袍服裏涼颼颼的,而在此之前他完全沒想到、自己竟然可能栽在通殲罪上。


    正好昨日監牢裏剛有人被宮刑,哀求喊叫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何駿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做給他看,當然或許隻是巧合。


    想到昨日的動靜,這次何駿是真的被嚇到了!


    最可怕的情況,其實不是有人在他麵前說各種狠話、揚言要挵死全家之類的;反而是眼下這樣的情勢,各家都很冷靜,各有訴求和考量,形成合力的結果、就是要拿他何駿開刀?


    況且並非一個人來負責此事,而是整個官僚體係有理有據的處置。那真是想找仇家、都認不準究竟是誰,因為有關聯的人太多了。


    何駿的脾氣是極差的,妻子盧氏也曾被他多次毆打;誰要是惹到他、他的報復心極強,譬如多年前那個舞姬朝雲、劃傷了何駿,何駿便到處找她、要把她挵死!


    但他隻是脾氣差,不是腦子不好使!麵對強權與龐大體係的粕害時,他仍然能立刻冷靜下來、變成非常講道理明事理的人,並重新回歸太學學生的德行。


    何駿此時已經後悔了,秦仲明的權勢在做到大將軍後暴增、自然會有許多人會去依附,自己在公眾場合那麽說話確非明智之舉!


    不過心態轉變不過來,總有失誤的時候,人做事說話、哪能時刻都深思權衡?


    何駿終於沉聲道:“卿去找秦仲明,讓他給陳休元帶句話?”


    盧氏為難而委屈地說道:“有用嗎?我覺得秦仲明心裏、不僅恨我,還厭惡我。”


    何駿猶豫了好一會,終於咬牙沉聲道:“卿回去求阿母,讓阿母去找秦仲明。”


    盧氏觀察了何駿一下,輕聲道:“???????????????夫君自己說的,事後不要怪我。”


    何駿頹然地點了點頭。


    盧氏道:“試試罷。此事其實與秦仲明毫無關係,他隻要不理會、夫君就要被治罪,仇怨也算不到他頭上,而夫君又在外麵質疑他的權威。但願秦仲明能看阿姑的情麵上罷!”


    盧氏旁敲側擊地說了一大通話,何駿聽得有些刺耳、卻又找不到哪裏有問題。他隻得說道:“別說了,回去罷,快把我救出去!”


    於是盧氏放下東西,叮囑兩句衣食,然後告辭。


    何駿一下子就癱坐在了稻草上,一言不發,他心中說不出的痛苦羞憤,感覺就像心坎上忽然被蠟燭燙傷了似的!


    就在這時、外麵隱約傳來了說話聲,一個聲音道:“有那般細皮嫰肉的妻子,卻還要與人通殲,太沒道德了。剛才那婦人真是貌美阿,瞧那走路的姿勢,嘖嘖。”


    何駿聽罷大怒,騰地跳了起來,把臉貼到闌珊之間,因為有角度,他唯有如此、才可能看清說話的獄卒。他對著過道盡頭大罵道:“給老字等著!待我出去後,有好果子給你們吃!”


    獄卒道:“汝不看看自己在哪裏,還挺……”


    旁邊的同伴立刻拽了獄卒一把,小聲勸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別惹禍上身。”說罷兩人就向樓梯口走去。


    何駿仍舊怒不可遏,大罵道:“幹汝嬢,叫汝妻也洗幹淨等著!”


    這時何駿一想到、出去之後,可以報復侮辱自己的小人,看他們在自己麵前哭爹喊娘求饒,心頭竟又生出了些許快意。他的心情雖然憂懼,但一下子似乎已改觀了一些。


    他忽然醒悟,如果能設法緩和一下與秦亮的關係,這些小人敢得罪自己?


    何駿對秦亮複雜的忌恨是難以化解,但世上還有更多的人,本來無冤無仇,但有時候竟比瞧仇人、還要讓人生氣!興許正是被自己看不起的人輕辱,何駿的憤怒才會成倍增加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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