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亮不是第一次到長安城,但城中占地極廣的漢宮、仍然讓他覺得震撼。皇宮通常都在城池的北部、如洛陽魏宮,而漢代宮室卻有點奇怪,它們在長安城的南邊。


    宮闕早已荒廢,朝廷設在長安的官邸、位於城中北側。陳泰是雍州刺史,接待秦亮等人的地方、自然在刺史府。


    讓秦亮有點意外的是,雍州刺史府卻是以前的都督府。


    刺史府、都督府兩個地方,秦亮都來過;上次秦亮來長安時,郭淮還是雍州刺史、夏侯玄是雍涼都督。結果郭淮升任雍涼都督之後,並沒有換地方住,好像就換了個牌匾。


    所以大夥入席吃飯的邸閣前廳,便在秦亮曾經拜見曹爽和夏侯玄的前雍涼都督府內、現在是雍州刺史府。


    胖子曹爽已不在人世,夏侯玄倒在洛陽活得好好的。故地重遊,秦亮心裏難免想起了在這裏見過的人,心中有幾多感慨。


    不過他自然沒有表現出來。在場聚集了雍州涼州最有權勢的官員,秦亮又是大夥矚目的人物、言行容易被過多解讀。


    到了吃飯的時候、也是如此光景,雖然膳食簡單,但不怎麽放鬆。秦亮有時候想與旁邊的陳泰、鄧艾等人閑聊幾句,他一開口,許多人都側目傾聽他說話,仿佛等著訓話一樣。


    所以宴席還是要歌舞助興才好,吵吵鬧鬧的場合、至少更加隨意。


    午飯過後,侍女上茶。鄧艾陪著秦亮去如廁,秦亮這才與鄧艾閑談,說起以前曹爽伐蜀時,駐地就在這座府邸。不過鄧艾說話不甚流暢,交流著實有點費勁。


    兩人返回邸閣,在台基上碰見了胡奮。


    胡奮長著一張寬臉,眼睛小、下巴的胡須卻不少,看起來比秦亮年齡還要大一些。不過胡奮執禮甚恭。


    秦亮問道:“在打仗時搞鬼的戴家兄弟,怎樣了?”


    胡奮道:“稟秦將軍,戴珎想在夜裏開狄道城門,後來被拷打審問時受了傷,死了。關中軍裏的戴忠,在高城嶺悄悄逃跑、去給蜀軍送信,沒再回來。”


    秦亮點了點頭,又問:“卿怎麽發現了戴珎有問題?”


    胡奮沉聲道:“仆早先就認為、已經過世的戴陵與司馬家的關係匪淺,戴家兄弟或許有什麽把柄在司馬師手裏。仆故而多留意了幾分。”


    秦亮聽到這裏,又看了胡奮一眼,心道:你們家與司馬懿的關係,好像也不一般阿。


    徐州刺史胡遵以前在司馬懿麾下打過仗。眼前的胡奮,傳言也服侍過司馬懿。


    但是司馬懿一死、司馬家的勢力也迅速瓦解,便是人走茶涼。俗話言樹倒猢猻散,不隻是說說而已。原先那些與司馬家結交的人,確實沒有必要繼續一條道走到黑,除非是有人想跟著司馬師去匡扶漢室。


    而這個胡奮應該沒有問題,不然也不會壞了司馬師的大事。當時狄道城內,可是有上萬的魏軍;城已被圍,如果城破、那些魏軍將士不可能跑得掉。秦亮道:“原來如此,玄威(胡奮)思慮縝密,不錯不錯。”


    胡奮忙道:“仆不敢當。”


    秦亮拍著他的手臂道:“不必謙遜,卿忠勇有智謀,可堪大用。”


    胡奮立刻躬身揖拜。


    秦亮也曾在地方做過官,十分明白胡奮此時的心情。仕途到了一定級別,光靠軍功便沒用了,需要在洛陽說話管用的人賞識。


    三人回到邸閣前廳,秦亮便不繼續飲茶。按照事先的安排,他現在便要去郭淮府上吊唁。


    又是一大群隨行,除了在長安的大官,還有一些武將,其中不乏郭淮以前的舊部將。人太多了,陳泰引薦起來,秦亮也記不住,隻能看個眼熟。


    郭家府邸離得不遠,在曹爽時期、這裏還是刺史府。秦亮上次在長安,便住在這座府邸中,畢竟是親戚家。


    郭淮的大小幾個兒子、郭統等人聞訊迎到了府門口,帶著大夥兒去靈堂。


    喪事已經過去了近兩個月,府上已看不出多少白事的痕跡,隻是郭家人還在守靈。估計再過一段時間,他們都得離開長安,帶著郭淮的靈位回洛陽、或者太原郡。


    朝廷已下詔讓郭統繼承郭淮的爵位、以及食邑,但大魏的官位是不能繼承的。魏國的士族很容易做官,不過朝政總體還是中秧集權製度。


    郭統將來要做到大官並不難,唯獨做不了雍涼都督,按照習慣亦不能在西線做官……否則子孫繼承一方勢力,很容易形成割據。


    此時隻有吳國才會出現這種情況,父死子繼、連兵馬都能繼承。而魏國的軍隊是國家的,尤其是駐紮在各地的中外軍精兵、本就屬於中秧軍編製。


    秦亮來到靈堂時,便看到外姑婆王氏跪坐在門口的席子上、正迎接吊唁的人。


    王氏一身粗糙的生麻衣,看起來卻挺俏麗,尤其是那長腿、身段,隨便裹塊布也挺好看。她一臉悲傷,更添了幾分楚楚可憐。


    王氏發現秦亮,立刻抬眼看了他一眼、隨即又垂下眼睛,眼神依舊有一種豐富的韻味,複雜到難以描述。她接著便跪坐在原地,向秦亮揖拜行禮。


    人們對跪禮的觀念不一樣、平素基本不會行跪禮,此時王氏僅僅是因為跪坐的姿勢。


    王氏是長輩,秦亮便也立刻跪坐下來、麵對王氏揖拜,說道:“請外姑婆節哀。”


    剛這麽一說,王氏頓時就掩麵發出了泣聲。剛才她不哭,一提到哀字就哭。不過好像這是規定的禮節,隻要一提到死者相關之事,近親就應該表達悲慟的舉動。果然後麵的郭統等人也哭了幾聲,眾人紛紛勸解。


    秦亮也露出悲意,歎了一聲氣。但他本來就毫不傷心,剛才看到王氏俯拜的姿勢、前低後高,一時間竟然有點走神了,想到了上次在洛陽王家宅邸時、她的另一種模樣。


    那時也要避免危險,秦亮用了以前與玄姬親近時的辦法。因此剛才秦亮看到王氏俯拜,腦海裏才會浮現出亂七八糟的意象。


    在如此肅穆的氣氛中,秦亮也覺得、自己暗地裏的心思有點不太像話。關鍵這裏是郭淮的靈堂,秦亮趕緊努力拋卻心中的胡思亂想,盡量讓自己嚴肅起來。


    秦亮一邊這麽想,一邊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郭都督薨於戰場,為國捐軀,朝廷諸公、皆感懷郭都督的功勳。”


    後麵的郭家人、武將們紛紛看過來,秦亮從餘光裏發現,有幾個人臉上露出了欣慰之色。郭淮在西線那麽長時間,必定對一些將領有恩惠,如此場麵是在意料之中。


    郭淮死了之後,他的部將還在西線、自然也會樹倒猢猻散,跟先前那個胡奮是一樣的,須要重新找靠山。但是郭淮與司馬懿不一樣,司馬懿是謀反罪,郭淮卻算是陣亡;秦亮當眾如此表態,應該是人們希望看到的場麵。


    有時候,人便是身不由己。秦亮明明對郭淮不滿,此刻也隻能表現出相反的心情。


    秦亮稍作停頓,改變了稱呼,“外姑公的消息送到洛陽後,外祖也很難過。外祖擔心外姑婆悲傷過度,叫我到了長安之後、定要勸外姑婆將息身體。”


    王氏哽咽道:“家兄的好意,我知道了,你們不用擔心。”


    秦亮這才起身道:“仆先去給外姑公上香。”


    他說罷走向靈堂裏麵,準備找香。這時王氏也過來了,她從木案下麵拿出了三炷香,動作輕柔地遞給秦亮。秦亮這才拿到油燈上點燃,向桌案上的木牌揖拜鞠躬,然後恭敬地把燃香插在香爐裏。


    行過禮之後,秦亮與王氏一起往回走,秦亮又說道:“外姑公的仇人是薑維和司馬師,仆願有朝一日,能斬獲此二賊頭顱,以祭外姑公在天之靈。”


    這時有幾個將領陸續回應道:“殺薑維,除司馬師!”“仆等願追隨衛將軍,以報此仇!”


    秦亮回顧左右道:“甚好。”


    陳泰、鄧艾等人去年底都在長安,郭家辦喪事的時候應該來過了。不過這會人們既然又來到了靈堂,眾人便陸續前去拜謁靈位。


    秦亮走出靈堂時,王氏輕聲問道:“仲明此番到長安,住在哪裏?”


    也許隻是秦亮想多了,王氏這麽一問、他立刻想到了別的事。然而郭淮才死兩個月左右,近親的服喪期得兩年多;且郭統等幾個兒子都在府上,人多眼雜,秦亮也覺得不該胡作非為,急忙又屏除了念頭。


    他回答道:“麥子播種的時節快到了,我們不能在長安久留,得趕緊去屯田之地布置諸事,明天就出發。”


    王氏道:“仲明到了長安,可以把外姑婆這裏當成家裏一樣,我一會給卿收拾一間房間出來。”


    秦亮拱手道:“不用勞煩外姑婆。晚上我到玄伯(陳泰)那裏住,正好可與玄伯再交接一些屯田事宜。”


    王氏沒有勉強,輕聲道:“好罷,那仲明一會過來吃晚飯。”


    秦亮不再推辭,“有一些素菜素飯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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