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後便是十一月二十三日。


    狄道縣寺中,人們在邸閣這邊也能聽到、從監牢裏偶爾傳來的一聲“啊”的慘叫。昨晚抓住的叛賊,好像已被用上了大刑!


    王經聽到聲音,又想起了昨夜的險象。


    他不禁有些後怕地感慨道:“昨夜未卸甲、睡得不好,半夜起來巡視城防,才發現了戴珎等人的陰謀。真是天助我也,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但隴西郡守胡奮、好像比王經還先發現情況,王經問道:“卿又為何半夜出門?”


    胡奮沉聲道:“我早就不放心這個戴珎,所以先前就安插了家仆盯著他。叫家仆一發現什麽蹊蹺,便立刻稟報於我。”


    王經問道:“此人有什麽來曆?”


    戴珎確實是個名不經傳的人、說他的履曆也沒什麽用,胡奮想了想便道:“府君可聽說過戴陵?”


    王經道:“聽聞過名聲,但未曾見過麵。他好像已經過世了。”


    胡奮點頭道:“當年戴陵曾勸誡文皇帝、不要沉迷狩獵,言語不妥、大不敬,惹得文皇帝發怒,差點被殺。司馬懿為戴陵求過情。戴陵被罷職之後,又被重新啟用、並受重用到西線掌握精兵,此間司馬懿對他是有知遇之恩的。”


    王經恍然道:“原來如此。”


    戴陵與此時監牢裏的戴珎是一個姓,王經離開便猜到、他們有關係。


    胡奮好像也去討好過司馬懿、並受到了司馬懿的喜歡,難怪他對司馬家的一些舊事那麽清楚。


    王經遂問道:“戴珎是戴陵的什麽人?”


    胡奮尋思了一下才道:“大概是族子。”他接著用極低的聲音耳語道:“張儁乂(張郃)的事……”


    張郃是大魏名將,隻要不是目不識丁的附農,魏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王經忙問:“壯侯(諡)怎麽了,與他們有何關係?”


    胡奮小聲道:“當年張將軍死在諸葛孔明陣前,恐怕這個戴珎與其兄長戴忠、便起到了一些作用。”


    他回憶了一會,接著說道:“那一仗大概是在太和年間(諸葛亮第四次北伐),諸葛亮退走祁山,司馬懿令張將軍(張郃)追擊。張將軍深知兵法,勸誡勿追,但又不能違抗軍命,隻好率軍追至木門,苦戰而死。當時戴陵的兩個族子,都在張將軍身邊。”


    王經聽到這裏,也降低了聲音:“壯侯是被司馬懿故意害死的?”


    胡奮道:“這就不清楚了,誰也沒見到真憑實據。”


    不過司馬懿也是精通戰陣的人,通常他不應該會犯兵法上的簡單錯誤。何況還有人勸過他,提醒過的事、至少不能算疏忽。


    而張郃那樣深受大魏皇帝信任、名氣極大的名將,確實沒人能陷害得了他,除非借刀殺人,讓他死於敵國諸葛亮之手!


    王經忽然靈光一現,想起了一個細節,忙問道:“那戴忠在何處?”


    胡奮道:“這事我倒沒注意,我從涼州來隴西郡上任後,便沒與戴忠見過麵。不過他們兄弟一直都在西線,戴忠大概在長安為將。”


    他說到這裏,也意識到了什麽,頓時與王家麵麵相覷,兩人的神色都不太對。


    二人不約而同地從席子上站了起來,王經道:“去看看戴珎。”


    沒過一會,一行人便進了縣寺監牢,裏麵傳來了戴珎的討饒聲:“不要,不要阿!”


    隻見戴珎趴在一張木板上,頭與手都被木枷固定。獄卒正拿著竹簽,要揷他的指甲縫!他其實可以閉上眼睛,獄卒便沒法強迫他看了。但戴珎自己睜著眼睛盯住,隻顧在那裏叫喚。


    戴珎見到王經、胡奮等人,掙紮著仰起頭喊道:“將軍,給個痛快罷!”


    王經抬起手示意,先阻止了獄卒用刑,接著便徑直問道:“汝兄戴忠在關中軍任職?”


    戴珎道:“是。”


    王經又問:“他有什麽陰謀?”


    戴珎道:“我不知道。”


    王經轉頭看向獄卒,輕輕點了一下頭。


    獄卒見狀,提起一把小木槌,準確地敲到了竹簽上,幾乎與此同時,戴珎便發出了一聲嘶聲裂肺的慘叫、聽起來簡直就像在殺豬,被鎖鏈銬住的雙腳、也拚命地上下踢打著門板。王經看在眼裏,也不禁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指甲蓋,感覺有點不適。


    過了片刻,王經便拽住戴珎的發髻,又問道:“汝兄有什麽陰謀?”


    戴珎顫聲道:“兄長遠在關中,此前我沒有與兄長聯絡過!我確實與司馬子元的人事先見過麵,收過他的書信!狄道被圍之後,我叫人打著旗號、到城上巡視,隻等司馬子元的人留意到旗幟,我便將刻字的箭矢射出了城外。”


    王經問道:“刻的什麽字?”


    戴珎急忙回答道:“二十二日夜北城。”


    此叛賊說的應該是實話,他若是沒有與司馬師約定好,昨晚蜀軍怎麽會事先在城外備兵?


    一提到那事,王經便氣不打一處來,說道:“嬢的,繼續用刑!”


    戴珎喊道:“我知道的,全說了!”


    但王經純粹就是為了出氣,根本不管他的討饒,隨後便與胡奮一起離開監牢。胡奮建議道:“戴珎能背叛大魏,兄弟倆以前應該就曾商量過,否則他獨自幹這種事、不是害了他兄長?其兄戴忠在關中軍任職,必是個隱患,得想辦法告訴郭都督。”


    王經越琢磨、心裏也越急!


    賊軍在城外已經準備好了攻堅,狄道城本來就守不住,何況還缺糧草;現在唯一的希望,便是有援軍來救!


    如果郭都督的援軍再出了什麽差錯,那狄道就必定完了,王經等以下近萬將士、全都要交代在此地。


    於是王經立刻讚同了胡奮的建議。


    但狄道被賊軍圍得水泄不通,怎麽派人去告訴郭都督?似乎隻能派兵突圍!沒有別的辦法。


    二人登上了城樓。隻見城外的景象與之前一樣,到處都是賊軍的營壘,唯一不同的、隻是空中飄起了雪花。所有景象都在朦朧的雪中。


    王經與胡奮觀察了一會形勢,便單獨站在一起秘密商議。決定等到晚上,趁蜀軍防備疏忽的時候,忽然開城、派一支精銳騎兵衝出去,殺出一條血路去找郭都督。


    狄道城內外兵馬極眾,白天反而沒什麽戰事、多是雙方用箭矢攻擊。反而到了黑漆漆的晚上,一連兩晚都有人搞事。


    是夜,一群魏軍將士聚集在東城。王經一聲令下:“開門!”


    隨著沉重的木門被開啟,一隊鐵騎中的火把也陸續點燃了,將士們隨即吼叫著衝出城門。


    王經立刻快步走上了斜坡,站在城牆上看外麵的光景。沒一會,城外的寧靜便被打破,嘈雜聲、馬蹄聲、喊叫聲夾雜在一起,隨即飄蕩在夜色之中。


    冬天的夜,仿佛更加黑暗。


    王經等人幾乎看不見任何拚殺的場麵,也不清楚蜀軍的情況,隻能看到城外更多的火把點燃了,星星點點亮成一片、仿佛群星落到了大地上。


    王經隻顧盯著那股突圍的魏軍騎兵火把,目光循著那亮光移動著。一串亮光移動得很快,好像沒有遭遇有力的阻擊。他們迂回著運動,越跑越遠,直到消失在雪夜之中。


    突圍的馬隊是隴西郡郡兵,王經沒有挑選訓練更勤、裝備更好的隴右兵,便是因為隴西郡兵更熟悉當地地形。隻要他們衝出了包圍,多半都能脫身。


    狄道所在的洮水河穀地,東邊是大片的山地,地形很複雜。郡兵中有當地人做向導,他們進了山區,便很難再被敵軍追上。


    王經久久站在夜色中的城牆上,他不僅在目送東去的魏軍騎兵,也在盼望援軍的到來。關中軍就應該從東邊來!


    按理關中軍即便從陳倉出發,現在天亮後就是十一月二十四日了,援軍也應該趕到了。郭都督的增援、好像走得有點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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