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霸剛到成都,便得到了漢國皇帝的召見。皇帝劉禪當著群臣的麵,指著身邊的兒子說,這也是夏侯氏的外甥啊。


    諸臣紛紛附和,相比其他新附者、大夥看夏侯霸的眼神也有些不同了。


    不久之後,大將軍費禕在府上設宴,招待夏侯霸等魏國投奔的士人,同時邀請了正在成都的許多官員。郭循、甚至司馬師自然也在宴請之列。幾個魏國人正好熟悉環境,多認識一些漢國的當朝文武。


    夏侯霸由是在宴席上見到了司馬師,兩人在漢國成都再度相見、著實挺尷尬,起初也沒什麽話可說。


    待到酒過數巡,鼓樂聲、談笑聲彌漫在席間,氣氛漸漸熱烈,司馬師這才主動上前攀談。


    嘈雜聲有點大,司馬師隻能靠近說話,反而顯得兩個魏國來的人有些親密。賓客中不了解內情的人,恐怕會以為他們這些人會抱團。


    司馬師道:“昔日曹昭伯所作所為、確實有諸多不妥,方招致朝中諸臣不滿,先父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說罷歎了一聲,“誰知道洛陽爭鬥,卻叫別家漁翁得利,終究也是一場空。”


    夏侯霸忍不住說道:“姑且說大將軍曹昭伯有不對的地方,司馬家要奪權也說得通。但汝等許諾過曹昭伯,隻要投降、便不會趕盡殺絕,司馬公為此、曾指洛水起誓!”


    司馬師道:“那是因為先前沒查出曹昭伯有謀反之實,後來才有人招供他謀逆,謀逆大罪如何寬恕?”


    夏侯霸頓時冷笑了一聲。


    司馬師這才神色黯然地沉聲道:“曹昭伯不是一個人,隻要他還活著,形勢便可能有反複。不過此事也僅限於曹昭伯家、及其黨羽,我不可能同意對夏侯家下手,我們是姻親阿。”


    提到姻親,夏侯霸想起了去年初的事。


    當時揚州起兵,秦亮送來的信中指出、夏侯徽就是司馬師毒殺的!按照夏侯玄的看法,也比較相信這個說法,夏侯玄還說了一句話、真想當麵問問司馬師!


    夏侯霸頓時想替夏侯玄問一句,司馬師,汝究竟有沒有毒殺妻子?


    但夏侯霸還沒喝醉,暗自權衡了一下,終於暫時忍住了。


    剛才提起殺曹爽全家的話題,即便說起來很不愉快,可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故意回避也隻是掩耳盜鈴,沒什麽不能說的。


    然而殺夏侯徽的事、至今尚不能確定,又是直接幹係夏侯氏與司馬氏之間的仇怨,一旦提起、那便幾乎是一種決裂的態度。


    夏侯霸尋思自己初來乍到,司馬師卻去年就來到了漢國、今天赴宴司馬師也與衛將軍薑維同行,於是他才暫且忍住了沒提夏侯徽。


    司馬師既然主動前來攀談,那便是想緩解關係的意思,哪怕彼此間的關係隻是流於表麵、麵和而心不和;但目前先穩住一段時間,夏侯霸認為是必要選擇。


    況且問了司馬師也得不到答案。完全可以預料、司馬師當然會一口否定,他不可能承認!


    兩人就這麽一邊時不時談論、一邊喝酒,在席間幹耗著。


    就在這時,未能預料的事發生了!忽然上位傳來了“阿”地一聲痛呼。


    隻見那西州人郭循、不知何時拿出了一把短劍,已經快速地向大將軍費禕胸口刺出了兩劍!


    所有人都震驚了,席間的談笑幾乎是聲戛然而止。夏侯霸也是一臉驚詫地愣在席位上,完全搞不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費禕旁邊終於有反應迅速的人,刹那間奮身撲倒了郭循,將其按翻在地。人們這才反應過來,紛紛向上位湧去。


    “大將軍!大將軍!”有人的聲音呼喊著。


    頃刻間有兩個人便靠近了血泊中的費禕,其中一人在後麵抱住了費禕,另一人急忙捂住費禕的傷口:“大將軍!我們馬上叫郎中過來。”


    人群裏傳來悲憤地大罵聲:“郭循,我曰汝娘!”“大將軍待汝如何?汝這恩將仇報的牲口……”


    費文偉平素帶人寬厚,無論是本地的蜀西人、東州人,或者荊州士人,顯然都很敬重這位大將軍。一時間宴廳裏,人們已是群情激奮。


    混亂之中,忽然又傳來了一聲慘叫。憤怒的官員撿起了莿殺費禕的短劍,趁亂在郭循身上亂捅,瘋狂地在郭循全身捅莿,痛得郭循大聲撕聲叫喚。旁邊還有不止一個人拳打腳踢,人們簡直怒不可遏。


    終於有人清醒過來,大聲呼喊道:“住手!別急著殺他!”


    但是已經遲了。圍著郭循的人散開之後,隻見他已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渾身多處都在冒血,四肢像是輕微羊癲瘋發作一樣抽搐著。連脖子上也挨了一劍,血紅的皮肉翻了出來,他大睜著眼睛看著上方,嘴裏在不斷地吐血,已是出氣多進氣少。整個人不可能救得回來了。


    費禕沒有那麽慘,但也好不到哪裏去。


    雖然成都的條件是漢國最好的地方,很快就請來了當地名醫、皇室禦醫,但人們依然沒能救活費禕。費禕的胸腔被劍莿入過,數日後斷氣身亡。


    費府掛起了白布,前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


    這時府上來了夫婦二人、自稱是道士,得知費禕已遇刺身亡,隻得來到靈堂上拜揖。費家人都不認識兩個道士,但辦白事的時候隻要有人來吊唁,主人一般都不會趕人。


    道士夫婦拜靈之後,徘徊在靈堂庭院裏、仍不願離去,似乎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


    費禕的長女費氏注意到了兩人,過了一會她便來到庭院裏,問他們與先父是什麽關係、還有什麽事。


    費氏大概也就十二三歲,但長得有點隨父,小小年紀一臉稚氣、個子卻顯高挑。兩個道士見她的孝服規格、以及身邊人的恭敬,亦已相信了費氏的身份。


    兩人自薦了一番,男道士姓張、女道姓袁,並拿出了費禕的信物。費氏認出了先父的東西,頓時又是一陣掩麵哭泣,隨後把兩個道士帶到了旁邊的廂房談話。


    原來兩個道士都是投靠了費禕的細作。他們的首領叫陸凝、現在還在魏國洛陽,陸凝派他們回來、是向大將軍複命的。但是不料大將軍費禕已經死了,他們便不知道向誰複命,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辦。


    費氏聽說他們是先父的細作、幾乎等同於死士,且又與朝廷裏其他人沒有關係……否則他們也不會在此徘徊,不知該去何處。


    於是費氏便忍不住把心裏的秘密告訴了他們:“刺客郭循,可能是受衛將軍薑維唆使的人。”


    張道士與妻子麵麵相覷,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隻能緘口不言。


    費氏接著咬牙說道:“我剛才聽到前來吊唁內臣說起,那個郭循、起初便隻是假意投降。人也是薑伯約俘獲的,他與先父被害必定脫不了幹係!”


    張道士見費氏小小年紀便喪父,一邊說一邊哭的樣子甚是可憐,遂開口歎道:“仆與朝中當官的人沒有來往,能為大將軍做什麽事?”


    費氏哽咽著繼續道:“先父與薑伯約都是諸葛丞相器重之人,所以大臣們才不願意深究,避免這種醜事公諸於眾。正好郭循死了,找不到真憑實據。你們能不能想辦法、查出憑據來?”


    這麽小的年紀,竟然能把事情說得頗有條理,張道士也很詫異。他想了想道:“以前直接聽命於大將軍的人、乃袁家先師,先師去世後,當麵接受大將軍使命的人是陸師母。吾等真的是道士,負責為袁師母傳信而已。”


    他稍作停頓,接著說道:“仆隻能返回魏國,把大將軍與女郎的事、稟告師母,餘事讓師母定奪。先師是投了大將軍的人、師母則是先師的妻子,她理應願意為大將軍的事出力。”


    女道士袁氏好言安慰道:“興許不幸之事、真的隻與郭循有關,衛將軍薑伯約也剛俘獲郭循不久,兩人的關係應該不深才對。妾聽說郭循已被斬殺,大仇已報,女郎節哀順變,不要傷心過度了。”


    費氏搖頭道:“薑伯約與先父一直都不和,他們的主張完全矛盾,先父去世,正是薑伯約得利。此事沒有那麽簡單,若想得知真相,需要有經驗的人暗中去查。”


    她看向張道士,說道:“不過既然你們這麽說了,我也不能勉強,那便先告知陸師母罷。”


    兩個道士聽罷,遂揖拜告退而出。


    他們回漢國的使命沒完成,商量了一番,還得回魏國見陸師母。路上的盤纏是不小的開銷,結識了大將軍的長女也不是沒有用,正好可以在臨行前請女郎資助,這種花銷本來也該大將軍親自給予。因此過了兩天,張道士夫婦又去大將軍府,見了女郎費氏一麵。


    費禕家也好像比較清貧、無多餘財,但費文偉終歸是漢國的大將軍,還是要比道士們有財力得多。


    做信使的道士,在成都沒有呆幾天,便又踏上了旅途。好在他們已經習慣了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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