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中書監王明山就得到消息、遂去了廷尉府一趟,接著回大將軍府。


    公淵正好也在府中,遂與四弟一起去邸閣見王淩。


    阿父王淩聽到王明山的敘述,應了一聲,便拿起勺子、大口吃起了端上來的粥飯。阿父雖沒有笑,卻在吃粥的時候一副愜意享受的樣子,顯然聽到消息之後、心情已變得非常好,整個人都放鬆隨意了很多。


    熱氣騰騰的一碗粥下肚,王淩掏出了手絹、輕輕揩了一下額頭上的汗膩。他這才問道:“你們要不要來一碗,柏氏煮了一鍋。”


    兩兄弟都搖頭婉拒,大概隻有牙不好的人、才喜歡喝粥。


    公淵看了一眼後麵無人的帷幔,不動聲色地說道:“柏夫人對我們家心懷怨恨,阿父不必讓她常在身側。”


    王淩看了公淵一眼,淡然道:“汝放心,我還是識人的。”他稍作停頓又解釋道,“那馬夫李勇,我隻是平時沒注意到此人。”


    其實公淵並不會質疑阿父的話。王淩確實曾辨別、並提拔了不少人才,譬如即將赴任荊州刺史的王基,以前受辟為王淩的別駕、就得到了重用;另外王淩起初也對秦仲明十分信任看重,顯然秦仲明也是個很有能力的人。


    公淵想到這裏,不禁道:“李勇已經逃出洛陽,天遠地闊,半個月後就被抓住了,仲明是怎麽找到此人的?”


    王明山道:“先前去廷尉府,沒來得及細問此事。”


    提起仲明,王淩遂道:“先前汝等太緊張了。仲明顯然不會借機做什麽事,他就不是那種人,他也不會相信、李勇受我們指使。若是王家真有那般心思,當初為何要讓仲明守武庫?”


    秦仲明位居大將軍之下,在洛陽的權勢比不上王淩,但要是學習司馬懿兵変的方式,秦仲明反而更有優勢。因為他的府邸離武庫最近。秦仲明可不是曹爽,別人想從他家門口去奪武庫,沒那麽容易。


    公淵與王明山聽到這裏,先後點頭稱是。


    不過之前王家出現了刺客,緊張的人可不止“汝等”,王淩自己也坐立不安。那事太過突然,而且就發生在王家宅邸,真的有點說不清楚。


    王淩思索了一會,又搖了一下頭道:“仲明不會胡來,李勇這事別擔心了。”


    公淵道:“上次仲明為鄧艾請功,想讓鄧艾做冀州刺史不成,心裏大概不太高興;然而,當時我與他當麵商量過,最後也同意讓鄧艾做涼州刺史,此事不是什麽大問題。”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薑維與司馬師幹的事,就是想嫁禍給我們王家!用的是離間毒計。司馬家的人真是陰魂不散。”


    王淩道:“司馬懿與曹爽是開了個壞頭,不過我們與秦仲明是親戚,沒那麽嚴重。”他說到這裏,不禁歎了口氣。


    公淵覺得阿父歎氣,是因為剛才四弟提到了王飛梟。


    阿父之前應該更看重二弟的能耐,哪怕公淵才是嫡長子。二弟王飛梟的相貌甚至性格,確實最像阿父;公淵與三弟王金虎都一臉胡子,隻有王飛梟長著一張與阿父類似的圓臉、且胡須不多。而且王飛梟有多年帶兵的經驗。


    不過二弟有個問題,在洛陽沒什麽聲望,加上他去年又在東關之役中大敗,更不受世人的認可。


    公淵附和道:“荊豫、關中等地都是我們的人,二弟還在都督揚州。仲明的根基不甚牢固,還是要靠王家才能維持局麵。”


    王明山道:“仲明遇刺之後,隻是派人抓捕刺客,抓住了人立刻送到廷尉府。他似乎還是看重親戚關係的。”


    這時阿父又歎了口氣,沉吟道:“我還活著的時候,應該不會出什麽事。等我走了,你們不能像曹爽一樣,弄得所有人都不滿。如果實在接不住大將軍府,最好推舉仲明為大將軍,仲明這個人、總比外人可靠。”


    阿父王淩年紀大了,不過想問題還算清醒。王淩的根基、聲望、資曆有那麽深,秦仲明應該不可能造王淩的反。


    王淩說罷專程向公淵看了過來,目光在公淵的臉上停留了一會,似有些許愧意。


    公淵心裏卻不怪阿父。


    因為阿父也曾嚐試過為後人鋪路,七十幾了還帶兵攻打江陵,便是這個目的,結果戰役變成那樣、誰沒辦法。但當時如果戰果不同,公淵覺得、將來二弟反而更有接任大將軍的可能。


    公淵拱手道:“阿父身體硬朗,定會高壽。”


    父子三人談論了一會,公淵、王明山向王淩道別,這時公淵提起:“明日仆去衛將軍府一趟,與仲明談談刺客李勇的事。”


    王淩隻是點頭回應。


    之前秦仲明在王家宅邸出事,前去衛將軍府的人是王淩與王金虎,公淵並未同往。公淵有一陣子沒去和仲明見麵了,此時形勢變好,他正想去走動走動。


    次日一早,王公淵準備出行,妻子諸葛淑又想與他一起去。


    王公淵裏正琢磨事情,沒多想就答應了。諸葛淑與王令君相處得很好,而且有婦人在一起、也更容易產生家庭的感覺,見麵變成親戚家人聚會、不是什麽壞事。


    他心裏正想著當初司馬懿的情況。司馬懿多年經營在朝廷裏的權勢,盯著大權多年,經曆了很多波折,不料曹爽上位便咄咄逼人爭奪權力,所以才有了洛陽兵変。


    但阿父王淩不一樣,王公淵能察覺,同為年邁的老人,阿父對朝廷大權的執著與瘋狂、遠不如司馬懿。王家在地方上做了多年的刺史都督,忽然進入洛陽掌權,起初也隻是為了自保。而且秦仲明確實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秦仲明即便在王家宅邸裏遇刺、也沒表現出太大的猜忌,大概也有這樣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親戚關係。


    王公淵夫婦帶著一隊隨從,走南邊的宜壽裏北行,要穿過大半個洛陽城才能到北邊的衛將軍府。到了地方,已是日上三竿的時辰。


    秦亮一身秋白色的袍服、印綬掛在腰間,很快就在前廳庭院迎到了王公淵夫婦。


    寒暄了幾句,秦亮在走廊上叫住了一個侍女,小聲說道:“去內宅,叫夫人起床,我外舅外姑來了。”


    雖然回避了王公淵諸葛淑、但離得不遠,王公淵等都已聽見,他不禁詫異道:“什麽時辰了,令君還沒起床?”


    秦亮道:“昨晚她有事睡得晚,所以早上要多睡會,偶爾如此。”


    諸葛淑問道:“阿朝沒事罷?”


    秦亮搖頭道:“外姑放心,阿朝被照顧得很好。我們先去內宅高台上,一會令君便會來拜見。”


    三人一邊走一邊談論,很快秦亮與王公淵都罵起了司馬師,稱其懷恨在心、用心歹毒雲雲。


    言談之間,秦亮隨口說了一句:“等司馬師見到夏侯霸,不知是什麽場麵。”


    王公淵愣了一下,“司馬師怎麽會與夏侯霸見麵?”


    秦亮道:“夏侯霸跑了!今早我得到消息、也是從中書省的人口中聽到,外舅還不知道嗎?”


    王公淵恍然道:“我們一直住在宜壽裏,今早沒去大將軍府和司馬門。”接著他又感慨了一聲,“此前仲明便說,夏侯霸可能召不回來,果然如此!”


    秦亮道:“我早知道他極可能往蜀國跑,從涼州跑蜀國很近。朝廷詔令一到,以夏侯霸的實力沒法反抗,他要麽聽從朝廷詔令,要麽隻能走這條路。看來夏侯霸等人還是很不信任我們。”


    王公淵皺眉道:“還是因為夏侯玄有問題,夏侯霸心虛。這下可以把夏侯玄抓了。”


    秦亮道:“用什麽罪名好?”


    王公淵道:“他可能與毌丘儉謀逆有關。”


    秦亮道:“但是沒有證據,我猜測、他可能還真的沒有牽連此事,不過隻是與毌丘儉的交情不錯。”


    王公淵一語頓塞,若要講道理、確實如秦亮所言。王公淵這時才回過味來,自己對夏侯玄的印象很差,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李豐許允謀劃密事的時候,準備推舉夏侯玄為大將軍、取代王淩。


    秦亮的聲音道:“如今幾乎已經查清了,李豐許允密謀之時,夏侯玄也並不知情。我們沒必要把事情做得太難看,夏侯玄結交甚廣,有心人都知道、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覺得還可以等等,待找到真憑實據不遲。我們盡量守住是非曲直,不是沒有好處,省得人們朝不保夕人心惶惶。”


    他轉頭又沉聲道:“大魏宗室的實力已經不行了,大勢明擺著,看那些真正的宗室、並沒有多大的反應,我們不用急。謀反的人、李豐許允毌丘儉,反而全都不是宗室。”


    三人一路走上了高台,便是內宅門樓正對著的那處高大建築。來到敞殿旁邊的廊道上,秦亮說道:“上次家宴時,我便說天晴的時候、這裏的風景更好。”


    王公淵循著方向眺望,果見遠近的景物顏色明淨、壯麗中帶著秀美,十分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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