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亮送客到前廳門外,傅嘏、秦勝、楊威、隱慈等幾個人揖拜告辭。秦亮還禮道別之後,站在台基上,目送了一會,然後轉頭向右側看了一眼。果然見到朝雲還在西麵的欄杆後麵。


    兩人相見,朝雲從袖袋裏拿出了一卷竹簡,抬起雙手呈上:“此乃妾義弟遣人送來的書信,剛才收到。”


    秦亮左手握住竹卷,右手拉開來看。


    他一邊瀏覽竹簡上的字,一邊聽朝雲小聲道:“以前妾住在一個叫‘洛閭’的伎館中,聽命於司馬師。去年洛陽形勢劇變,妾心裏害怕,逃出了洛陽。妾到衛將軍府之前,落腳之地便在義弟家,他在河東郡。這封信正是陳石派人急送而來。”


    書信上沒寫什麽東西,不過字裏行間有急迫感,大概是邀約朝雲到河東郡周陽邑見麵,有什麽要緊的事。


    秦亮問道:“陳石也是司馬家的人?”


    朝雲道:“他與妾是一樣的,自小便被司馬家收養。不過他沒有做奸細,曾是河內郡莊園裏的莊客。”


    秦亮又看了一遍書信,拿著竹卷踱了幾步,隨口道,“我想起卿說過的話了,好像說在陳石那裏像一個牢籠?”


    朝雲的聲音喃喃道:“將軍還記得阿。想來義弟那地方很開闊,宅子在半山腰上,前麵有土壩,山坡下有條溪水,站在土壩裏,能看到起伏的山坡、田地、樹林。不像洛陽,修了許多牆。”


    她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不過裏外的活很多,每個季節、每天該做的事,都已經安排好,成天都要在那塊土地上忙活。總讓人覺得很悶,真的像一個沒有牆的牢籠……”


    秦亮說話的時候有點心不在焉,聽朝雲講述也不怎麽認真,他還在尋思那個義弟陳石。


    因為信息有限,秦亮無法推測陳石與刺客之間的聯係,但他們都是司馬家拳養的人,所以總覺得有點關係。


    其實很多事不需要想明白道理,往往可以不斷去試錯。


    於是秦亮忽然走到了欄杆旁邊,左右看一眼,便對一個侍衛喊道:“汝趕去府門那邊,叫隱慈留下,回來見我。”


    侍衛聽到聲音,仰頭抱拳道:“喏!”


    朝雲住了嘴,神情一變,問道:“陳石有什麽問題嗎?”


    秦亮沉吟道:“現在還不能確定。”


    朝雲想了想,又問:“那個刺客是司馬家的奸細?”


    秦亮隻能搖頭重複了一遍回答,人都沒抓到、也沒捉住同夥,眼下從何得知?所以要嚐試各種途徑。司馬家的餘黨隻能算是嫌疑之一,與秦亮有恩怨、利益衝突的人並不止司馬氏一家。


    朝雲又問道:“此事與陳石有關?”


    秦亮看了一眼手裏的竹卷,想了想道:“別擔心,卿義弟應該沒事。”


    沒一會,隱慈便返回了邸閣,他闊步走來,快步攀上了石階,來到秦亮跟前揖拜。


    秦亮把竹卷遞給隱慈,說道:“卿親自帶校事府的人出發,盡快趕去河東郡周陽邑拿人。”他恍然轉頭,問朝雲,“送信的人還在洛陽?”


    朝雲道:“祁將軍將信使安頓在了衛將軍府。”


    秦亮道:“卿去換身衣裳,也跟著隱慈去周陽邑。不要怕,若真的能拿住刺客,卿義弟還能立個功。”


    朝雲點了點頭,輕輕屈膝道:“妾這便回房,請告辭。”


    秦亮轉頭對隱慈道:“卿回校事府選人。”他忽然想起、數年前隱慈去太原郡捉溫家那人的光景,不禁提醒了一句,“抓活的。”


    隱慈拱手道:“將軍放心,仆定會把事情辦妥!”


    安排好諸事之後,秦亮也沒再多理會,他心裏其實覺得、希望不是很大。正如朝雲所言,那個叫陳石的人受司馬家收養、卻隻是莊客,刺客逃走之後,沒必要去找那樣一個人。而且鄉村裏是熟人社會,村子裏忽然出現個來路不明的青壯漢子,遲早可能遭人挙報,並不適合作為據點。


    不料沒過幾天,秦亮便收到了急報。隱慈派出快馬、先回到洛陽稟報消息,竟然真的捉住了李勇!


    事情雖是秦亮下令操辦,但此時他還是感到了些許驚詫,心裏也有點驚喜。


    這時秦亮才考慮後續的事,下令送信的人回去找隱慈,告訴隱慈、直接把犯人抓到廷尉府,不用帶到衛將軍府來。


    衛將軍府沒有執法權,但問題不大,沒有人會用這種細節找秦亮的麻煩;何況校事府是有執法權的,把人關到校事府完全合法。但秦亮主要考慮了別家的心思,想盡量把事情做得透明清晰。


    待到刺客到了廷尉府之後,秦亮才帶著一群隨從、自己前去廷尉府見人。


    刺客剛到廷尉府,還沒有送到監牢裏,正被關在邸閣旁邊的一間署房內。秦亮見到人時,見他腳上已經上了鐵鐐,但手臂沒綁,隻是身邊有兩個人抓著他的臂膀,一個郎中正在看傷。


    廷尉陳本這麽快就找來了郎中,似乎生怕刺客死在了廷尉府!


    秦亮走近房門,頓時與李勇麵麵相覷。當時秦亮在王家宅邸遇刺、沒仔細看李勇,但事情才過去沒多久,秦亮見麵還能認出人來,果然就是此人。


    “汝先下去,一會再來療傷。”陳本對郎中道。


    郎中拱手回應,立刻收拾木箱退走。


    秦亮先與陳本揖拜見禮。陳本看了一眼門口。


    秦亮道:“疑犯本就該休元審問並定罪。不過此人既然要謀刺我,我便想與他談幾句話。”


    陳本道:“校事府捉來的人,秦將軍盡管問。”


    隻見李勇眉頭緊皺,偶爾還歎一口氣,神情有些複雜,但看起來人倒是清醒。


    秦亮沉默片刻,先說了一句簡單的話:“我記得汝一擊不中就跑了,誰將汝的手臂刺傷?”


    果然犯人最好的應對是沉默,古今蓋莫例外。


    秦亮又說:“陳石以前是司馬家的莊客,他知道汝的一些底細。汝即便什麽也不願說,我大致也能猜到指使者是司馬師。”李勇依舊緊皺沒有,好像在用力思索著什麽。


    秦亮不動聲色地接著說道:“以我對司馬師的了解,沒用了的人、他是不會留著的。何況汝已被官府捉住。”


    李勇的眼睛裏忽然露出了深深的恨意,但他應該不是在恨秦亮,哪怕他曾企圖莿殺秦亮。


    李勇在青州的妻子是王家人給婚配的,他不可能把秘密告訴妻子。在他謀刺行動之前、也沒管青州妻子的處境,因此秦亮猜測,他應該另有家眷被司馬師控製了。


    這時李勇終於開口道:“蔡弘刺傷了我,他想殺我,怕我拖累了他!安排密事的人正是蔡弘、司馬師的心腹,我與蔡弘見麵時,在青要山南麓的一個市集附近,大概半個月之前的事。”


    青要山?大致在洛陽西邊、位於大河(黃河)北岸,從方位判斷,蔡弘可能要走關中。但時間過去太久了,要捉住蔡弘隻能靠郭淮、陳泰等人的部下,就看官府巡檢能不能在礙口、要道上查獲其人。


    陳本轉頭看向秦亮,眼睛裏露出了欽佩之色。畢竟秦亮既沒有用刑、也沒有恐赫罪犯,輕描淡寫三言兩句讓人開口了。


    李勇道:“蔡弘也隻是個給大人物帶信的,不能擅自對我們下令,他帶著司馬師與薑維的密令。”


    “密令還在嗎?”秦亮問道。


    李勇說道:“當場便燒了。”


    “薑維……”秦亮不禁沉吟片刻。


    司馬師非常恨秦亮,正因為秦亮打贏了勤王之役、才讓司馬氏家破人亡,司馬師想殺秦亮是意料中事。但是薑維與秦亮無冤無仇,無非是各為其主,何必把事情做得如此難看?


    此事若無蜀漢當權者的支持,蔡弘恐怕想潛入魏國、也很難辦到,薑維必是毒計的主導者之一!


    秦亮對青史留名的人、通常會另眼相看,像鄧艾以前是受司馬懿恩惠的人,秦亮與鄧艾相處得仍然不錯。薑維也算一個名人,秦亮便清楚地記得、據說此人膽大如鬥。但此時秦亮對薑維的印象已經很差了。


    李勇的聲音道:“照蔡弘的意思,仆能否行刺得手、並不是最重要的,但必須在王家宅邸動手。”


    秦亮冷笑了一聲,不再多問。他轉頭尋了一下,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吳心,便招呼吳心過來。


    “唰”地一聲,秦亮伸手就從腰間拔出了鄧艾的禮物,然後輕輕旋轉劍身,把劍柄遞到了吳心跟前。


    吳心疑惑地看著秦亮,隨後還是伸手接住了劍。


    秦亮道:“他刺了卿一劍,卿還他一劍,兩不相欠。”


    剛才麵無表情的吳心,這時眼睛裏露出豐富的神色,看著秦亮的眼睛好一會,好像不認識他了似的。她蒼白的臉色,也隱約變得有點紅了。


    周圍的人們都一臉意外,屏住呼吸看著眼前的場景。畢竟秦亮剛剛還好言好語與李勇談話,至少沒有情緒上頭。


    此時連陳本也未阻攔。陳本生怕李勇死在他手裏,但如果是秦亮要傷人,陳本估計也懶得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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