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後義妹甄氏竟也來赴宴了。以前秦亮與她並未公開來往,甚至偶爾幽會、也很謹慎,便是為了避嫌。不過她忽然出現在宴會上,似乎也沒太大問題。


    秦亮請了甄德(郭德),甄氏可以作為甄德家女眷的身份赴宴。甄氏與黜婦吳氏有來往(秦亮初次認識甄氏,便是在吳氏府上),好友一同前來、人們似乎也不會覺得奇怪。何況今日衛將軍府的賓客很多,估計大多人也不會注意到甄氏。


    於是秦亮未再多想。他回到邸閣廳堂上時,宴席很快就開始了。


    趁著舞姬沒上場,秦亮當眾祝酒,與賓客們同飲,大家也紛紛道賀敬酒。等到樂工奏起了清商樂,舞姬們到廳堂中載歌載舞,偌大的廳堂裏、大家便開始各自交談飲酒。因為前廳很寬敞,有音樂幹擾、還有人多的嘈雜,離得稍遠根本聽不到別人說話。


    夏侯玄的名氣確實很大、結交也很廣,他這時候麻煩纏身,仍然陸續有人前去敬酒交談,身邊常有三五人組成一個圈子。


    清商樂舞是魏國最流行的宴飲助興節目,歌詞內容基本不涉及朝政,以男女之情為主。據說來源於漢樂府,後因從曹操起、曹丕曹植等人都很喜歡清商樂,並編寫了許多作品,到現在已成主流歌舞之一。朝廷官方的女樂機構,名字就叫清商署。


    這次宴會,衛將軍府準備的歌舞、便以清商樂舞為主,沒有多少新內容。一來秦亮沒時間準備,二來所慶之功、畢竟是內戰勝利,秦亮也不想搞得太過隆重。而且現在西線的戰事還沒結束,宴會規格差不多就行了。


    令狐愚、秦朗走上來,跪坐在旁邊,秦亮也是這麽說的,“不久前聞報涼州羌胡叛亂,蜀漢軍大舉北上,戰事至今未了,我們在洛陽大擺宴席,稍有不妥阿。”


    王廣勸道:“汝外姑公(郭淮)常年鎮守西線,對付蜀軍很有經驗,仲明不用擔心。”


    令狐愚也道:“涼州有什麽情況會上奏朝廷,如今國內稍安,到時我們可以上奏調中軍去增援。”


    秦亮點頭道:“外舅、表叔言之有理。”


    沒一會,鍾會走上來敬酒,與幾個人談笑了幾句。鍾會年紀不大、與人交往卻有分寸,不會讓人感到尷尬。之前秦亮以為是他出身士族,耳濡目染的緣故;但並不全是這樣的原因,有些士族子弟日常也不好相處。


    當然也可能隻是因為秦亮與鍾會沒什麽恩怨,才能相處融洽。鍾會對付起友人來、照樣不會手軟,譬如對待嵇康。


    秦亮問鍾會:“士季覺得,廳中的清商樂舞如何?”


    鍾會笑道:“挺好,沒什麽問題。”


    秦亮聽他的這口話,遂麵帶笑意道:“看來歌女舞姬們的技藝,還是有些欠缺。”


    鍾會道:“舞姬能如此嫻熟已經很好了,但若要她們具備獨特之處,還得名家指點。”


    秦亮畢竟不是士族出身,對這些東西確實不怎麽了解,他遂問道:“士季是否為名家?”


    “不敢不敢。”鍾會擺擺手,笑著淡淡說道,“潁川荀公曾(荀勖),算得上是清商樂名家。王將軍應該也知道。”


    秦亮聽到這裏,忽然隱約明白了,鍾會似乎正在趁機向自己舉薦人。


    鍾家也是潁川郡人士,這幫同一個地方的士族豪族,幾乎都有關係;荀家與鍾家好像還是姻親?魏國的士族們,都有大大小小的圈子,秦亮此時也沒辦法。


    王廣點頭道:“荀勖在中書省做官的時候,我與他有過來往,他確實對清商樂頗有心得。”


    秦亮也不點破,順著話問道:“那荀勖現在何處?”


    鍾會立刻說道:“荀勖起初在曹昭伯府上做過掾屬,後來做中書省的官。司馬家謀反之後,荀勖就被罷官回家了,此時大概在許昌。”


    “原來如此。”秦亮一副恍然的樣子。


    王廣接著之前的話題道:“士季最有造詣的還是書法,那是得到了鍾太傅的真傳。”


    鍾會忙道:“無法與先父相提並論。”


    鍾會的先父鍾繇,那確實是書法鼻祖人物,稍微接觸過書法的人、也不免受其影響。不過秦亮出仕的時候,鍾繇已經去世了,確實有點遺憾。


    後世的那個拈花小楷,據說出自鍾繇的徒弟衛夫人,但應該是杜撰的事。秦亮隨口問道:“鍾太傅真有個弟子叫衛夫人?”


    鍾會想了想道:“確有此人,有機會仆將她引薦於秦將軍。”他接著用隨意的口氣提了一句,“不過年紀有點大了。”


    秦亮頓時笑了笑,說道:“無妨,書法與年紀無關。”


    秦亮下意識感覺哪裏不對,他的名聲一直是不好女色,可是一提到夫人,鍾會怎麽就開始提醒年紀了?


    鍾會在這裏談論了一陣,便回到了席位上。陸續又有人上前來敬酒交談。


    這時令狐愚要去如廁,習慣性地叫上了秦亮。秦亮也未推諉,與王廣打聲招呼,叔侄二人便離開了席位。


    秦亮出宴廳之後,在外麵走一圈透氣,人也好像清醒了一些。邸閣上麵的嘈雜聲依舊清楚可聞,但到了外麵、確實更清靜。


    兩人走到水缸旁邊,這會兒周圍沒人來,秦亮洗了手拿出手絹擦水,站在一旁等著令狐愚。


    令狐愚轉頭觀察了一下,發現沒人過來,遂開口道:“皇帝還真是對我們恨之入骨阿。”


    令狐愚提起皇帝,應該是因為毌丘儉去年在鄴城見密使、收到血詔的事。此事不久前才讓廷尉給審出來。


    目前能確定的事,隻是毌丘儉見了洛陽密使、並收到了詔書;但王秦令狐幾家都相信、那血詔是出自皇帝之手!否則若要偽造詔書,為啥要從洛陽悄悄送過去?


    秦亮不動聲色道:“應該是罷。”


    令狐愚小聲道:“去年李豐許允密謀行刺仲明,還有宦官參與,背後主使多半也是皇帝。如果現在派人去廷尉、對那幾個宦官嚴刑拷打,必能得到真相。”秦亮也相信這個說法。


    令狐愚洗完了手,走近旁邊又悄悄說道:“當今皇帝昏暗,又接連與我們過不去,不如把他廢了?”


    如此直白的話,秦亮也微微吃驚,但反應不大。


    表叔令狐愚好像對曹芳一直都沒好印象,當初在揚州起兵時,令狐愚就主張直接廢掉曹芳、另立新君,以新君的名義討伐洛陽。


    當時秦亮必然不同意,主要是起兵還沒成事、便行廢立,給天下人的感官實在太壞了。


    但現在秦亮沒有再反對。擁兵支持曹芳的毌丘儉已死,趁著震懾朝廷的時機,此時行廢立並無不可。


    曹芳幹的事也很惡劣,直接就想要秦亮的命!無論是李豐許允、還是毌丘儉,其實背後的關鍵問題顯然都是曹芳。別人想要秦亮的命,秦亮能對他滿意?


    去年秦亮不想把謀刺案牽連到皇帝,隻是因為當時朝廷內外的局麵不太好,他不得不避免節外生枝,力圖勉強維持現狀,不得不忍!然而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報復,也能出一口惡氣。


    秦亮沉聲道:“此事先與外祖商議才行。”


    令狐愚點了點頭:“我找機會與公淵言語一聲。”


    兩人往回走時,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靠近邸閣這邊,常有人來往走動。很快他們就遇到了一個人,乃正要上邸閣台階的羊祜。三人碰麵見禮寒暄了幾句。


    秦亮主動說道:“我們走一會再回宴廳,透透氣。”


    羊祜點頭應允。令狐愚聽罷卻道:“我先回去陪汝外舅喝酒。”


    秦亮與羊祜慢慢來到走廊上,秦亮開口道:“蘭石(傅嘏)要出任城門校尉,我正準備邀請元凱(杜預)來接任衛將軍府長史。”


    秦亮在羊祜麵前提到杜預,乃因羊祜與杜預是有來往的。而且杜家與辛家的關係非常好,羊祜又是辛敞的親戚。


    羊祜思索了一會,恍然拱手道:“元凱很有才能,秦將軍慧眼識珠。”


    但秦亮要征辟杜預為長史,當然不隻是考慮才能,還因覺得、杜預可以成為更可靠的人。


    巨鹿之役前後,杜預在軍中出謀劃策、從旁輔佐,十分賣力,看得出來他有心向秦亮靠攏;畢竟他爹能翻案洗掉罪名,便是秦亮從中出力。


    杜預雖與荀氏有點關係,但那是因為感激當年荀彧對杜家的恩惠,隻能算是知恩圖報、人情來往。實際上如今杜預與荀家人已經不是一個圈子的人、沒什麽來往了,他與毌丘儉之妻荀氏更是不認識,自然也牽連不到毌丘家……否則討伐毌丘家時,杜預的立場便不會那麽清晰。


    長史主持整個衛將軍府的日常事務、且朝夕相處,很能培養起相互信任的關係。


    如今秦亮舉薦傅嘏出去做官,便是覺得傅嘏已經很可靠了,沒有必要繼續在衛將軍府做官。去年朝堂上發生莿殺案,傅嘏那是霍出性命在保秦亮,因此屁鼓大腿上挨了好幾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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