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秦亮一直對王家人頗有好感,覺得他們待人熱情誠懇,也很重感情。


    至今秦亮還記得,芍陂之役後,在都督府邸閣廳堂裏那歡笑熱鬧的慶功宴。那時的鼓聲、笑聲,仿佛仍在耳際,王淩王廣王飛梟王金虎等人齊聚一堂,如同隻在昨日。


    當時秦亮還不知道王廣想嫁女另有心思,有意出嫁的女兒、可是王廣秀外慧中的絕色嫡長女。秦亮對王家人的好感簡直爆棚。


    但這一回,秦亮覺得、王家實在是處事不公。


    秦亮不滿是不滿,不過此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如今王秦兩家在談人事安排,談戰後利益分配,但本質上,談的卻是最高權力!


    不管有什麽道理,隻要王家因戰功不斷向秦亮讓權,漸漸地最高決策權就會發生轉移。秦亮的主要目的也在這裏,而不是為了爭那些或多或少的利益。


    一旦到那個位置,天下的一切道德、律法都不再起作用,因為上麵沒有人來執行幹涉、製裁等事務了。而且除了生老病死,幾乎可以為所欲為。


    如果這事能主動謙讓,秦亮真會對王家刮目相看。


    “別日何易會日難,山川悠遠路漫漫。鬱陶思君未敢言,寄聲浮雲往不還。涕零雨麵毀容顏,誰能懷憂獨不歎……”樂伎在奏清商樂,音律之中舞姬翩翩起舞,女聲漫聲齊唱。而秦亮與王廣等人,麵前擺上了美酒佳肴,正觀賞著家伎們的表演。


    先前說好了的,要讓王廣鑒賞歌舞。哪怕秦亮心情不怎麽愉快,亦未食言。


    秦亮也沒擺出一張不高興的臭臉,他甚至還能邊觀賞、邊麵露微笑,偶爾舉杯向王廣夫婦祝酒。大事不滿意,親戚還是親戚。


    不過秦亮也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變了。以前他不是這樣的人,大抵仍是一個比較直率的性情中人,但如今他明顯更能逢場作戲。


    幾曲舞蹈過後,大家吃喝得也差不多了,便時不時喝杯酒、吃點果蔬,然後陸續有人離席,在周圍走動遊逛。


    這座高台與尋常的閣樓不一樣,樓上的格局更繁複一些,敞殿外麵還有欄杆走廊、迂回的回廊。建築雄偉,風景秀麗,有遊覽的價值。


    秦亮也起身走到敞殿外,扶著木欄杆透氣。他一轉頭,便看見丈母諸葛淑與玄姬正在轉角處,她們竟能私下在一起說話?


    玄姬向秦亮看了一眼,鳳眼十分有神。一會她就走了過來,秦亮隨口問道:“姑與外姑在聊什麽?”


    玄姬輕聲道:“隻是女子間的瑣事。”然後進屋去了。


    諸葛淑隨後也走了過來。秦亮向她拱手道:“外姑在這裏不用客氣,就像在自己家一樣。”


    諸葛淑站定揖拜還禮,她沒有回應秦亮的客套話,繼續往欄杆旁邊走了兩步,然後看了一眼廳堂上舞動的人影,輕聲說道:“前兩天,汝外舅與外祖多次見麵商議事情,我見汝外舅一直心事重重、做什麽都心不在焉,可能也在尋思什麽事呢。”


    “是嗎?”秦亮聽到這裏,神色頓時一怔。


    這時諸葛淑又輕聲暗示道:“阿翁(王淩)年紀那麽大了,很多事怎能不在意汝外舅的想法?”


    好像是這麽個道理,王淩在安排大事的時候,很難不在乎嫡長子的態度。畢竟王淩七十好幾了,嫡長子王廣才是那個能順理成章地、繼承王家人脈和一切的人!


    而且從諸葛氏提供的信息來看,王淩父子經過了反複權衡、可能還有點意見衝突,因此才有“多次商議事情”。難道秦亮一直誤會了王淩王廣父子,或許王廣不隻是大將軍王淩的傳聲筒、他也主張不放權?


    這樣的猜測尚不能確定,但秦亮越想越覺得,可能性不小。


    秦亮與諸葛淑對視了一眼。她的目光閃躲開了,他還在打量諸葛淑。


    諸葛淑似乎不善交際,言行舉止也不夠大方,但不時便會讓秦亮感到意外。譬如上次冒充她姐姐的膽大,以及剛才的幾句話表現出的見識。


    不過想來倒是正常,諸葛淑年紀不大、卻是大族出身的人。即便她隻是個女流之輩,但大族家裏人口一多、總會涉及資源分配,她多半是見過不少事的。


    秦亮在打量諸葛淑時,不經意間看向了她胸襟側麵的料子皺褶。布料的折痕,仿佛紅花外的綠葉,更能襯托身體的輪廓。


    他想起了那次在樂津裏院子、與諸葛淑見麵,光線不太好,他起初一不留神、沒認出人來。當時秦亮解開了她的衣襟,才忽然發覺了異樣,隻看了一眼,便立刻停止動作。


    之後每當秦亮見到諸葛淑,不小心想起那白生生的意象時,都會立刻把畫麵強行拋諸腦外,並產生一種負罪感。大概是以他自己的觀念,也覺得這種事不道德。


    但是此刻秦亮察覺了自己的心態變化,竟然與以往不同、好像沒有了多少負罪感?當然他也不願意做什麽,畢竟關係太複雜、事情會變得相當麻煩,不過那種想也不能想的忌諱、已在悄然之中消失。


    諸葛淑有時膽子十分大,但麵對麵相處時,她又有些局促。她的目光遊離閃躲,偶爾之間定神飛快地看了秦亮一眼,小聲道:“仲明沒有厭惡我?”


    秦亮搖了搖頭道:“沒有,外姑不必多想。”


    就在這時,王廣從側門走了出來。而諸葛淑似乎正要說什麽,秦亮卻立刻搶了諸葛淑的話,鎮定地說道:“我涉獵過音律,不過在平原郡時、沒有機會接觸舞蹈,確實所知所限。還得外舅見多識廣。”


    諸葛淑聽到這裏,抬頭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察覺了秦亮的眼神、正朝她身後看去。諸葛淑輕聲道:“我看罷,就是圖個熱鬧。”


    秦亮這才向王廣揖拜,招呼一聲:“外舅。”


    王廣拱手還禮,信步走到欄杆邊上,他張望著外麵,轉頭道:“仲明這裏風景真不錯。”


    秦亮微笑道:“晴天更好。外舅、外姑有空時,可常來走動。”諸葛淑也轉過了身,埋著頭道:“我剛才與妹妹(玄姬)說話,見仲明也出來了,便閑談了幾句。”


    秦亮心道,丈母也不能說沒有見識,但確實不太善於與人打交道。她原本不需要解釋的,剛才王廣應該隱約聽到了兩人在談歌舞家伎,碰巧聽到的內容、其實更可信。


    不過王廣也沒太在意,他好像有些忽視年輕的續弦。


    王廣說道:“剛才那幾曲清商樂,曲調舞蹈都沒有大問題,不過隻是舊曲,我觀賞過很多次了。仲明府上有人精通歌舞,不是隨便找來的家伎。”


    王廣剛才走到門口時、大概聽到了秦亮與諸葛淑說的話,所以才又提起了這個話題。


    秦亮道:“外舅一看便知,果然瞞不過內行。姨母(白氏)有時也會到府中幫忙教習技藝。”


    那些家伎大多都是曹爽以前留下的人,曹爽覆滅之後,她們散落各處,秦亮把她們找回來還費了不小的工夫。另外還有個別司馬家留下的人,如朝雲。


    王廣點頭道:“在擺宴席時確實有用。如今仲明身居高位,往來皆是貴胄士族官宦,賓客看得出來好壞。”


    當時秦亮也是這麽考慮的,入鄉隨俗罷了。本來他就是靠帶兵發家的,如果太不講究,不好與士人相處。


    這時諸葛淑的聲音道:“你們談著,我先進屋了。”


    沒一會,欄杆旁邊隻剩下丈婿二人,兩人也停止了閑聊。不過秦亮的神態舉止仍然比較放鬆、隨意,好像今天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他把手肘放在木欄杆上、支撐著俯身的重量,然後仰頭眺望著天空。太陽藏在厚厚的雲層後麵、一整天沒出現,陰天的光線也不怎麽明亮,中午時分卻如同黃昏。


    天上的雲層乍看不動,不過細看之下,能看到一團團烏黑或蒼白的氣雲在湧動著,那是高處的風在暗中流動;雲層緩慢的姿態,卻有一種不可阻擋的恢弘之感。


    敞殿裏的音樂聲,夾雜著“咚咚……”的鼓樂,但此時聽在秦亮的耳中,倒像是雲層裏傳來的雷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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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廣也隨之觀望著遠處的風景,他伸手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胡須,轉頭看了一眼秦亮:“仲明若有什麽想法,我們都可以商量。”


    秦亮站直了身體,轉過身麵對王廣,正色道:“當然應該如此,本就是一家人。”


    王廣點頭道:“那就好。”


    秦亮不動聲色地淡然提醒道:“還有一些人在蟄伏,等待機會想推翻我們。那些人隱匿在暗處,不能再讓人看到機會阿。”


    王廣沉思了一會,抬頭看了一眼秦亮,說道:“仲明非虛言也。”


    忽然之間,秦亮有一種感覺,王廣這個大胡子的麵相有迷惑性,他大概一向就不是那種耿直粗獷的性格。當初嫁女的時候,王廣便曾算計秦亮。當然,那件事秦亮並不怪他,反而得感謝王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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