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春季結束了,仿佛亦是魏國一個時代的終結,哪怕皇帝依舊是曹芳、年號仍是正始。


    光陰均勻地流逝著,事情卻會隨著距離的增加、而出現遲緩,這是沒法避免的事。


    魏國內戰一個多月,蜀吳兩國相距千裏、都不可能及時做出相應的部署,一切隻得延後。


    直到此時,漢國使節陳濟等人、才沿著大將順流而下,剛到達江夏郡治夏口。此地以前叫鄂城,吳國建都時又叫武昌,後來又築新城叫夏口,大抵都在同一片地方。


    陳濟走的水路,卻在武昌登岸,專程去拜見吳國大將軍諸葛恪。


    大將軍陸遜死了之後,諸葛恪很快就接替了陸遜的位置,並收編了陸遜的許多部下、包括丁奉等人。


    最近這些年吳國國內的問題,除了年初建業等地的瘟疫,便是太子與魯王之間的內鬥。本來諸葛恪、陸遜都是支持太子的人,但陸遜看諸葛恪不太順眼,嫌棄他品德不好,什麽剛愎自用、好大喜功之類,諸葛恪曾專門寫信給陸遜解釋。書信流傳了出去,叫《諸葛恪與陸遜書》,諸葛恪的示好,得到了陸遜部下的好感,等到陸遜一死,丁奉等人便投奔到了諸葛恪麾下。


    加上諸葛恪之前盯著丹陽的山越人打,收了數萬丹陽兵,勢力很大。東吳士族分權,很講究實力,諸葛恪已漸漸成了東吳四大姓之外最有實力的人,並出任大將軍一職。


    於是陳濟此番出使東吳,目的地是建業、麵見吳國皇帝孫權,但路過武昌、仍準備下船去先見諸葛恪一麵。


    除了因為諸葛恪位高權重之外,還因魏國徐州刺史石苞逃到東吳後、投奔了諸葛恪。


    陳濟的隨從裏,正好有個叫蔡弘的人、乃司馬師的心腹;而石苞又是司馬師的親信。關係一下子就能聯絡上了。


    不過陳濟其實沒有太多必要找關係,他一路來到吳國,得到的待遇本來就非常好;因為他爹是陳震。當年孫權稱帝,諸葛孔明為了與東吳重修舊好、聯盟抗魏,遣使承認了孫權的帝位,使者就是陳震。


    陳震以漢國的名義,曾與孫權歃血為盟。如今他的兒子陳濟出使,吳國人隻看這個使者是誰,便知道漢國此番不是來挑釁、而是來聯盟。伸手不打笑臉人,吳人自然會以禮相待。


    在吳、漢兩國皇帝目前的語境裏,漢國是漢朝的合法繼承者,吳國是人民(士族豪族)自己的選擇,都是合法的皇帝,已經事先把魏國的地盤給瓜分、簽好了條約。隻有魏國皇帝不合法、乃篡位,最好坐等戰敗後把地盤分給兩國。


    諸葛恪一見到陳濟,便一臉笑容,仿佛這個從未見過的人是至交好友,表現得十分友善熱情。諸葛恪顯然知道,漢國派陳濟是什麽意思。


    陳濟也是第一次見諸葛恪,隻見此人身長七八尺,十分高大雄壯,胡須很少、額頭很寬,眉心下方的折痕給人很嚴肅凶悍的感覺,哪怕笑起來也叫人感覺不太放鬆。


    一眾人相互揖拜見禮,噓寒問暖,十分熱鬧。隨從蔡弘見到石苞時,聲音更咽,卻並未因此攪了雅興,反倒讓場麵多了幾分情真意切。


    諸葛恪邀請陳濟等人去大將軍府。大夥來到府邸時,隻見宅邸十分陳舊。


    江南的初夏陽光明媚,景物顏色鮮豔,但這地方雨水多,時間稍長的建築、便容易露出陳腐古舊的模樣,陽光下反襯得更加明顯。


    諸葛恪當眾說道:“陛下崇尚簡樸,建業城的建業宮年久失修,陛下仍不忍耗費民力。吾等當以陛下為榜,將民力用於國事。”


    諸葛恪本是琅琊人,口音已經變了,不過語速稍慢一點,陳濟這個南陽人仍能聽懂。


    陳濟讚道:“吳國君臣有雄心壯誌,教人傾慕。”


    於是諸葛恪請陳濟入內,引到了一座涼快的敞廳中。這時大多官吏、隨從便未進來,隻剩下了一些重要的人物。


    陳濟先是客套了一番,說是兩地風俗法度不同,自己順流而下來得很快、來不及詳細了解,若有冒犯的地方,請諸葛將軍提醒包容。


    其實大家都是北方、中原地區遷徙出去的人,即便分屬兩國,風俗習慣也不會太大差別。但陳濟這麽一說,便奠定了友善的氣氛。


    諸葛恪聲稱,他與南方不同部族的首領來往過,差別更大,君侯不必拘束。


    果然兩人很快談起了祖籍家鄉的風物,說到後麵,都對背井離鄉、家鄉被魏國占據頗有感慨。


    不久前還是魏國人的石苞,更是轉頭望著北方長籲短歎,傷感之情溢於顏表。


    諸葛恪沉聲道:“如今大吳許多人,已把建業當洛陽,消磨了進取之心。大吳諸臣之中,我卻是一心輔佐陛下之人,隻待北伐中原建功立業!”


    按照之前的瓜分條約,司州以函穀關為屆,漢國理應建都長安,洛陽屬吳國。所以諸葛恪心念洛陽,與漢國的立場並不衝突。


    陳濟趁機說道:“曹魏方經內亂,先是司馬懿殺曹爽;後有王淩、秦亮率軍北進,大戰司馬懿,殺入洛陽。內戰時間雖短,已暫且告一段落,不過曹魏諸臣必人心動蕩,要彌合其中仇恨恩怨,非一年半載可為。


    大漢朝廷遣我出使,正是欲請大吳出兵北伐,兩國同時進攻,東西南北夾擊曹魏,使其首尾不能相顧,大事可成矣。”


    諸葛恪是吳國的主戰派,立刻與陳濟一拍即合,附和道:“吾亦有此意,天賜良機,不可錯過。如今建業瘟疫已經平息,江陵的朱施然(朱然)上書北伐相中。時機已到,我亦準備上書陛下,意率兵出東關,屯兵濡須水築城,相機奪取淮南。”


    他一副躊躇滿誌的神情,接著道:“隻要吳漢兩國取得一些進展,王淩地位不穩,必會激發曹魏的內閗,或成改變天下大勢的契機!”


    陳濟也聽得頻頻頷首,他想起了諸葛孔明的《隆中對》,其中便有描述,三分天下之後,要等待天下有變、才能進取中原。


    如今是否能像諸葛恪所言,能夠創造出“天下有變”的契機?


    這時陳濟的隨從蔡弘卻忽然說道:“諸葛將軍築城,定要防範秦亮的投石機。應慎擇地形、修築子城鞏固城防。”


    他說到這裏,從袖袋裏拿出了一卷布帛,“許昌之役後,我家將軍畫出了投石機的模樣,但怎麽建造仍不知曉。那投石機或由馬鈞建造,高大如樓,發石百斤,入地三尺,十分厲害。一般的城樓、闕樓一旦中了石彈,難以立人,不可不重視之。”


    諸葛恪接過布帛觀摩,說道:“我聽說那件事了,許昌隻守了三天,不久前大吳諸臣都在議論此事,秦亮的名聲也傳遍了江東。便因這樣的投石機?”


    蔡弘有點尷尬道:“大多石彈打不到城樓闕樓,本來不至於幾天攻破城池。但當時司馬太傅剛剛接手洛陽,人心不穩。雙方都是魏國中外軍內|戰,若是司馬子元將軍固守不出,十分影響士氣。


    任由敵軍投石機不斷砸城,司馬將軍的兵馬還沒作戰、恐怕便無戰心了,所以司馬將軍才率軍出城陣戰。許昌城外一片平坦原野,兩軍擺開大戰,一天就能分出勝負。


    因此司馬將軍敗不在守城,而在兵力太少,大戰不敵。然而以秦亮投石車的威力,攻城依舊是利器,故司馬將軍專程遣仆追隨陳使君東來,以警示吳軍。”


    諸葛恪點頭道:“甚好,我可收了這張圖?”


    蔡弘道:“我家將軍畫圖、本欲進獻吳國皇帝,諸葛將軍可謄錄一份。”


    諸葛恪再次頷首答應,此時他才說道:“司馬子元真的投漢國了?”


    陳濟看了一眼石苞道:“正是,子元也猜到石將軍會來吳國,畢竟徐州到大江隻有一條中瀆水。”


    諸葛恪道:“這個秦亮,一個月便能從淮南攻入洛陽,似乎會成為我國心腹大患阿。”


    石苞道:“將軍所言極是,揚州王家內戰獲勝,全靠秦亮。仆率軍入譙郡、兵峰抵近潁水之時,王淩還沒出壽春半步,兩次大戰全是秦亮帶兵。”


    旁邊的丁奉開口道:“秦亮在廬江起家,算起來我也算廬江人,希望有機會能會一會此人。”


    陳濟聽這口氣,讚道:“丁將軍有誌氣,但願將軍能在戰陣上擊敗此人,名揚天下。”


    丁奉笑道:“要揚名,便打敗名將,君侯指出了一條好路。”


    隨從蔡弘卻皺眉道:“我家將軍言,秦亮此人用兵呆板,算不上多厲害,隻是為人比較陰險,善於偽裝。”


    丁奉卻不以為然,說道:“但是名氣大阿!建業已經有人、把秦亮與當年的周公瑾相提並論了,善詩賦、寫文、通音律,有儒將之風。”


    諸葛恪也幫腔道:“承淵(丁奉)的目標,便是在三十歲之前名揚天下。”


    陳濟看了一眼蔡弘、示意他不用爭執,然後拱手道:“預祝丁將軍早日得償所願。”


    東吳的大將有不少年輕人,這個丁奉看起來就很年輕氣盛,包括大將軍諸葛恪也才四十餘歲。陳濟想起大漢許多將領都已頭發花白,不得不暗自感慨,東吳的國力確實更強,人才似乎更多。


    幾個人談論了一番,因為諸葛恪的立場,陳濟與他相談甚歡。但隻是得到諸葛恪的支持、並不能成事,還需要東吳皇帝孫權的許諾。於是陳濟起身告辭,隻待休息一晚,明早繼續順江而下,趕去建業。


    諸葛恪把大夥安頓在了大將軍府的客舍。


    陳濟在客舍歇息時,隨從蔡弘又出門去私見了石苞,兩人是舊相識、單獨見麵敘舊也很正常。


    不過蔡弘回來後,告訴陳濟,石苞想聯絡司馬家留在魏國的細作、欲盜取投石機的製作圖。看來諸葛恪挺上心,重視起了那種東西。


    陳濟留了個心眼,告訴蔡弘,如今司馬子元與石苞已是各為其主、不要幫石苞辦事。雖然吳國是盟友,但吳國做盟友不是太可靠,如果諸葛恪等人先得到圖紙,多半不願意與漢國分享。


    蔡弘以為然,他與石苞親近、也隻是因為兩人同為司馬師親信罷了,蔡弘效忠的人還是司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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