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秦亮還在西閣宅著,不問事、不見人,卻唯獨與大長秋的謁者令張歡見過一麵。張歡是奉郭太後旨意,前來確定王、秦、令狐三家的權力分配。


    於是很快詔令就發了出來,幾個人的官位都得到了皇室的正式承認。任命基本如幾家商議,秦亮的爵位改為長平鄉侯,官職晉升為衛將軍、中護軍,錄尚書事、加侍中。


    丈人王廣為武|衛將軍、三品散騎常侍。陳安升任中書令,王明山為中書監,皆為亭侯。


    隨著對司馬氏等幾家的凊算,以及屠戮眾多的私兵私將,洛水岸邊血流成河。皇帝似乎也很懼怕,終於主動認可了王淩等人的地位。皇帝專門派人出宮下詔,賜王淩劍履上殿、讚拜不名、入朝不趨的殊榮,並領兵三千;賜秦亮更直殿中、乘輿入殿。


    王淩完全沒有推拒,直接笑納之。


    秦亮聽到這個消息,也就接受了殊榮。因為這個賞賜比較實用,“殿中”包括了皇宮內部的東南區域,那裏有幾個“省”;省就是房屋圍成庭院的意思,中書省、尚書省等機構起初就是一些官署院子。秦亮有了這個名頭,可以對“殿中”區域的守衛等事進行安排,能進一步保證人身安全。


    現在趁著皇帝有些害怕、才主動給予特殊待遇,如果不接受,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以後皇帝要是不想給,再去逼迫他的話,吃相就會相當難看。


    而且殊榮和地位本身,也是一種威望,並不是沒有用。否則有太多人表麵上也不尊重當權者,那麽做起事來便會十分不順,很容易被掣肘和質疑。


    劍履上殿等殊榮並不是要篡位的意思,封王、加九錫這些才是。當初曹真就得到過劍履上殿等榮譽,他對大魏卻是忠心耿耿。


    但曹真是曹操族子、算是宗室,而王淩與宗室身份沒有半點關係。


    因此王淩接受這樣的地位,確實就是權臣的象征。王淩估計也想明白了,在沒有皇帝主導的情況下,凊算了司馬懿、孫資、劉放等大族,已沒多少退路可言。


    且王淩似乎也有防範心,他借口年齡大了身體不好,回洛陽之後、一次也沒去朝拜。


    秦亮與王淩差不多,到洛陽後便沒去過皇宮。直到三月十五日,秦亮已把守衛東掖門的將士換了,又任命潘忠為殿中將軍,這才去了一趟太極殿,拜謝陛下、殿下給他封賞。


    郭太後亦已封堂弟甄德、郭建為將軍,掌禁中侍衛。(魏國皇宮的太極殿內及後宮區域為禁中,司馬門、東掖門等宮門內為殿中。)郭太後那邊不可能願意動秦亮,所以秦亮這會去朝見、應該是挺安全的。


    王淩根本不管郭太後和秦亮換皇宮守衛,他大概就沒打算去皇宮。隻有屯兵司馬門的武|衛營將士,才是王廣的部下。


    不過三公級別的高柔、蔣濟,每逢月旦和十五日會去朝拜。王廣、王明山、陳安等人則每逢朝就到。


    朝會前後,秦亮似乎享受到了當初曹爽和司馬懿的待遇,他走過的地方,幾乎所有人都會揖拜見禮,熟識的人還會寒暄幾句。


    上次來參見朝會,秦亮記得自己還站在靠後的位置,如今直接站到了高柔後麵。


    論官位三公還是比衛將軍高,但司徒、司空這些人的實權完全比不上秦亮,不然高柔蔣濟等人不可能在一個二十多歲的人麵前、說話那麽客氣。


    魏國的三公已無甚具體的實權,就是為了表彰一生為朝廷立下功勞的老臣,地位聲望都高、養尊處優。這也是高柔屬於司馬氏的人,但秦亮與王淩都覺得最好不動的緣故。


    等到朝會結束,高柔與蔣濟,還在東堂門外與秦亮說著話。


    這時張歡走了出來,說是皇太後殿下召見。秦亮這才與二人道別。


    郭太後沒有在東堂見麵,而是在東側的房屋裏重新設座、垂簾等物。在這棟房屋外麵、四方都站著宦官。


    秦亮脫了鞋子放在台階旁邊,走進屋子、再進一道門,便行稽首之禮,請殿下聖安。郭太後在簾子後麵叫秦亮免禮,然後屏退了左右。


    裏屋沒有窗戶,張歡等人出去後,隻剩張歡一人守在外屋門外。


    拜禮罷,郭太後的聲音便小聲問道:“王彥雲的身體不好嗎?”


    她說話與朝堂上差不多,莊重有威儀,輔音卻有點嬌氣,隻是聲音小。可能還是因為門外有人的緣故,她也有點放不開。


    秦亮見沒有別人,也沒有窗戶,遂走到簾子旁邊、靠近郭太後說話,他幾乎來到了跪坐在裏麵的郭太後跟前,聲音也很低,實話道:“仆見外祖,身體硬朗,麵色紅潤。”


    此間環境、並沒有偷聽的地方,隻要兩人說話的聲音小一點,不可能被別人聽去。但外麵那道門是敞著的,他們當然不能做太過分的舉動,依舊隔著簾子。


    這時郭太後的聲音更小,秦亮幾乎站在她麵前也要仔細聽、才能聽清。她小聲問道:“王彥雲是否有進一步的想法?”這是她第二次問類似的話了。


    在皇宮裏說這樣的話題,秦亮也有點緊張起來。


    不過郭太後又有這樣的猜測很正常。曹家當年已經示範好了、應該怎麽篡位。權臣直接在宮外開府,軍政大事決策皆出於府邸,皇宮便隻是一道風景,權臣完全不會進宮奏事、理都不會再理皇帝。


    秦亮明白郭太後的意思,遂沉聲道:“王公淵等人仍會向陛下、殿下奏事,大事需要殿下的名義。情況與當年不一樣,殿下此時倒不用太過擔心,一時間還沒人能取而代之。”


    他稍作停頓,接著說道,“外祖王彥雲的性情,應該很喜歡別人的敬重恭維,所以陛下賜劍履上殿、讚拜不名、入朝不趨,他很高興。而當初文欽做廬江郡守時,態度不恭敬,外祖便很不喜歡此人。”


    秦亮透過垂簾看了裏麵一眼,說話的聲音更小、終於正麵回答她的問題:“不過想法可能是有的。他不是不想要,而是覺得很難達成,所以才會分權、退而求其次。何況分權予仆,王家反而有退路。”


    郭太後輕聲問道:“仲明不能與他爭嗎?”


    秦亮想了想道:“隻能伐蜀、或伐吳,有大功便可一爭。”


    郭太後沉吟不已,估計她也覺得攻滅那兩國很難,畢竟打了那麽多年都沒什麽結果。幾年前曹爽也想到了這個套路,結果大敗。


    不過在秦亮看來,如今實力對比、與當初曹操執政時完全不一樣,隨著時間的推移,魏國天然的地盤人口優勢、已經把差距不斷拉大。此時的情況、倒與曹爽伐蜀麵臨的處境差不多,軍事反而不是最大的問題,首先魏國內部就不好辦。


    郭太後輕聲道:“王彥雲已經七十幾了,王廣好像不太會帶兵。”


    秦亮低聲道:“還有王公翼(王飛梟)為揚州都督,以後累功升遷,調到洛陽來,逐步接任外祖的兵權,也是可以做到的事。”


    郭太後說道:“看來仲明早就在揣摩諸事了。”


    秦亮道:“仆沒必要向殿下隱瞞。”


    郭太後小聲道:“我還是希望仲明能執掌軍政。”


    秦亮揖拜道:“殿下的心意,仆已明白了。此地不宜多說,以後再談罷。”


    郭太後點頭道:“好。”


    秦亮拜道:“仆請告退。”


    於是秦亮後退了幾步,轉身走出外麵的房門。


    他依舊走東殿門出太極殿庭院,在門樓裏還見到了殿中將軍潘忠,兩人見禮寒暄了兩句。然後秦亮在皇宮裏、直接乘坐馬車,帶著隨從護衛走東掖門出宮。


    天空霧沉沉的,看這樣子要下雨。秦亮遂叫車外的饒大山,直接帶著人馬回衛將軍府。


    一路上,秦亮坐在馬車裏還在尋思,剛才與郭太後單獨談過的話。


    剛才說得比較簡單,秦亮其實想得更多。


    他覺得、恐怕王淩也在想怎麽攻伐吳蜀,就算王淩想不到,他的屬官們必定也能想到……這種謀劃十分有效,還不會有挑撥親戚關係的嫌疑,很適合謀士進言。若由王淩成功主持了滅國之功,秦亮再想取而代之就難了。


    如今的局麵與曹爽時代不太一樣,秦亮與王淩不是平起平坐的地位,而且很難通過兵変打破這種平衡。無論哪邊想不遵守規矩直接兵変,難度都很大、因為誰都不是曹爽;副作用也更大,必被世人視作是喪心病狂。


    當然王淩還可以撕破臉,主動削秦亮的兵權。但這樣幹風險依舊很大,王淩的執政威望不太穩,隻是比秦亮好;何況有郭太後會反對,王淩即便是大將軍也不好操作。


    打破平衡的方法,最好還是滅國大功!


    其實秦亮若要輔佐王淩更進一步、他是有辦法的;但這樣一來,王家與司馬家又有多大區別呢?秦亮提著腦袋忙活了多年,最後隻為自己獲取了一些榮華富貴,好像也沒做什麽有意義的事。


    而且秦亮與郭太後的私情有隱患,他可能受到當權者的猜忌。


    正如秦亮之前的想法,做權臣至少沒人敢隨便動自己,放棄了權勢、便隻能看別人的態度。


    秦亮忽然想起了在壽春時王家人的熱情,以及芍陂之役後,大家在慶功宴上的開懷場麵,王淩還親自給秦亮取了“儒虎”的名號。自己當然也為王家立下了汗馬功勞,避免了王家的覆滅。彼此之間相互信任,如魚在水。


    曾經的歡笑,至今依舊曆曆在目。但當利益不一致時,彼此間的感情很快就開始變味了。


    一時間,秦亮心中倒不禁生出了些許感慨。


    宛若他對陸師母說過的話,很多事做著做著、就會變得麵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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