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辛兩家幾個人見麵,先是見禮寒暄。都是親戚一大家子,血緣不一樣、相貌上倒確實區別明顯。譬如羊家人都是額頭比較飽滿圓潤的麵相,而辛家姐弟則是額頭低矮而平。


    但大夥最關心的,還是剛從司馬家出來的羊徽瑜。


    別的人本來就沒什麽事,隻有羊徽瑜因為嫁到了司馬家、才很危險。


    羊祜卻並不怪嬸子辛憲英,還幫她說話:“智者最多能想到王彥雲,事先沒人注意到秦仲明,連司馬太傅恐怕也沒料到、結果會是這樣。阿母、哥哥(羊發)都這麽說。”


    辛憲英仍有點愧疚,向羊徽瑜看了過來,目光惋惜道:“不管怎樣,確實是個錯誤。如今司馬子元已經逃走,徽瑜還是有夫之婦,要被耽誤了。”


    如今羊徽瑜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弟弟那麽說、確實有道理,羊徽瑜也無法開口怪罪嬸子。因為當初不是辛憲英主動出謀劃策,而是羊家人自己跑過來問別人。


    反正這樁婚事,羊徽瑜本人是一言難盡。


    嫁給司馬師幾年了,司馬師都沒碰過她,雖然司馬師平時對她以禮相待、卻完全是當成兩家的聯姻而已。


    羊徽瑜都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麽,司馬師已經有了幾個女兒、以前對待夏侯徽肯定不是這樣!難道是自己比不上夏侯徽?


    這時弟弟羊祜又好言道:“姐姐是司馬太傅的長媳,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


    幾個人都陸續點頭稱是,兩家親戚都是體麵人,並不會因此相互責怪。


    隻有羊徽瑜心中百感交集,她也不好說出來、當時有多害怕,根本沒那麽順利。


    她清楚地記得幾天前的事,那會的心情、恐怕這輩子都不能忘記!


    同樣是兵変失敗者的妻妾女眷,曹爽的妻妾是什麽下場,羊徽瑜都打聽到了、很詳細。司馬師養的那些私兵,成群結隊地殲婬曹爽的妻妾,聽說還當著孩子的麵,然後曹爽妻妾孩子仍然被當眾殺了,已經折磨得不成人樣、抬也要抬出去砍頭!


    羊徽瑜一想到曹爽家眷的下場,在太傅府便整日害怕到睡不著覺,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接著秦亮就來了司馬家的內宅。當時羊徽瑜等人正在照顧阿翁司馬懿,倉促之下司馬伷夫婦回避到了一間廂房裏,羊徽瑜則去了對麵的另一間廂房。


    羊徽瑜在房裏觀察外麵的情況,還好並未發生將士作亂的事。但她透過窗戶,竟然眼睜睜地看著妯娌諸葛氏被搭救走了!


    原來還可以這樣做?但想想洛陽就是秦仲明率軍打下來的,司馬懿由他親自率軍擊敗,他要救一兩個人,似乎確實合情合理、沒多大問題。


    但羊徽瑜事先沒想到可以如此,她那時有點震驚,把諸葛氏離開時的樣子看得很仔細。大家都戰戰兢兢地被羈押在太傅府等死,惶惶不可終日,隻有諸葛氏獨自離開了,諸葛氏當時漲葒了臉埋著頭、躲在秦亮的身後,那副模樣真是叫人又氣又羨慕。


    而羊徽瑜卻好幾天一直無人問津!


    不知道秦仲明是看重了年輕諸葛氏的姿色,還是因為諸葛家的家勢。


    諸葛家雖然兩方聯姻、與王家也有姻親關係,但嫁女給王公淵沒多久,而且諸葛誕臨時背棄了王淩、跑回了洛陽,已經破壞了姻親之間的信任。


    羊徽瑜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是不是姿色比不上諸葛氏,既被夫君嫌、甚至連敵方男子也沒放在眼裏。抑或是諸葛家比羊家更厲害?


    而其實羊家才是真正的士族,漢朝就做到了太常!大魏朝廷裏很多士族、不過是後來才發跡的,尤其是並州河東那些人。就算是羊家的姻親辛家,以前也是從袁紹麾下才起家,然後投奔了曹魏,論家風底子根本比不上羊家。


    總之羊徽瑜起先隻是害怕,後來親眼見到諸葛氏離開,她的情緒反而更複雜了,心裏莫名生出了怨氣。


    隨著好幾天繼續呆在太傅府裏、各種情緒日夜發酵,今天忽然又見到秦仲明時,她心裏已經毫無道理地怨氣衝天!


    男子們都是瞎子,反倒是婦人能注意到羊徽瑜的相貌。除了那個醜侯家為羊徽瑜說話的黜婦吳氏,嬸子辛憲英此時也在仔細打量著羊徽瑜的容貌身段。


    並不是出身好的婦人就長得好,即便養得細皮嫰肉,也有長得醜的。就像司馬家的那些婦人,除了隻看姿色納的妾,有身份的婦人裏,諸葛氏都算是好看的!雖然在羊徽瑜眼裏,諸葛氏其實很尋常。


    這時嬸子辛憲英小心地問道:“秦仲明沒有對卿做什麽罷?”


    羊徽瑜的腦海裏立刻浮現出了某種形狀,身上各處仿佛都能感覺到觸覺和溫度。她心中頓時一團亂。


    但是她能感覺到,秦仲明隻是銫急了、有點不符他精通文章詩賦的儒雅名聲,對羊徽瑜倒並沒有惡意。


    因為秦仲明甚至都沒有脅迫她,先是許諾放她走,然後才迫不及待地做出那等事;後來羊徽瑜反抗,他也沒強求,強忍著身體不適自己走了。


    婦人對這樣的事,感覺很細致準確,尤其是男子的情緒、目光、言語恭維等細節。秦仲明什麽心思,羊徽瑜非常清楚且確定。


    想想曹爽的妻妾。相比之下,秦仲明對待司馬家的女眷要好得多。羊徽瑜雖然有被輕辱,但當時沒有別人在場、隻有秦仲明自己。何況秦仲明沒得逞、也算是信守承諾,還是讓她免除了厄運。


    羊徽瑜很快回過神來,忙搖頭道:“沒有。他隻是召見了我,見了一麵,說了幾句話,沒一會就走了。接著我弟派人來,把我接回了家中。”


    她一個有夫之婦,怎麽可能在親戚麵前承認那種事?而且本來就沒有進去,也不算說謊。


    弟弟羊祜道:“我也正在想辦法救姐。但我與秦仲明素無來往,便想等泰雍(辛敞)見過秦將軍之後,再行引薦。秦仲明做過曹爽掾屬,泰雍也是如此,有一層交情,我想或許有些作用。”


    羊祜的麵相與姐姐有點像,也是額頭稍微飽滿,鼻子挺拔。因為他皮膚光潔,氣色紅潤,頗有道家修身的氣質。


    嬸子辛憲英聽到這裏,又習慣性地品評道:“人稱秦仲明不近女色,或許傳言不假。”


    羊徽瑜想到秦仲明上下其手、迫不及待的樣子,連他有繭的手掌溫度也有點燙,當時的氣氛非常緊張急切。羊徽瑜覺得臉上不自然,估計神色不對。


    但因為辛憲英提到女色、必定與羊徽瑜有關,羊徽瑜的神情不太自然,倒是情有可原。


    可見即便是智者,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憲英再次看錯了秦亮,羊徽瑜卻不好意思糾正她。


    辛憲英又道:“叔子(羊祜的字)與秦仲明沒有來往,也沒去拜見求情。秦仲明放走徽瑜,必是因為羊家的家風名望,他才主動在向士族示好。”


    羊祜道:“改日仆便去拜會秦仲明,為姐的事向他道謝。”


    辛憲英點頭道:“此人率軍到洛陽後、掌握了整個洛陽的兵權,卻並未狂妄自大肆意妄為,確實是個可以結交的人。”


    辛敞的聲音道:“我們去拜見時,秦仲明還住在王家宅邸。大將軍府已經空出來了,已由秦仲明的部下駐守,他卻並未搬到大將軍府,或是為了等待王彥雲進京?”


    “秦仲明與其姻親王家的關係,此時尤為重要,他主動後退一步,行事十分謹慎。”辛憲英道,“因此我說他為人謙遜,膽大慎密、明知進退。並非出身大族之人,年紀輕輕,便有此見識,實屬難得。”


    羊徽瑜聽到親戚們對秦仲明的評價,心裏的感覺十分複雜。


    年邁寡言的羊耽開口道:“王彥雲是並州河東士族領袖,與王子雍(王肅)家不合。我們牽連到司馬氏,又與王子雍有姻親關係(王肅之女王元姬的母親是羊家人,而王元姬是司馬昭之妻)。既然秦仲明為人比較可靠,並主動示好,我們不能輕視之。”


    辛家、羊家的兩個晚輩,立刻應諾長輩的教訓。


    羊祜問道:“仆聽說皇帝要封秦仲明為大將軍,被秦仲明謝絕了。目前他隻接受了郭太後封的中領軍。將來秦仲明是做領軍將軍、為王家掌管兵權,還是會開府為輔政之一?”


    幾個人紛紛看向辛憲英。


    辛憲英的神情有點犯難,多半因為她也不太了解王彥雲、秦仲明二人。


    王彥雲多年一直在外領兵,很少參與洛陽事。秦仲明更是在幾個月前、也還沒怎麽出現在士林的眼中。一切都太突然了,大夥都沒怎麽搞清楚狀況。


    連辛憲英都無法做出評判的事,或許正是魏國朝野目前最關心的謎團。不過無論如何,以王彥雲的聲望和人脈,必定會被推舉出來做輔政。


    此時羊耽也歎道:“先帝遺詔的兩個輔政,或死或罪,沒想到是王彥雲來輔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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