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刺史韓觀忽然送奏書入京,奏書是寫給皇帝的,但立刻送到了太傅府。揚州大軍過境,沿潁水進入慎縣境內!


    事情發生、至少已在兩天兩夜之前,這還得信使不顧疲憊,沿途換馬、晝夜兼行才行。


    不多時,諸葛誕在太傅府外求見,沒一會便與司馬昭一起進來了。


    司馬懿在邸閣中見到諸葛誕時,諸葛誕說話也不太利索:“皇太後殿下正在壽春,王淩、王飛梟、秦亮細訴太傅罪狀,已經起兵謀返了!”


    平素司馬懿的神情舉止一向很沉穩,但此時眼睛竟然瞪得很大,眼中神色十分複雜,用難以置信的口氣道:“郭太後?”


    諸葛誕忙點頭道:“是。”


    這不可能!


    情況越來越離奇。從郭太後失蹤起,事情便開始讓人難以想像,如今她居然出現在了壽春!而且王淩這麽快就出兵了?


    算一下日子,王淩必須要在得知洛陽兵変的時候、馬上就下定決心反叛,就這樣時間也很緊迫、幾乎辦不到……然而司馬懿在發動兵変前夕,隻有父子二人知道謀劃,王淩不可能提早知道兵変。


    隻能是王淩的動作太快,快得出人意料。


    王淩!汝就不能等幾個月嗎?


    郭太後、王淩、王飛梟、令狐愚等人的臉紛紛在司馬懿腦海裏閃過,此時的人與事,完全脫離了司馬懿的經驗和想像。不過秦亮的麵孔卻有些模糊。


    莫非是對秦亮看走了眼?這個在洛陽最高做到五品官、到了揚州做郡守的人,司馬懿確實沒怎麽在意。


    司馬昭的目光看向了父親的袍袖。司馬懿立刻伸手進寬袖,用力抓住了輕微發抖的手。


    不管怎樣,司馬懿憑借豐富的經驗,第一時間已直覺到、情況十分嚴重!


    因為此時中外軍要完全受掌控,還比較困難。昨天司馬師湊了一營兵馬出發,已是相當不易,這還虧得司馬師做了護軍將軍幾年、並拉攏了不少被曹爽裁掉的將領。


    否則沒有幾個月時間、很難掌控成營的軍隊,那些人至少會精神消沉把軍務搞得一團糟,或者會想逃跑,拿到了鎧甲兵器後、在武將的煽動下發生嘩變也說一定。


    以前司馬懿麵對的對手,像曹爽、公孫淵等人,幾乎都能琢磨透,對方大概也會按照司馬懿的想法行動,畢竟以各人的性情來看、選擇不多。隻有這一回,情況卻相當奇怪。


    直到現在,司馬懿也覺得、王淩不應該這麽快出兵。剛給他封了太尉,與王淩有關的人、一個都沒動。


    司馬懿沉思了一會,問道:“他們在壽春說我有什麽罪?”


    諸葛誕一臉難色:“這……”


    司馬懿不動聲色道:“說。”


    於是諸葛誕把當時的言論、敘述了一番,大概是司馬懿把發誓當兒戲,屠戮輔政宗室大臣,還殲殺曹爽妻、先帝妃嬪,讓大魏公主下跪磕頭、想稱帝雲雲。


    司馬懿氣得差點沒吐出血來,在原地踱來踱去。雖然大部分事他都幹過,但被人當眾說一遍、確實很氣人!


    司馬師養的那些私兵,隻效忠於司馬家,用的時候好用,但對軍法的敬畏、確實不如中外軍將士,不好約束。何況大魏的中外軍,以前也經常幹屠城之類的事,奸婬擄掠啥沒幹過?這種事還拿出來說什麽?


    諸葛誕道:“仆本不敢說。”


    司馬懿看了他一眼,強忍著惱怒,沉住氣道:“反賊無非是在栽贓嫁禍。汝能忠於朝廷,甚好。”


    諸葛誕忙道:“王淩等歃血為盟的前一天,我還不知道他們要謀反,否則絕不會把小女嫁給王廣!”


    司馬懿沒理會,心裏卻十分明白:諸葛誕跑回洛陽,無非是覺得王淩打不過自己。


    司馬懿一生打了很多勝仗,威望極高。很多人都懼怕和相信他的能力,他隻要不死,大多人都不敢與他為敵。譬如諸葛誕,對強者和權威的敬畏、是人之本性,十分正常。


    不過現在司馬懿的心還是有點亂了,事情出現了一些他始料未及的奇怪變化。這種完全的意外,十分打擊自信心。


    司馬懿看著窗外思索了一會,忽然轉身對司馬昭道:“汝立刻派人去傳令子元,叫他不用再去樂嘉,應即刻派輕騎到南頓、陳縣,監督當地官員,把囤積的糧草燒掉!”


    諸葛誕與司馬昭都是一怔。片刻後,司馬昭才揖拜道:“喏!”


    “先去要一份詔令。”司馬懿又說了一聲,便走到了幾案前,拿起毛筆準備寫信。他要勸說某些人,如果無法當麵交談,至少也得親筆信。


    諸葛誕站定揖拜,忽然又道:“廬江郡守秦亮,雖然年紀不大,卻不可小覷。盟誓起兵那天,就他說的話最多。說不定此事就是秦亮的主意,揚州很多人、還有王彥雲,都對他十分欣賞。”


    司馬懿拿著毛筆,抬頭道:“芍陂之役?”


    諸葛誕道:“不止如此,此人在揚州有儒虎之稱。”


    司馬懿點了點頭,心道:我與此人沒有什麽來往,子元或許更了解。


    這時諸葛誕再次揖拜道:“仆請告退。”


    人們都退走後,司馬懿忽然把手裏的毛筆“啪”地一聲摔在木案上!六十多歲的他力氣還不小,筆杆立刻撞成了兩截。


    王淩!司馬懿還沒成年的時候,便跟著大哥在河東郡認識了王淩,王淩幾乎是看著司馬懿長大的,以前兩人的感情非常好。幾十年的交情,王淩卻一點情麵也不講,竟然在第一時間毫不猶豫地直接起兵,馬上就要你死我活!


    沒想到王淩才是那隻最能裝腔作勢的老鱉,活得長又狡猾,幾十年也沒看透他?


    有些大事,便是一步遲,步步遲,從一開始就非常被動。


    但事到如今,司馬懿肯定不會輕易把豫州那麽多糧食給叛軍,無論如何也要嚐試挽回一下,那可是叛軍的命!不從豫州搶劫糧食,王淩那麽多人、隻靠揚州兩郡的調運,拖下去就等屍罷!


    就在這時,侍女聞聲來到了門口,卻一臉畏懼地不敢進來。司馬懿一拂袍袖道:“重新拿一枝筆來。”


    侍女道:“喏。”


    ……司馬師收到消息後,已立刻派出了輕騎前往南頓、陳縣兩城。


    最近這幾年,潁水、渠水流域興修水利,開辟了很多屯田,積攢了大量糧食,都存放在豫州各地的城池中。其中南頓、陳縣,靠近百尺堰,存糧最多。


    無數軍民省吃儉用、辛苦了幾年的存糧,就要這麽一把火燒掉,確實有些可惜。但總好過落入叛軍之手!


    一隊輕騎沿著潁水西畔的大路南下,直撲南頓縣。


    忽然,前麵傳來一聲馬的嘶鳴!片刻間便有數馬向前跪倒,馬背上的人幾乎從半空撲了出去,接著就是“哐當”沉重的摔地聲音,驚呼慘叫隨之而來。


    “嘶……”後麵的坐騎總算是被緊緊勒住了,數騎的前蹄已高高揚起。有人大喊:“糟了,有伏兵!”


    就在這時,路邊的草叢裏冒出了幾個士卒,端起弩就射。


    不遠處的樹林裏,一隊騎兵也衝了出來。當前一人長得十分雄壯,甲胄外麵還披著麻衣,頭盔上係著孝布。來人大喊道:“文欽奉命在此,等候多時也,送爾等上天!殺!”


    魏軍輕騎見狀,遂不敢去殺草叢裏的弩兵,立刻紛紛調轉馬頭、重新拍馬往北跑。


    但一番耽擱,文欽等人已衝近眼前。戰馬飛馳,馬蹄鐵踏在緊實的大路上,聲音鏗鏘有力。


    裝備了雙麵鐵馬鐙的坐騎,騎著確實要靈活一些,文欽已經徹底放開了馬韁,雙手揮舞長柄大刀,一刀便將一人斬落下馬。


    文欽旁邊的騎兵單手拿著長矛,對著一個魏軍騎兵的背心緩緩拉近。那魏兵轉頭看了一眼,揮著環首刀拍開了長矛,但坐下的馬匹似乎接收到了錯誤的意思,竟然慢了下來!勤王|兵立刻揮起長矛,從上麵“當”地一聲打在那人的盆領上,那騎士吃力痛叫一聲,在馬背上歪歪斜斜。


    這時文欽趕到,又是一重刀,那人慘叫之下,連人帶甲摔下馬去。


    大路上塵土騰起,灰蒙蒙一片,鋼鐵的撞擊聲、馬蹄聲與人們的大叫慘呼混作一團。雖是小規模的廝殺,原野上的寧靜卻已被完全打破。


    一番拚殺之後,魏軍騎兵死傷殆盡,也許他們不跑、還能避免被背後襲殺的不利處境。隻有數騎魏兵跑得最快,已經漸漸跑遠了。文欽仍不解氣,一邊勒住戰馬,一邊扔了大刀,張弓搭弦。


    “砰”地一聲弦響,片刻後,遠處又有一人應聲摔下馬去。


    眼見剩下的人追不上了,文欽才罵罵咧咧地收兵,招呼部下返回南頓附近。他得到秦亮的軍令之後,率一千騎很早就趕到了南頓,啥也不幹,就盯著南頓城。不管是想出城、還是想進城的人,不問他們是幹什麽的,直接全部殺!


    令狐愚派遣的輕騎,則是從平阿縣出發,沿著渠水直奔陳縣,做法與文欽一樣。


    秦亮的軍令意圖已經毫不掩飾,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劫下這兩個城的糧食,並搶占汝陽、樂嘉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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