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傳來了悶雷聲,庭院中的王廣與秦亮被聲音吸引,先後側目。


    “看樣子要下暴雨。”王廣隨口道。


    此時的淮南氣候,一般要到夏秋之交開始,才會大雨滂沱、河水暴漲。但也不是固定的時間,芍陂之役時便提前漲水了。


    眼看天上烏雲密布,空氣悶熱,確實像是要下大雨的情況。


    秦亮點頭附和,正走到門樓旁邊,便道:“表叔典兵平阿,恐不能在壽春久留。如今見一麵不易,仆去與表叔說幾句話。”


    王廣點頭道:“中午過來用膳。”


    秦亮揖拜道:“回見外舅。”


    王廣也站定回禮,二人暫且告別。


    秦亮走出這道門樓,忍不住伸手拉扯了一下交領、但沒什麽用,天氣悶熱,一點風也沒有。這種時候是最難受的,要下雨、又下不來,晴也晴不了,沉悶的感覺很容易讓人焦躁。


    宛若腦門上懸著一把刀,不知道它啥時候落下來,這種感覺、還不如早點來個痛快。


    秦亮去了令狐愚的住處,卻見二叔王飛梟也在這裏。三人遂相互見禮。


    寒暄了幾句,令狐愚便皺眉道:“連皇太後殿下都擄走了,洛陽的人究竟要幹什麽?”


    王飛梟不動聲色問道:“表兄以為是誰幹的?”


    秦亮沒吭聲,腦海裏倒想起了來壽春之前的晚上、郭太後的聲音,眼前似乎看到了郭太後葒臉閉著眼睛的模樣,旁邊還有她的義妹甄氏。


    令狐愚的國字臉上一臉冷笑:“不是太傅府的人是誰?”


    王飛梟的聲音道:“有沒有可能是大將軍府的人?”


    令狐愚搖頭道:“那個寡婦甄氏是內應,她姓甄,但其實是郭家養大的人。郭家那幾個,郭立、郭芝,還有甄德,誰不是太傅府的人?隻有太傅府才能幹成那件事。”


    王飛梟輕輕點頭:“有道理。不過此事離奇,若不是已經發生了,實在叫人難以相信。”


    倆人很快轉頭看向沉默的秦亮。


    上次在壽春見到王飛梟,秦亮還想把密議控製在最小的圈子裏。但現在他把郭太後藏在自家後宅,做的事情已經很嚴重了,說的話再過於謹慎、也就失去了意義。


    於是秦亮道:“我們去外祖跟前談談?”


    王飛梟馬上點頭道:“我也覺得應該與阿父商議,不過上次仲明勸誡,便暫且沒多說。”


    令狐愚神情一變:“你們在商量什麽大事?”


    秦亮看了一眼表叔:“之前仆去洛陽接回令君,在外祖這裏住了一晚,正好與二叔多說了幾句。一會去外祖跟前再談?”


    令狐愚道:“也好。”


    秦亮拱手道:“請二叔先去見外祖,屏退左右,找個密實的地方。仆與表叔隨後便到。”


    等了一陣,王飛梟離開後、又返回了庭院,叫上二人。


    地方在內宅中的閣樓上。果然最適合密談的地方,不是在地下室、便是在樓上。一個地方沒窗,一個地方窗外沒處站人、大白天的人總不能吊在半空。


    閣樓的樓梯是木頭的,輕輕踩上去便“嘎吱”作響,十分明顯,除非樓上在敲鑼打鼓,否則上來了人必定能聽到。


    秦亮先把每個小房間都打開,仔細檢查了一遍,然後才到旁邊的一間小屋揖拜王淩。


    年邁的王淩眼神倒很好,見到秦亮的動作、不禁探頭又往外麵看了一下,然後看著秦亮。


    秦亮道:“攸關生死之事,一旦敗露隻有死路、逃亡兩種選擇,防止泄密是重中之重,望外祖勿怪。”


    王淩點頭道:“仲明做事謹慎。”


    秦亮又說了一句,“外祖、二叔表叔明鑒,古今都不缺賣主求榮的人,心腹、親信都不能完全信任。隻要是出賣主人之後,有利可圖、或者能自保,便可能出事。目前隻我們四個人密議,都是親戚自家人,事敗誰也無法幸免。”


    王淩的神色也緊張起來,沉聲道:“最近皇太後殿下被人擄走,仲明是不是打聽到了什麽消息?”


    秦亮輕輕搖頭。


    這時王飛梟主動開口,把上次談論過的話、大致對王淩和令狐愚說了一遍。


    王淩聽罷,頓時打量著秦亮,“仲明並非士族出身,竟能把各家關係、說得如此通透。”


    秦亮道:“幸得仆在大將軍府、校事府做官時,能看到大量文書和奏章。從龐雜豐富的文書中,總能整理出許多線索。”


    王淩點頭道:“仲明的推測有理有據。”


    令狐愚有些疑惑:“司馬氏一定會鋌而走險?”


    秦亮依舊堅持自己的看法:“若無機會,以司馬氏的眼光、或許不會輕舉妄動。但如今皇室衰微、大將軍的虛弱無能已經暴露在司馬氏眼裏,司馬氏看到了難得的機會,無論如何不願意就此放棄,必然會分出個勝負。”


    令狐愚又問道:“大將軍會輸?”


    秦亮看著令狐愚,坦然道:“大將軍若要贏很簡單,有皇帝大義名分、有中外軍,拿著詔令直接調兵滅掉司馬氏即可。但一個自己不想贏的人、該怎麽贏?


    而且我們毫無辦法,在洛陽沒兵啥也幹不成。正始以來,洛陽中外軍便是大將軍與司馬氏在管,他們掌管中外軍,別家想在洛陽做任何事、簡直難如登天。”


    一時間令狐愚的神色最是難看。因為曹爽一倒黴,最先要放到火上烤的人就是他、完全靠奉承曹爽才當了上刺史。


    令狐愚想了想道:“仲明所言不無道理,但現在隻是推測、事情還沒到那一步,或許不用著急?”


    秦亮也不爭論,反而輕言細語地說了一句:“很多事,機會興許隻有一次。一步錯過,後麵的一百步、便隻是往必敗的路上走罷了。”


    他稍作停頓,接著道,“機會隻留給有準備的人,不早作準備、臨時就會錯過轉瞬即逝的時機。”


    這裏地位最高的王淩仍未表態,還在沉思著什麽。


    秦亮繼續不動聲色地說道:“司馬氏對待敵人的態度,從平定遼東公孫淵時則可見一斑。當司馬氏掌握了勝算之後,便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公孫淵送人質祈降。待入城之後,司馬氏不僅滅公孫淵全族,甚至不顧軍民放下了武器、仍將城內高過車輪的男子全部戮殺,築為京觀。


    其狠辣之心,暴露無遺。但那時被殺的是別人,所以諸公並不在意,隻怕事情到了自己頭上,那便悔之莫及了。


    司馬氏是否發動兵変、大將軍府是否覆滅,這些事暫且不說。但假如事情走到了司馬氏獨掌大權的地步,那麽司馬氏必會將王家、令狐家、秦家全部置之死地而後快!既然放下兵器仍要死於屈辱,何不幹脆拚了?”


    王淩終於開口道:“沒有虎符,不容易把屯衛都調集起來,能用的兵力有限。”


    令狐愚道:“楚王在兗州,不如我們先擁立楚王為帝,便可名正言順地調動兵馬。”


    秦亮看了令狐愚一眼:“大敵未除,先行廢立,四方諸侯會以為我們野心太大,不利於爭取各地都督刺史的支持;故而起兵的名義,隻能是勤王討逆。我們三家兵馬為核心,公開舉兵之後,便要盡力爭取盟友,至少要讓各地都督中立觀望,以防陷入被四麵圍攻的不利境況。”


    令狐愚仍在琢磨。


    秦亮見狀便道:“沒有虎符,照樣能集結兵馬,總有辦法。”


    王飛梟向王淩拱手表態道:“兒讚同仲明的看法。”


    王淩再度沉默,許久之後才看了王飛梟一眼,又望向屋頂長歎道:“司馬懿阿,我都七十幾的人了,何必苦苦相逼?”


    二叔王飛梟也跟著歎息。


    王淩沉吟片刻,道:“再等一陣子。仲明起初便說得對,此事暫且不要告訴任何人。”


    幾個晚輩揖拜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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