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亮在廬江郡已經過了兩個冬,連續兩年都下了雪。


    沒過多久就到了除夕,所有人都按照習俗在忙碌,有些習俗甚至保持了兩千年,直到後世的世界已經完全變了樣、仍舊沒改變,人們到了那個日子就會做特定的事。


    婦人們會把灶房打掃得幹幹淨淨,親友相互饋贈禮物、團聚飲酒,還會守歲。


    秦亮不能飲酒,但與往常一樣、給兄嫂屬官武將等人送了豐厚的禮物。猶記在洛陽時,送禮還要向丈人借錢。而現在秦亮的財物卻已比較寬裕,主要來源於宮廷的鹽利分賬,已經積攢了幾年。


    果然當初秦亮的預計不錯,真正有錢的是士族豪族。精鹽利潤哪怕分了幾道,落到秦亮手裏隻是小頭,但依舊豐厚,主要以絲織品和黃金的形式兌現。廬江郡一個郡的稅收,除去糧食與麻布形式的田稅,剩下的財稅、還比不上宮廷分給秦亮的錢財。


    而秦亮還是食邑三百戶的亭侯,加上兩千石的郡守俸祿、五品將軍的俸祿,這是個人收入、也不低。


    到了晚上,人們會在每個屋子都點上燈,守歲熬通宵。世人對於喜慶的感受,便是要把自己整得十分疲憊,消耗掉所有精力,似乎這樣才能盡興。


    秦亮也來到了內宅後麵的西院,與王玄姬莫邪一起,三人圍坐在爐子旁邊閑聊守歲。秦亮身上還穿著麻衣,但三月之期隻剩不到十天。


    爐子上的水燒開了,白汽繚繞,玄姬阻止了莫邪、自己卻煮茶。莫邪隻得重新跪坐下來,小聲對秦亮道:“多謝君侯送的絹,有好幾種顏色呢,妾還沒有在除夕收到過這樣的厚禮。”


    秦亮笑道:“去年我送禮之時,難道忘記卿了嗎?”


    莫邪忙改口道:“沒收到過別人送的絹。”


    她雖然是個侍女,但平素幾乎不出門,養得細皮嫰肉。她的骨骼纖細、又很年輕,雖然身材有點單薄,但其實長得不錯。若是帶著莫邪去鄉間,那白淨俊俏的形象,估計很吸引目光。


    但女郎確實怕比較,有玄姬在旁邊一對比,莫邪便好像失去了光澤、顯得有點普通。


    哪怕玄姬不著粉黛,穿著毫無修飾的白麻衣裙,但那線條圓潤的豔麗鵝蛋臉、寬大痲衣下隱約的美妙身段,仍是十分誘人。玄姬的雙瑞鳳眼露出點笑意,更是仿若情意綿綿,叫人如沐春風。


    女郎好似都一樣,該有的地方都有。但又好似完全不一樣,便像每個人煮的茶湯、味道各不相同。


    譬如王康家的婦人董氏喜歡放薑,令君愛放蜂蜜。而玄姬更特別,她常常會放點鹽。


    鹽放得不多,甚至不仔細嚐不到鹹味、卻會讓茶湯的味道完全不一樣,秦亮倒不禁想起了她另一種湯的味道。亦不知是否巧合,好像飲水裏放點鹽、確實更能快速補充水分,很適合玄姬。


    玄姬先倒了一碗茶湯,跪坐著雙手捧到秦亮麵前的案板上,秦亮也伸手把住茶碗,嘴上沒說,但動作表示了謝意。兩人的手指輕輕一觸,玄姬便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十分明亮。本來倆人已是挺熟悉了,最近也經常見麵,不過兩三個月沒有親近,稍有肢體接觸,眼神便隱約有點微妙。


    秦亮看她的臉時,那細膩雪白的肌膚映著些許爐火的紅光,仿佛又多了幾分羞意的顏色。


    玄姬忙活了一陣,卻是接上了之前的閑話,說道:“我給仲明縫製的青色深衣,等仲明去除孝服的季節、正好能穿。卻不知合不合身。”


    “我試過,很合身。”秦亮點頭道。不知道玄姬有多熟悉他的身體,哪能不合身?


    三人喝著有一絲鹹味的奇怪茶湯,繼續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


    莫邪的瞌睡好像一直都很多,以前在王家宅邸時、半夜叫她守門樓,她也經常坐著打瞌睡。今晚除夕守歲,莫邪也是一樣,剛過午夜,她就開始歪斜著身體打瞌睡,也不說話了。


    秦亮便對玄姬道:“我們去看看夜景,今晚的景色多半不一樣。”


    玄姬問道:“要去何處?”


    秦亮指了指門外,“旁邊那座望樓,應是六安城最高的樓。”


    於是兩人拿著一盞吳國產的精美青瓷油燈,往望樓走去。推開下麵的門,裏麵是個廳堂。這座庭院隻有莫邪一個侍女進出,平素估計打掃不過來,裏麵彌漫著一股塵味。


    往上走、過了二樓之後,空間就變得十分狹窄,就像佛寺的塔一樣。到了瞭望的高點,隻有一個小房間,呆兩個人亦顯得擁擠,他們隻能離得很近。秦亮把油燈放在木台上,剛掀開窗戶,一股風灌進來,燈光晃了兩下直接給吹滅了。


    但外麵的一片燈火,立刻就映入了眼簾。


    “呀!”玄姬發出了驚喜的聲音。


    今夜各家各戶都點上了燈,整座城燈光成片,仿若天上的銀河一般,甚為引人矚目。雖然六安城不大,但忽然看到如此絢爛的夜景,確實很漂亮。


    “不錯罷?平時沒有這麽多燈。”秦亮道。


    玄姬“嗯”了一聲,黯淡的光線中仍能看到她點頭的動作。兩人擠在一個窗戶邊欣賞夜色,離得很近,秦亮聞到了玄姬身上熟悉的清香味。


    沒一會,玄姬便發現了什麽,小聲說道:“忍了兩個多月,就剩幾天時間了。唉呀,有點冰。”秦亮沉聲道:“隻要心到了就行,沒必要嚴格遵照禮製、不過是形式而已。”


    玄姬的呼吸也漸漸變化,態度開始動搖,“是這樣嗎?”


    秦亮好言道:“好多人連父母去世、也是百無禁忌,我們的心意,早已足夠表達哀痛的意思了。”


    玄姬的聲音斷了又續,“君說得,好似、好似也有道理耶。”她又有點擔憂道,“但是在這麽高的地方,會不會整個府邸的人都能聽到?”


    秦亮道:“我慢一點,這裏正好有個布袋。”他說罷從袖袋裏摸出了一隻布袋,揉成了一團。


    玄姬便伸手把窗戶關上了。兩個穿著麻布孝服的人站在這裏,一起麵對著關閉的窗戶、確實有點怪異,不過還好燈已經熄滅,狹窄空間裏的光線黯淡,場麵隻有朦朧的輪廓。


    良久之後,秦亮不知怎地,又想起了秦川中的一件小事。便是他與楊威熊壽離開道士的茅屋、返回關中路上時,熊壽在一棵樹幹邊清洗水袋的場景。


    每次在好多天不近婦人之後,他總是會想起那事。人的頭腦確實很奇特,對於有些幾乎毫無意義的小事細節、反而會記得很久。


    玄姬使勁撐著牆壁的手、忽然按到了木窗上,“嘩”地一聲,不慎把窗戶重新掀開,敞在二人的臉前。外麵燈火一片的絢爛夜景,頓時又映入了眼簾!


    雖然周圍幾乎沒什麽聲音,但那夜景的絢麗、便仿佛化為了喧嘩之音,“嗡”地一下不斷湧到耳邊。佳節的情緒,直到此刻似乎才達到了叫人心情極度憿動的高度。秦亮渾身繃緊,瞪目看著遍地的燈火,真想大喊一聲、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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