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後的辦法,是直接旨令中書監劉放、擬詔給秦亮封賞。


    她在東堂聽完曹爽奏事之後,便召見了中書監劉放、要劉放寫詔書,賜爵秦亮為樂安亭侯,調任廬江郡太守、加虎威將軍。


    劉放與孫資一起守中書省,照通常的做法,隻要詔令是真的,他們不能忤逆。能提出詔令不合理、進行勸誡的人,基本是侍中寺的官員,諸如黃門侍郎、散騎常侍等。


    但劉放並未立刻擬詔,而是叫孫資去了太傅府。


    事情確實變得蹊蹺了,郭太後從未這麽做過。


    若非她今天這麽幹,大夥差點都忘了,詔令原來是皇帝或殿下的旨意,而非大臣的意思。


    司馬師聽到消息,也從護軍將軍府趕去了太傅府。護軍將軍府、在洛陽內城的南門內,而太傅府在皇宮東南邊,過去距離不近。不過事情似乎有點嚴重,司馬師也不辭辛勞。


    司馬師到了太傅府,便有人徑直把他帶到了邸閣下麵的劵室內。打開木門,這間房間很小、且無窗。不過三個人跪坐在一張幾案旁,正好合適。這裏本不適合坐太多人。


    孫資年紀挺大了,但神誌看起來並不糊塗。


    此人掌管機要已有二三十年,之前曹家宗室就曾在背地裏指桑罵槐,說他活得太久了、看還能活幾天!


    但那些宗室已經被罷官回家,孫資至今還好好的呆在中書省。


    見禮罷,孫資便徑直說道:“皇太後殿下受了爽的脅迫?”


    司馬師立刻搖頭道:“不至於,此事得利的人是王彥雲(王淩)。曹昭伯何必那麽上心?”


    難得爽府與太傅府有一點共識,比如把文欽安插在揚州,當初丁謐獻策、司馬家也是支持的。


    現在曹爽調走文欽,還要把王淩的孫女婿秦亮放在廬江郡,本身就不合洛陽中樞的利益。如果說曹爽因此去脅迫郭太後、那也太奇怪了。


    此時阿父司馬懿的神情、卻愈發凝重。


    司馬師想了想,試探地問道:“難道郭太後是在主動向爽府示好?”


    房間內沉默了一陣,孫資終於說道:“恐怕真有可能。今年正月陛下就已元服,最近爽府還在張羅陛下大婚,立文昭皇後甄氏(甄宓)的侄孫女為皇後。宮中格局有變。”


    孫資說的事,便是十一歲的皇帝舉行了成年禮,然後要娶十三歲的妻子、並立為皇後。


    即便是魏朝人,十一歲娶妻也有點急。但這樣一來,即表示皇帝已成年,開始親政,將來詔書可以直接以皇帝的名義、曹爽控製的皇帝。


    那麽郭太後在朝中的作用,便會進一步下降,很多事情她都無法作主、隻能聽從皇帝(爽府)的安排。


    所以郭太後為了自身的處境,想主動向爽府靠攏?


    司馬師沉吟道:“可是……郭家那些人,郭太後的叔父郭立、堂弟甄德(郭德),都獲得過我們的幫助。”


    阿父司馬懿終於開口道:“畢竟是叔父、堂叔。不過殿下已無至親,郭立是殿下最近的親屬,汝盡快叫郭立與殿下見麵,讓郭家人探問殿下的態度。”


    司馬師忙點頭道:“兒隨後便與郭立見麵。”


    現在最重要的、便是郭太後的立場態度,而非秦亮那點事。


    曹爽等人占據了皇室親戚的名義,控製皇帝是輕而易舉之事。司馬家則與郭家交好,如果郭太後竟然意外地倒向了曹爽,那形勢便非常難堪。


    這時司馬師靈光一閃,脫口道:“此事與秦亮有沒有關係?”


    司馬師說出口之後、才又細想了一下,解釋道:“我忽然覺得,郭太後倒向爽府、有點不可思議。因此我才盡力去想,還有沒有別的可能?”


    阿父皺眉道:“事情必定是王淩的主謀,隻有王淩才能說動諸葛誕,諸葛誕再說服夏侯玄。而秦亮家幾乎沒有門路,他族兄秦朗亦已完全退隱,他能有什麽辦法?可能會找一下令狐愚,令狐愚不也是王淩的外甥嗎?”


    稍作停頓,阿父司馬懿又開始琢磨人,“我未曾與秦亮說過話,隻在廟堂上看過幾眼。此人謹小慎微,軍謀上心思也挺細密。但這種出身不好的人,膽子很小、不敢輕易冒險,乃因承受不起失敗代價,失敗一件事,可能半輩子都爬不起來。”


    孫資道:“秦亮以五百兵、抵抗費禕數萬人,朝中諸公都說他膽子大。”


    司馬懿搖頭笑道:“此役難辦的是、猜中費禕走哪條路。隻要猜中了,選擇有利地形,提前準備,把蜀軍堵在山穀裏兩天、難度不是太大。”


    司馬師道:“對,秦亮就跟入贅一樣,聽說他大半時間都住在王家宅邸。”


    孫資聽到這裏,也不禁莞爾,說道:“郭太後應該不是想倒向爽府,隻想示好、以便自保。有了皇帝的名義後,爽府會越來越強勢。”


    司馬師讚同道:“孫公一說,確有道理,總比我忽然冒出的想法、要更說得通。”


    阿父司馬懿的眼神也不渾濁了,一副沉思的樣子,過了一會、他猶自點頭道:“郭立、郭芝兩家,應無甚大問題。”他抬起頭又道,“還是要先試探郭太後的態度。”


    司馬師小聲道:“涉及大事,婦人都靠不住。”


    阿父卻不以為然,看了司馬師一眼道:“不一定。”


    孫資問道:“那郭太後的旨意?”


    阿父司馬懿的聲音道:“聽她的。爽府不管王彥雲,我們沒必要出頭。不然把郭太後和王彥雲全得罪了,卻沒多大好處。”


    孫資點頭道:“便依太傅之意。”


    司馬師也沒有意見。這事最要緊的地方、還是郭太後的立場,秦亮那事反而不是重點。畢竟秦亮隻是去做郡守,王淩多了個孫女婿執掌廬江郡、他也仍然是都督揚州而已,不會多出一個州來。


    這才上午,談完正事,三人也不多說,司馬師與孫資都揖拜告辭,各回各府。


    走出邸閣,司馬師不禁抬頭看了一眼。地麵上有風,天上有雲,太陽在薄雲中穿梭。


    倒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景象。


    不知怎地,司馬師又想到了秦亮。這會想到的,是去年的事,那時秦亮聽說曹爽反對他做太守,臉上一瞬間表露出了豐富情緒。


    司馬師稍作思索,決定提前與秦亮見一麵。


    辦法依舊是通過黜婦吳氏的邀約。事不宜遲,約定的時間便是今天下午,否則秦亮會從別的地方、先聽到廬江郡守的事。


    其實司馬師覺得,秦亮這人還不錯。


    秦家沒什麽根基,秦亮全靠寄人籬下、依附姻親王家。他在軍謀上挺有些能耐,人看起來也聰明可靠,郭淮那事、暗示一下他就懂了,也沒出岔子。


    而且司馬師觀察下來,發現秦亮的品行也很端正守禮,不是那種好色之徒。秦亮與吳氏來往了那麽多次,卻從來都很注意言行,每次司馬師要走、他也立刻辭行。聽吳府上的那個人說,秦亮從未與吳氏私下往來。


    其實吳氏是挺有姿色的一個美人,且是越看越好看那種。當初司馬師一眼相中吳氏的時候,醜侯家已經沒落,若非吳氏的姿色、司馬師一開始就不會娶她。


    而今秦亮有機會經常接近,他卻坐懷不亂。對於一個二十餘歲的年輕人來說,確實要很有修養才行。


    到了下午,司馬師便提前來到吳府。


    司馬師的馬車趕進了宅邸大門,徑直到馬廄。他從馬車尾門出來時,馬廄中間的木擋板、直接擋住了裏麵的光景,前廳庭院裏的人看不到這邊。


    他很快就走進了兩座廂房房屋之間的縫隙,然後沿著房屋背後與高牆之間的狹窄空間,來到了內宅高牆下麵。吳氏已經開了小門,他便走了進去。


    吳氏暫且已屏退了內宅的侍女,司馬師並不想被人看到他與吳家來往。


    司馬師進了一間不大的廂房,很快那個中年婦人便進來煮茶了。


    茶湯剛煮好,司馬師才抿了一口,吳氏便推開木門、帶著秦亮走進來。司馬師遂放下茶碗,起身與秦亮相互見禮。


    煮茶的婦人告退,三人在同一張幾案旁跪坐下來。司馬師依舊坐在上位,忽然便開口道:“阿父與我已經同意,讓仲明出任廬江郡守。”


    司馬師留意觀察秦亮的眼神,果然他臉上頓時一喜,而且是驚喜的樣子。看樣子,秦亮這會才得到消息。


    秦亮拱手道:“多謝太傅、將軍。”


    他接著說道:“仆聽說,外祖父的意思、想讓仆去廬江郡,仆本沒報多大希望,卻未料事情如此順利。”


    司馬師心道:哪有那麽順利?不知道後麵有多少人摻和!


    秦亮又道:“廬江郡守挺好,外祖父是揚州都督,倒可以照看一下,省心許多。”


    司馬師不動聲色道:“並賜樂安亭侯,食邑三百戶,加虎威將軍。”


    之前雍州前線來人奏事,提起過、秦亮對費禕謊稱虎威將軍,這將軍號多半來源於此。


    一時間秦亮的臉都笑爛了,他笑道:“沒想到將軍不但是言而有信之人,還有額外的驚喜!”


    司馬師搖頭道:“仲明立了軍功,郡守加將軍號,必定沒問題。不過廬江郡守是汝外祖父的意思,並經手了爽府的人脈。


    起先中書令孫彥龍(孫資)不讚同,我與仲明有來往之事、他並不知情。我知會孫彥龍之後,事情便無甚阻礙了。”


    秦亮道:“甚好,其實我倒不是太在意、做哪裏的郡守,但去揚州確實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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