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聚散,歲有枯榮。炎熱但明豔的夏季,過去得很快。秋意漸深之際,除了陽光不如夏季那麽強,蔥鬱草木的凋零、也讓萬物的顏色變黯。


    大將軍府的屬官多穿秋白色的官袍,也仿佛在昭示著季節的輪回。


    廷尉高柔竟然來大將軍府了,這真是個稀客。


    待事史陳安將其引到邸閣,拜見大將軍曹爽。禮儀罷,高柔便說想借一步說話。於是曹爽帶著高柔上閣樓,他爬樓梯得有點艱難,也算是給了高柔足夠的重視。二人上閣樓後,曹爽又揮了一下袍袖,屏退左右。


    曹爽來到窗前,站在高處看著外麵的庭院,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這時高柔開口道:“這幾個月眾人都很憂心,以為好日子不多了,大將軍真的不顧天下人感受了嗎?”


    曹爽一臉詫異,頓時轉過身道:“此話怎講?”


    高柔皺眉道:“明擺著的事。大將軍府完全掌控著洛陽中軍,怎能叫人安心?”


    曹爽冷笑道:“人是指太傅罷,與天下人何幹?太傅府不是還有三千兵嗎?”


    高柔沉默了片刻,說道:“大將軍明鑒,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朝政已失衡。君若想維持局麵,須得做出些變化。”


    曹爽踱了兩步,說道:“我知道,高廷尉不過是來做說客。但青徐胡質、荊豫王昶都是太傅府的人,讓我弟做中外軍領軍將軍,並不過分。”


    高柔沉聲道:“太傅與關中都督趙儼交好,可勸趙伯然回京養老,關中都督一職由大將軍府安排,太傅等不會多言。同時護軍將軍換司馬子元。”


    “哦?”曹爽看了一眼高柔嚴肅而皺紋深的臉,頓時覺得伐蜀的商議、是不是已經泄露。


    本來鄧颺李勝等人的謀劃,事情還在大將軍府內部商量,怎麽司馬家了如指掌似的?不過這種事也不是很奇怪,雙方都在對方府上多少安插了人。但大將軍府究竟誰是奸細?沒多少人知道的事,竟然也給探聽去了,曹爽準備要好好查一下內部。


    趙儼年歲已高,讓他回京不是什麽難事。不過若能與司馬懿達成了一致,那曹爽府得到關中兵權的過程、便能少一些麻煩。


    高柔又道:“仆知大將軍是顧全大局之人。洛陽中軍幹係重大,如今領軍將軍、護軍將軍同出一門,長此以往,必讓情勢緊張,叫人有朝不保夕之感,大家都不能安心。”


    稍作停頓,高柔的聲音又低沉地問道,“莫非大將軍已準備好,獨攬乾坤?”


    曹爽看了高柔一眼,他心裏頓時有種莫名的恐慌,不得不說、高柔這個說客不錯。


    雖然重要職位、曹爽都讓可以信任的親戚好友來掌握,但人在高處,還是會有一些不安穩的感覺。底下那麽多人、都是安分守己的嗎?都願意聽他曹爽的話嗎?所以曹爽一直以來雖想集|權,又時常覺得力有不逮。


    高柔好像看穿了曹爽的心思一樣,繼續沉聲道:“諸公都是講道理懂規矩的人,過著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大家好說好商量,何必把局麵做得如此緊張?”


    曹爽抬起袍袖,比劃了一下道:“公且回去,我與人商議後再行答複。”


    高柔揖拜道:“仆請告退。”


    第二天上午,眾官來到大將軍府前廳議事,曹爽便把高柔的提議說了。鄧颺李勝等、讚成與太傅府達成一致,這樣的話伐蜀的阻力會大減。但桓範等人反對,桓範甚至對整個伐蜀的謀劃不滿。


    不過諸公各有主張也很正常,最後還是曹爽自己拿主意。曹爽心裏已經傾向於與司馬懿達成一致,畢竟雙方商量交易已不是一次兩次。


    就在這時,桓範忽然說道:“若大將軍已決定伐蜀,仆建議把秦亮叫過來做參軍,一起參與謀劃。”


    “秦仲明?”曹爽馬上想起了這個人,畢竟是做過大將軍府掾屬的官,而且是秦朗的族人、王家的姻親。


    經人提醒,曹爽很快想起了有關秦亮的事,麵露詫異道:“我記得,大司農的妻族仲長家與亮有隙。”


    “不止有隙,仆根本不喜這個人,看到他就不順眼。”桓範道,“但以此人在淮南的表現看,其擅長軍謀,對戰陣多有見解,大將軍讓他參與謀劃,或有裨益。”


    推薦有仇怨的人?曹爽馬上便認定,桓範是出於公心好意。


    而且曹爽記得,亮一個文官、動不動就講兵法如何,應該確實有些心得。桓範說得也沒錯,亮在實際戰陣中也證明自己。


    “善。”曹爽立刻答複道。


    傳達消息也不用專門派人,大將軍長史令狐愚是秦亮的親戚,曹爽知道他倆關係不錯。直接叫令狐愚,遇到秦亮的時候帶話便可。


    ……八月二十一的朝會之前,秦亮在太極殿庭院裏,遇到了表叔令狐愚。從令狐愚口中,秦亮知道了大將軍要他去做西線參軍的事。


    如果不是令狐愚叫他去做參軍,秦亮還不知道、曹爽府已經在謀劃伐蜀。


    校事府對內的臥底人員,秦亮幾乎沒有任何改變,主要是考慮朝廷諸公的感受,透明一點也好、大家都有安全感。而且校事府在各府邸都有臥底,唯獨在曹爽府沒有。


    所以對於大將軍府發生的事,秦亮這個大將軍掾屬出身的人、反而消息不太靈通,主要是靠親戚令狐愚和媒人陳安。


    其中陳安很少參與軍機。不知道令狐愚是否參與謀劃,反正之前令狐愚沒有談過伐蜀之事、可能因為叔侄見麵總在皇宮場合的緣故。


    秦亮沉默了一會兒,開口沉聲道:“大將軍若是叫我去做謀士,我會勸阻他伐蜀。”


    令狐愚立刻問道:“為何?”


    秦亮環視了一眼空曠寬闊的庭院廣場,低聲道:“如此倉促,大將軍充分了解西線的情況嗎?蜀軍一直以來兵力都不多,若真是那麽好打,蜀國那點地盤耗都耗死了。


    想對付蜀國,須得從長計議。目的要單純,就是要滅國、就是要統一九州,而不是什麽複雜又決心不大的企圖。否則以西線這種地形艱難的戰場,魏軍幾乎必遇挫折,決心不強一遇挫折就容易退縮,還不如不打。”


    令狐愚緩緩點頭道:“仲明說的好像挺有道理。”


    秦亮又小聲道:“以前孫將軍做大將軍長史時,與大將軍不太合得來。表叔做長史,倒與大將軍相善,表叔應該勸勸大將軍,叫他多想一下。”


    令狐愚道:“我找機會,再勸勸。”


    倆人小聲談論了一會,見時間差不多了,很多大臣都進了東堂。他們也停止了談話,一起往東堂大門走去。


    在殿堂裏沒呆多久,司馬家的幾個人也從大門走了進來。司馬師又一次專門向秦亮拱手,秦亮也回禮揖拜。


    這次朝會,主要談的是司馬懿整頓兵馬、調兵遣將,準備南下皖城。皇帝曹芳照著一份簡牘宣讀內容,大意是皇帝要親自送司馬懿出征。


    因為此事幾個月前就在商議,秦亮早就知道,所以也沒怎麽注意。他有點走神,心裏猶自琢磨著剛得知的伐蜀策劃。


    前世他沒有專攻曆史,隻記得一些大概的情況,想不起有曹爽伐蜀的事件。但稍微一尋思,他便知伐蜀應該沒有成功,否則還有鍾會鄧艾什麽事?


    何況秦亮自己尋思,也覺得這事很玄、估計結果很難改變,大概理由已給表叔令狐愚說了。


    秦亮並不會召喚神兵,臨時叫他去參謀、能起到什麽作用?最主要的是,這回叫他去、又是做佐官謀士,能發揮的空間也不大,有招多半也使不出來。


    當初在淮南的情況不一樣,孫禮多會做人。


    以前王淩與滿寵在淮南,一個做刺史、一個做都督,經常發生齟齬,有時候王淩想調兵調不成,相互掣肘。但孫禮與王淩配合得相當好,芍陂之役時,王淩為了讓孫禮安心頂在前麵,把長子王廣都送到了孫禮軍中。


    且孫禮對下也足夠信任,對秦亮不說言聽計從,但有道理的謀劃都會認真采納,秦亮在孫禮麾下、當時屬於主導方略的首席謀士。這才使得秦亮以一個小小的兵曹從事,在淮南也幹成了事。


    而曹爽那邊的情況,秦亮想想就頭大。什麽丁謐之徒在秦亮心裏、就是個專出餿主意的狗頭軍師,還有鄧颺何晏等人,秦亮也不太喜歡,看神情舉止、秦亮不禁會想起後世某些吃不完穿不完的明星。唯獨大司農桓範,雖然其貌不揚、私德不行,且與秦亮有過舊怨,但秦亮覺得這個人至少頭腦很清醒;秦亮與他的關係依舊很差,相互看不順眼,不容易在一起合作。


    恐怕到時候秦亮的主要精力、不是在戰場上,卻是在內部鬥|爭上。自己沒有兵權,幹謀士的活計就是這樣,沒有決策權,事情成廢、很大程度上還是要看決策者。


    於是秦亮心道:還是要設法勸阻曹爽,如果勸不住,可以考慮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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