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無人問津的秦亮,最近好像一下子受到了不少人的關注。才見過司馬師,高柔又想見。


    次日一早,秦亮第一次到校事府,剛剛赴任,他便收到了高柔的書信、邀請他去廷尉府用午膳。


    高柔就是廷尉,九卿之一。廷尉是負責刑獄方麵最大的官,後來應該會演變為大理寺卿。現在的廷尉,實際比後來的大理寺卿權力還要大,因為尚書省隻有五曹、還沒有刑部。


    曹魏的中|央機構正在向三省六部製演進,當年曹操似乎有進行中|央集|權的意圖。但目前的三省六部製遠未成熟,所以尚書省沒有刑部很正常。


    司馬氏、高柔、曹爽、校事,各方關係好像有點複雜,整得秦亮一下子在心裏沒怎麽理順。而且他今天起來得很早,感覺稍微沒睡醒,以至於已經身在校事府了、他還有昏昏沉沉的感覺。


    校事府離皇宮比較近,果然設置之初就是為了就近為皇帝服務。秦亮今天第一次來,正在校事官們的帶引下,參觀熟悉府中各處。


    前來拜見的校事官有十多個,人太多,秦亮也沒記住大多數人的名字。但他特別記住了其中一個人,名叫尹模,其他人都叫他“尹典校”。


    秦亮發現校事們對這個尹模姿態最恭敬、與之說話時的音量都會小幾分,秦亮頓時猜測這家夥可能是校事府的地頭蛇。尹模是個長著絡腮胡的大漢,腦袋像個冬瓜形狀、反正有點奇特,眼中有凶光,一看就不是善類。


    但目前,尹模在表麵上對秦亮還算給麵子,秦亮也沒急著找他的茬。


    秦亮雖然個子高大,但其實給武夫們的第一印象、通常都沒有多少威懾力,譬如之前秦亮在壽春剛認識那些武將,便沒人給麵子,還有人想直接給他來個下馬威。主要還是因為秦亮年齡太年輕,皮膚長得白淨、會給人不諳世事的錯覺,而且他的履曆上有太學經曆、掾屬官職,直接就是文官經曆。


    尹模這麽個凶狠的地頭蛇,能給秦亮麵子,估計是看在校事令這個主官的官職上。


    目前的官府不像後世那樣,各種牽製掣肘、預防官員形成山頭,現在的主官權力極大,幾乎對佐僚、屬官擁有絕對權力。生殺予奪的權力不是所有主官都有,但任命、開除屬官的人事權是比較穩的。


    秦亮在大魏觀察了這麽久,他認為此時的官府權力配屬方式、可能是和紙張有關。製衡複雜又要行之有效的製度,需要大量公文進行書麵辦公,以目前仍以竹簡為流行書寫方式的現狀,那樣的情況簡直是不能承受之“重”;辦公交流以大量口頭方式進行,就需要簡單明晰的組|織方式,否則容易扯皮陷入混亂。


    所以即便秦亮是個文官形象,這些佐官和下屬、若想跟主官過不去,絕對是自討苦吃。主官就算鬥不贏他,一怒之下、直接開除了事,除非他有關|係、有直屬更高的大官強行保他。


    秦亮剛想到那個“除非”,尹模便說:“仆在大將軍府,怎麽沒見到過府君呢?”


    “額……”秦亮頓時站在原地,轉頭道,“景初三年年底之前,我有幾個月幾乎天天都在大將軍府,不過後來去淮南了,不在洛陽。”


    尹模恍然道:“原來如此,難怪,那陣子仆好像有差事出洛陽了。”


    秦亮和尹模一站定,前呼後擁的人們都停下了腳步。


    這時秦亮指著不遠處正在“叮叮當當”敲打鐵鏈的棚屋,隨口問了一句,“校事府有牢房嗎?”


    尹模答道:“有的,稍候便帶府君去巡查。”


    秦亮點點頭,站著又看了一會兒打鐵鏈的場麵。他看著那個拉風箱的漢子,隻見那漢子把木柄拉得很出來、幾乎要離開那個名叫“橐”的風箱了,然後才用勁搖擺將其推到底,於是空氣從一個叫“龠”的管道通入、灶裏的炭火燒得非常旺。應該需要點力氣才能幹那活。秦亮本來就有昏昏沉沉,看到這麽嫻熟的勞作,不禁有些走神,好像自己變成了那個拉風箱的漢子。幅度大距離長,風箱鼓風便發出了十分沉悶的聲音、灶中燒鐵的火焰“呼呼”作響。


    本來是個簡單無聊的打鐵鏈場景,秦亮偏要站著看,眾人也沒法子、隻能陪著。


    沒一會兒秦亮終於回過神來,頓時對自己的走神和迷糊有點懊惱。他心道,不能再整天沉|迷家裏蹲的快樂時光了,就算不太喜歡這種地方、也得硬著頭皮在外麵闖蕩,畢竟他已是秦家的頂梁柱。


    想起來,前世的他就喜歡家裏|蹲,不怎麽喜歡社交,喜惡似乎一直延續到了現在。隻不過無論是前世、還是現在,生存總是第一要考慮的先決條件。


    秦亮遂定住神,麵對著已經停下來的人們,開口說道:“實不相瞞,朝廷裏很多人本來想要裁撤校事府,隻是暫時沒動。我來做校事令,便是希望校事府能有些作為、能保留下來,如果失敗了,那大家都各尋出路罷。”


    簡簡單單幾句話,眾人頓時就議論紛紛,時不時用複雜的眼神看秦亮。


    正如秦亮之前的想法,大魏的官府機構、並未真正發展成熟完善,譬如對於失業的官吏、無論武將還是文吏,幾乎沒有善後製度。最終大家隻能自尋出路,就像入仕也是自己想辦法、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一樣。


    如果是有食邑的侯爵還好,爵位一般不會取消、有的爵位還能世襲,回家繼續食邑。又或者像秦亮的族兄那樣,做官的時候收錢不辦事、搞了很多錢財,回家了不失為富家翁。還有世家大族,侵吞了大量土地人口,回家照樣做大地|主,而且子弟通過中正官品評、極可能家裏還會有人入仕。


    但這些校事官多半出身不怎麽好,很多人來路都不正,失業了恐怕要打回原形。原來是什麽,分分鍾回到從前。


    秦亮也實不隻是說來嚇人的,校事這玩意本身就是皇帝的工具,現在皇帝說話都沒啥作用,裁撤校事府變得越來越可能了。何況也確有很多士族、一直對校事府相當不滿。


    真實的情況才嚇人,光咋呼的話、誰也不是嚇大的。秦亮見大夥兒被嚇住了、有了生存壓力,頓時暗自感到滿意。


    秦亮也沒多的話,幾句話說完就邁步開走,大夥兒也跟了上來。他自己也很厭倦以前的公司老板“我簡單地說兩點”,就那麽幾句話,不用分一點、兩點。


    他把整個府邸轉了一圈,便叫大夥兒平時幹嘛、就去幹嘛,什麽具體指示都不給,也不管什麽事。畢竟校事令是新設置的官職,在秦亮到來之前,他們也能正常運轉。


    秦亮則來到了邸閣,叫人把近期有文字記錄的卷宗都搬過來,先看卷宗。


    很快臨近中午,他便拿著高柔的書信,離開邸閣、下令備車去廷尉府。今天負責車馬的人是王康,但有個校事官帶了一隊人馬、主動要隨行保護。


    秦亮一直都沒人保護、好像也不太需要,一下子還有點不習慣,不過想想,壯一下五品聲威也還行。


    他問了一下這個熱心的校事官:“卿叫什麽名字?起先人太多,我一下子記不住那麽多人。”


    校事官年紀不大、估摸接近三十歲,相貌還不錯,一身精壯的瘦肉、臉也耐看。他拱手道:“仆隱慈。”


    秦亮隨口問道:“隱蕃與你是親戚嗎?”


    隱慈搖頭道:“應該不是,仆與隱蕃從未有過關係。”


    秦亮便不再多問。主要是隱這個姓特別少見,他才這麽問了一下,若是對方姓張、王這些,秦亮問都不會問。而且當年的隱蕃也是魏國的奸細,做得很成功。


    “叫廚房給你們留點飯,我午膳後才會回來。”秦亮說罷走上馬車。


    去廷尉府還有點遠,幾乎要走完皇宮南邊的一整條東西大街,穿過駝鈴街十字路口,來到洛陽城東部才能到。不過看日頭,估計趕得上午飯。


    一隊人馬進了廷尉府,隨從留在前麵的院子裏,秦亮自己走上石階,去了廷尉府前廳。此時的大房子、閣樓,好像幾乎全都建在台基上麵。


    有點意外的是,機構挺大的廷尉府前廳,此時隻有寥寥三人。坐在上位的是個六七十歲的老頭,應該就是這裏的主官高柔。


    司馬懿、王淩、高柔、孫禮都是曹操時代熬過來的人,孫禮最年輕,這幫人還活著的應該不多了,多半彼此都很熟悉。所以秦亮姑且先揣測,相比曹爽、高柔可能與司馬懿的關係更好。


    高柔雖然是九卿之一,但初次見麵他也站了起來,並離開上方的位置、走到了西側。秦亮上前與他相互揖拜,並作自我介紹。


    高柔長了一張國字臉,年紀大了臉上皺紋不少,但眉間的豎紋最深。這麽一副嚴肅的相貌,確實很符合搞刑獄的身份。秦亮來之前稍微打聽了一下高柔的事,此人從曹操時代就幹刑獄,估計曹操就是看他的相貌給的官職?


    “仲明請入席。”高柔道,“上菜罷。”


    秦亮沉住氣,不管那麽多先白吃一頓再說。他還是那樣,沒必要的時候,話不想說得太多,先聽聽高柔怎麽說、邀請自己來是什麽意思。


    但實際上秦亮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多半與校事令這個官位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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