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宮長史荀勖已離開了太常府,羊耽也準備下午早點回家、與家眷商議。


    徽瑜的父母都去世了,羊耽這個叔父對他們姐弟又有撫養之恩,這事名義上確實該羊耽作主,所以晉王宮官員才會找羊耽商量。不過叔子姐弟都已成年,羊耽還是要先與他們談談。


    羊耽離開太常府時,又聽到了一個消息。河東平陽郡官員上奏,在郡內發現了通體雪白的野雞,且有許多人上山看見!那可是祥瑞,平陽郡官員自然沒有去捉白雉,並立刻上奏了朝廷。


    下午羊耽早早回到家中,因為叔子還在服喪,羊耽便叫上妻子辛憲英、去隔壁叔子府上商議。這樣的家事,除了辛憲英這個叔母參與,還叫上了徽瑜本人、以及夏侯氏。


    大夥聚到廳中,在場的人隻剩下叔子夫婦、還穿著生麻喪服,徽瑜也沒再穿喪服了。


    她雖然住在娘家,但身份仍舊是司馬家之婦、是羊家出嫁了的女兒。考慮到夏侯氏在羊家的地位,徽瑜並沒有延長服喪期,隻是換上了顏色素淡的麻布衣裳表示心意,平常也不佩戴任何首飾。


    叔父叔母把人聚齊,還沒說事情,徽瑜已經猜到什麽事了!因為叔母這次對徽瑜尤其親熱,不僅招呼她坐在身邊,還很關注她、仔細地打量了兩次。她似乎也不再是一個無處可去、隻能留在娘家的親戚。


    之前一家人說話,徽瑜都是寡言少語、很容易被人們


    忽視,今日這樣的情況,總得有什麽原因!


    寒暄了一會,叔父羊耽倒先說起了白色的野雞,平陽郡的奏書今日才送到朝廷雲雲。叔母先的目光從叔子身上掃過,又轉頭看了一眼徽瑜:“賈充不正是平陽郡人士?”


    徽瑜隻得附和道:“好像是耶。”


    羊耽則幹脆地說道:“就是平陽郡人。卿言下之意,祥瑞是有人為之?”


    憲英道:“我沒親眼見著,怎麽知道?不過賈家在平陽郡的莊園可不少,認識的人也多。”


    叔子開口道:“公閭確是相國府的常客,不過相國府有許多士族出身的人,這種事怎會讓公閭去做?”


    憲英道:“別人叫他做的、還是他自己主動所為,也不好說阿。”


    這麽一說,羊耽頓時點了點頭,叔子也似乎覺得有道理。


    幾個人相互對視了一下,憲英沉吟道:“那個位置,不一定要靠眾人推舉。晉王平息戰亂,尤其是攻下漢中、進而滅掉蜀漢,確實功高至偉。而且他的實力太強了,這幾年不僅有輔政大權、中外軍兵權,還有洛陽中外軍從上到下,很多都是晉王提拔的人。他一向又很守規矩,各家不一定都想推舉他,但恐怕沒什麽人願意出來反對。”


    羊耽不動聲色道:“一個家族隻要在朝中長期失勢,定會很快衰弱、連名望亦將如此,猶如王子雍家。”


    他稍作停頓,終於看向徽瑜,恍然道:“對了,晉王宮長史荀公


    曾、今日來過太常府,他的意思是讓高司徒出麵作證,讓徽瑜與司馬師解除夫婦關係,然後由晉王宮派人迎徽瑜為晉王夫人。”


    徽瑜聽到這裏,頓時臉上發燙。本來她還覺得不太好,畢竟母親剛去世半年,想多等一段時間。但沒想到、叔父叔母反倒來勸她,說的話還那麽嚴肅,盡是從家族利弊著言!


    她側目看向弟弟叔子,叔子也沒什麽反應,他依舊在服喪,但在家族大事麵前、並沒有苛求太多。


    聯姻就是這個樣子,一旦到了公開談名分的時候、看的便不是個人的情意,而是一家子人的權衡!情意本是俬密之事,全家人都參與,事情就難免顯得有點庸俗勢利。


    徽瑜出身大族,她其實應該明白這些道理的。但不知道為何,直到半個月之前,她還在隻惦記著兩人之間的瑣事;剛才家裏人談的那些大事,她竟完全沒顧得上去想!以前她出閣的時候、年紀要小得多,卻不像現在這麽想法簡單,反倒年齡稍長、越活越回去了?興許跟年齡並沒有關係,還是看對方是誰。


    叔母憲英再次細致地打量著徽瑜,婦人審視得更全麵,必定不隻看徽瑜姿色何如、親戚尤其容易忽視,還有徽瑜那三十餘歲的年齡、嫁過一次人的經曆,夫家甚至是晉王那邊的死敵!


    果然憲英說道:“晉王還是想讓羊家變成盟友,而且著實也很重視和信任叔子阿。”


    叔


    子隨口道:“仆已未在相國府任職,不過起初為大王謀劃的人事、大王都采納了。”


    徽瑜忽然覺得此時此地,十分荒誕!因為她知道,秦亮起初就是看上了自己的美色而已、後來漸漸才有了情意,什麽拉攏與聯姻,根本就是個幌子!


    不過秦亮年紀不大,做事確實倒讓人放心,不僅嘴很嚴,而且還有實力與謀略,真的能把難以啟齒的奸情、變成光明正大上得了台麵的事!


    叔父羊耽一本正經的樣子,徽瑜看在眼裏、心裏竟莫名有點想笑。羊耽正色道:“叔子現在服喪期,不過徽瑜已沒有服喪了。此時正是需要相互支持的時候,晉王才想抓緊時間、與羊家聯姻。”


    他轉頭看向徽瑜時,徽瑜立刻沉下氣來、生怕被叔父看出什麽端倪。羊耽又勸道:“晉王乃開國封王之人,封為夫人、與納妾是大不一樣的。”


    “以後更不一樣。現在就相當於侯爵的名位,大族亦不吝讓未出閣的女郎、去做晉王夫人。”憲英輕聲道,“還是因為卿是羊家人,且是叔子的親姐姐。叔子還在服喪,卻也別管汝姐的事了,她畢竟是羊家嫁了出去的女郎。”


    叔子雖不像叔父叔母一樣,仔細地分析利弊,但他本來對秦亮就有好感、顯然不用勸。叔子徑直說道:“既然大王主動要聯姻,我自然讚成。”


    夏侯氏也終於


    開口道:“難得姐與晉王後有交情,姐去了晉王宮、定然可以與王後和睦相處。”


    弟媳對晉王應該沒有恨意,說不定還暗自有些感激,因為夏侯家的家眷被寬恕了。而她父親被處死是因為叛國罪,根本不關秦亮的事,據說秦亮在蜀地、還曾給過夏侯霸將功抵罪的機會,能怪得了誰?


    憲英又道:“司馬家已經覆滅,那司馬師也不可能再回魏國。徽瑜這麽守著毫無意義,去晉王宮反倒是個好歸宿。秦仲明我見過,相貌身段、談吐氣度都相當好。”


    徽瑜一時間還覺得有點罪過,但自己真的不是想故意裝傻阿,這種事、她確實不好多說什麽。見眾人都圍著自己說話,她又很不好意思,趕緊表態、垂目小聲道:“妾也是羊家人,此事便由叔父叔母決定罷。”


    羊耽點了點頭,好言道:“徽瑜是知書達禮的女子,不過我與汝叔母、還是要先與卿等商議才好。那此事就這麽定了,明日荀公曾還會來羊家一趟,我便如此回複他。然後高司徒那邊談好,便邀請一些人到府上來,立下字據、解除羊家與司馬家之間的姻親關係。”


    叔子拱手道:“仆在喪期,不便到叔父家參與,隻能請叔父叔母操勞。”


    憲英道:“自家人的事,算什麽操勞?高司徒一走,徽瑜就過來住兩天,待晉王宮派了人、便可到我們家宅邸迎接。”


    羊耽歎了一聲道:“汝母當


    初最掛念的事之一、便是徽瑜的處境,她若在天之靈,知道卿已找到了個好歸宿,也會很高興。人老了都會走那條路,徽瑜不必再繼續悲愁了。”


    徽瑜聽罷,心裏不禁一酸,開口時聲音也有些哽咽:“妾會聽從叔父之言。”


    不過之前沒人說過這樣的話,此時大家對徽瑜的感受、忽然也關心了不少。


    叔父叔母不再多言,起身道別。因為他們是長輩,叔子等一家人都起身相送。一行人來到大門口,再次相互揖拜道別,羊耽的目光終於回到了叔子身上,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我們都已慎重想過,卿不用擔心了、繼續在家服喪罷。”


    羊耽這麽一說,徽瑜也感覺到了緊張的氣氛。她之前沒想那麽多,但明白有時候的聯姻確實事關重大,對家族可能產生長遠的影響,所以叔父叔母才會想那麽多。


    叔子拱手道:“仆遵叔父之命。”夏侯氏也執禮道:“請叔父叔母慢行。”


    羊耽又向徽瑜點了點頭,夫婦二人便帶著隨從出門。


    叔子三人也沿著走廊往回走,徽瑜默默地走在後麵,漸漸地倒有了一種安心的感受。她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晉王宮的人,不用再擔心影響羊家名聲了,同時也為自己找到了想要的歸宿。


    她很早以前便以為,人生隻能這樣熬下去了,原先確實沒想到、還有一段新的開始等著自己。事情雖然有些坎坷,但至少秦亮不


    是虛情假意、心也沒有變,他確是個態度穩定可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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