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亮隨即命人給諸葛恪寫了一封密信。


    信中提到當初那個叫李勇的刺客、便是司馬師豢養的死士,曾在王家宅邸行刺自己!又寫了柏夫人與司馬家的關係,查獲司馬師想利用柏夫人再次謀刺。


    然後用嚴厲的詞句指責諸葛恪。今時之戰場,或不再講春秋之義,但汝也算東吳名將,竟招降納叛、使刺客陰招,未免也太過下作!


    送信的密使也是現成的。上次秦亮與吳國朱公主通信,遣使送朱公主的人去建業、弄到了一份過所,正是朱公主給的東西。


    於是從洛陽出發的密使、很快就到了建業,時間還不到二月下旬。


    密使求見諸葛恪時,在府中沒見到其人。諸葛恪的兒子諸葛子敬拿到了書信,便急忙出城找父親!


    此時諸葛恪正在大江邊上,翹首觀望著江水中的一艘木筏。他接到兒子送來的信,一看內容、忍不住大吃一驚,立刻問道:“信使何在?”


    子敬拱手道:“兒已將其安頓好。對了,信使拿的是外都督朱損發的過所。”


    諸葛恪立刻想起孫峻說過,朱公主曾派人去洛陽打探潘皇後的消息;以朱損之名發的過所,可能正因朱公主的幫忙。


    他又看了一遍秦亮的書信,其中提到的司馬懿之妾柏夫人,司馬師卻從來沒說起過!何況司馬師打聽魏國朝廷消息,去找一個婦人做什麽?


    諸葛恪壓住紛亂的情緒,不禁仔細尋思了一會


    司馬師的事。就在這時,木筏已經到了江邊,上麵的人用竹竿一撐、很快就靠岸了,兩個部下拿起一些碎木塊、先後跳到了岸邊。諸葛恪這才收起沉思,接過了他們遞來的碎木,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


    “確實是造船丟棄的木屑,這些是手推刨留下的木片、與武昌送來的東西幾乎一樣。”諸葛恪忍不住說了一句,把東西遞給了兒子,又道,“已經浮到下遊來了,西邊的江上還不知飄著多少。”


    子敬道:“魏國人或許正在大江上遊全力造船!”


    諸葛恪看了一眼手裏剩下的碎木,皺眉道:“不是或許,這是擺在眼前的事!”


    他說罷下意識地轉過頭,循著上遊的方向、朝西南邊眺望。


    循著浩瀚的大江、一陣風忽然迎麵吹來,猛烈的江風如同有形之物似的,一下子壓在諸葛恪的臉上,頓時讓他有一種難以呼吸的感受。羨溪就在此地的上遊、諸葛恪正在觀望的方向;忽如其來的大風,不僅讓他想起了上遊的羨溪,也想起了當時的絕望窒息之感!


    回憶中仿若烏雲一樣的大團人馬、洶湧的人海,一望無際的戰線,仿佛又出現在了眼前。那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他明明知道要完了,卻根本控製不了偌大的戰場,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形勢一點點地惡化!他就像身處在一艘巨船上,卻無力阻止它慢慢地撞上礁石。


    諸葛恪立刻轉頭、挪開觀望的方向


    ,這才稍稍回過神來。


    無數的人馬仿佛從眼前消失了,麵前隻剩下如大海一般的江麵,隻有風聲依舊、夾雜著“嘩嘩”的水浪之聲籠罩在周圍。諸葛恪的視線穿過遼闊的江麵,看到對麵的陸岸、山影,卻又想起浩浩蕩蕩的魏軍、曾經也到達過建業的對岸!當時大皇帝都嚇得不輕,建業官民更是惶恐不安。


    此刻大江對岸、一個魏兵都已看不到,然而諸葛恪心裏清楚,如今的魏軍吞並了漢國之後,國力、人力、兵馬又等到了增強!而且魏國水軍也漸漸有了規模,除了來自上遊蜀地,近年在巢湖、沔水上的魏軍也在訓練水戰;尤其是巢湖,魏國控製東關之後、那裏簡直是個完美的水軍大本營。


    諸葛恪沉默良久,轉頭看向子敬,開口歎道:“魏軍早先造出了大型投石機,後來又搞出那種噴火的銅筒,以後還不知道、他們能拿出什麽沒見過的東西。”


    子敬頷首道:“是阿,司馬子元派人去洛陽、就算能得到噴火筒的製作圖紙也好。”他頓了頓又道,“魏國既已在上遊大量造船,父親以為、敵軍何時會伐吳?”


    諸葛恪搖頭道:“現在誰說得準?可能是今年秋冬,也可能是明年、三五年之後。”


    “今年便有可能出兵?”子敬有點驚訝,他怔了片刻、沉吟道,“大皇帝駕崩,在秦亮看來確實是個機會。”


    諸葛恪不置可否,沉聲道:“秦


    亮起家太快,一直靠內外戰事累積實力、增加權勢。如今封了異姓王、加九錫,漸有不臣之心,極可能又想故技重施,通過滅國之戰震動天下,趁聲威無雙之時、更進一步!”


    父子二人一邊說話,一邊沿著江邊往北走,部下慢慢跟在後麵,距離越來越遠。


    諸葛恪回頭看了一眼,不動聲色地問道:“秦亮的書信,子敬看過了?”


    子敬點頭道:“兒先看了。”


    諸葛恪遂低聲道:“卿以前去過洛陽,也拜見了汝叔公諸葛公休。過兩天,卿便與那信使同行、再去一趟洛陽,找汝叔公引見,當麵與秦仲明談談。便說司馬師所為之事、與我們沒關係!還有司馬師知情不報,從未提起過那柏夫人。”


    子敬也側目留意了一下周圍。不過此時附近的江邊沒有別的人,幾個部下離得挺遠、並處於上風位置,聽不見父子倆說話。子敬走近父親,小聲道:“阿父以為,吳軍靠大江擋不住秦亮?”


    諸葛恪不答,隻說道:“圖謀莿殺魏國晉王、本就不是我們的主意,若確有此事,定是那司馬師自作主張。秦仲明雖是敵將,但彼此各為其主而已,為何非要與他結為死仇?所以最好還是說清楚!”


    他想了想道:“等兩天,我先找人問明白、派去洛陽的奸細究竟發生了什麽。待子敬見了秦仲明,也好知道怎麽說話。”


    子敬遲疑了片刻,終於低聲問道:“秦


    仲明若要我們交出司馬師,是否答應他?”


    “主要是解開誤會。”諸葛恪看了兒子一眼,“看情況如何,條件怎樣,必要的時候……可以稍微鬆口。”


    子敬沉吟道:“石苞與司馬師關係甚是親密。”


    諸葛恪立刻說道:“不能答應送還石苞,他已是吳國將軍,輕易出賣他、必會遭人指責詬病!我知道他們兩人的關係,司馬師對石苞有知遇之恩;不過石苞現在吳國過得很舒坦,此事是可以解釋的。”


    子敬拱手道:“兒大致明白了。”


    諸葛恪抬起手又放下,轉頭說道:“此行也是為了國家朝廷。到時候讓汝叔公參與,大家既然能坐下來談‘義’,便可以談談條件,要求秦仲明、不得趁我國國喪之時興兵!”


    子敬脫口道:“叔公是魏臣,由他作保恐怕沒多大的作用。秦仲明若先答應、再反悔,我等又該如何?”


    諸葛恪看了兒子一眼:“沒有辦法,但如今權宜之計,盡力緩和吳魏之間的關係、總不是什麽壞事。”


    父子倆商量一陣,便離開了大江邊回府。


    諸葛恪自然不能完全寄希望於、敵國不興兵戈,吳國當然也必須抓緊時間做好防禦準備!他認為除了自淮南來犯之敵,最危險的地方應該是荊州;陸抗雖然年輕,但在王淩攻江陵之戰時、陸抗的表現相當不錯,可以考慮舉薦陸抗去做江陵督。


    很快諸葛恪又召見了石苞和司


    馬師,詢問細作在洛陽被抓捕之事。


    據說月初在洛陽發生的事、動靜很大,吳國校事府也是有細作活動的,這件事顯然瞞不住;諸葛恪當麵問問而已,還不至於就讓司馬師多心。


    司馬師這次終於主動提到了他的姨母柏氏、以及前妻吳氏。聲稱吳氏的弟弟做了尚書,柏氏也能見到魏國大臣家眷;他想嚐試從中獲取一些消息,卻不知何處出現了疏漏。


    ……實際上司馬師最懷疑的,正是姨母柏氏那裏出了問題;否則校事府的謝富、那麽多次都沒出事,為何此番剛剛派人去聯絡了柏氏,謝富就忽然出事了?但司馬師沒有把想法說出來。


    況且司馬師目前並沒有逼迫柏氏做什麽事!自己一時間也無法知曉,柏氏為何會直接反水。他隻能暗歎,婦人確實不可靠!


    還有司馬師的前妻吳氏,為什麽秦亮願意信任她,敢直接納入府中、並封為昭儀?說不定是因為,還在司馬家與曹爽共同輔政的時候、吳氏便與秦亮有了私情。


    多麽乖巧的一個婦人!她從來不反抗司馬師,哪怕被廢黜之後,依舊對他唯命是從。


    司馬師也因此、仍把她當成自己的女人,畢竟進過司馬家的門、曾是他的妻子;而且他早就想過了,兩家以前就有交情,等到司馬家大權獨攬、定會回報吳家。


    然而誰又能想到,就是這麽個嬌弱無助、乖巧聽話的女人,可能早就背叛了司馬


    師,早已悄悄在他心頭捅上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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