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道牆隔在前後兩間屋子之間,牆上的木門、夔紋木窗透著亮光,光線已漸漸黯淡。但費氏在?張的心情下,仿佛又看到了陽光的餘輝,正在風中鼓動的白色綾幔上、流淌著內斂的光澤。


    乃因相識不久,費氏其實還不太了解王後,卻忽然又有了十分直觀的親近感,如同剛認識秦亮時的心動一樣,毫無道理。費氏能感覺到王後的目光,握在一起的手、亦能傳達彼此的心情;哪怕費氏的羞?與自我保護、讓她下意識地想要掩藏內心,卻根本無處遁形。這種經曆十分奇怪,過了那道坎,她便漸漸被籠罩在了熱情喜悅的情誼之中,如同與至交好友廝守在一起,全無孤單之感,各種心情、甚至大喊?泄失控的情緒,都能得到傾述分享與理解。王後亦會傾述她的心情,不過費氏沒想到王後讓人震驚的語氣、仿佛換了個人。費氏已經迷失了自己,分不清白天黑夜、何年何月,宛若做了一個夢。


    費氏在某個刹那間,倒是想起了之前、告誡過自己不能忘乎所以,但毫無用處,她如同不受控製似的非常投入地墜入了深淵。仿佛隻過去了一會兒,費氏忽然驚醒,頓時看到了刺眼的光。


    片刻後她回過神來,那是門窗外麵的陽光,起碼日上三竿的晴天、才會如此明亮!


    費氏趕緊坐了起來,畢竟已到冬天,她馬上感覺到了涼意襲來。從記事起,她幾乎沒有睡到這麽晚的時候,因為這是家中長輩不容許的壞習慣,她立刻生出一種做錯了事的慌張。


    “嘎吱”一聲,旁邊的王後翻了個身,有氣無力地問道:“怎麽了?”


    費氏見狀,終於回過神來,晉王宮沒有長輩,王後就是地位最高的女人;而王後也懶在被窩裏,費氏立刻鬆了口氣。但平常姿態平穩而有力氣的王後,此時卻無力的模樣,又讓費氏有點意外。費氏不好意思地問道:“是不是快到中午了?”


    王後“哦”了一聲,也坐了起來,不忘順手按住身上的被褥,隻能看到她的削肩。王後轉頭看了費氏一眼說道:“我先沐浴更衣,費夫人再歇會,以便侍女把幹淨衣裳送來。”


    許久之後,費氏換上了平日穿的素雅衣裙。她走出裏屋時,見王後正在做著瑣事,秦亮則坐在一張床上,手裏拿著一卷竹簡。


    費氏上前向秦亮與王後見禮,秦亮隨意地點頭回應,王後卻放下手裏的東西、才向費氏還禮。費氏忍不住抬眼看端莊清美的王後,莫名覺得恍惚。


    “妾沒注意睡晚了,請大王恕罪。”費氏輕聲道。


    秦亮輕鬆地笑了一聲:“我平常起得早,生物鍾……就是習慣了,天亮之後便睡不著,所以才先起來讀點東西。一會我們吃過午飯,下午便在晉王宮走走,這地方其實不小。”


    費氏的心裏有點混亂,看著秦亮放鬆的樣子,眼前卻閃過、他有力的手把玉白肌膚握出凹陷的細節,十分有力量感。


    此刻費氏的心境既新奇、又


    怪異,簡直聞所未聞,連想象都想不到,她覺得自己稀裏糊塗地、犯了了不得的要命大錯,變成了禮法不容的壞人;然而秦亮與王後待她又很和氣親切,完全讓她感覺不到錯,反而覺得氣氛挺溫馨愜意。偶然之間,費氏甚至懷疑昨夜什麽都沒發生過!


    王後與秦亮閑聊幾句,不時也與費氏談起成都的風物,有時不說話、氣氛卻也不會尷尬。此刻費氏終於明白,慶功宴的時候王後隨口提起一句,大王在內宅待人溫和、不會大一句小一句,究竟是怎麽樣的相處感受。


    沒一會,王夫人也來了。費氏已能隱約猜到,秦亮說未曾在別處就寢,估計是因為王夫人一直與王後在一起。還有費氏遠在成都城之時,便聽說過秦亮不好女色,如今看王夫人也是個豔麗的絕色美人,想來傳言必定有誤。有時候事物從遠處看、與近處看,可能完全不是一回事!


    不過王夫人的性子好像有點認生,她與費氏相互見禮時,臉頰一下子就紅了,說話的聲音也很小。費氏照樣很不好意思,兩人不經意間目光一觸,隨即都看向了別處。


    王夫人必定知道、費氏做了什麽,實際上庭院中的幾個近侍也知道!費氏換洗的幹淨衣裳,便是侍女拿過來的,她昨晚在哪裏過夜,還能瞞得住她們嗎?


    費氏本來覺得、自己應該沒臉見人,但大王與王後都一副若無其事的表現,她竟也嚐試著開始接受處境。或許自己真的是個膚淺之人,才會枉顧禮儀與規矩、沉淪於這樣直觀的歡愉氣氛之中。


    ……秦亮卻並未覺得、自己在肆無忌憚地胡作非為,因為他在內宅與自家人的?私,幾乎沒有影響任何人,所以很坦然。離了內宅,他依舊謹慎地履行著相國的職責。


    一切似乎沒什麽不同,以前他有一堆官職頭銜,實際已經涉及了整個大魏朝廷的軍政大?,現在晉王加相國,也是一樣的;但又明顯感覺到了不一樣,各方對他的期待與猜測都變了,究竟是國賊還是明主,隻看眾人的立場與訴求。


    沒過幾天,秦亮正在西廳裏屋的椅子上看文書,謁者令黃遠便忽然進來稟報:“大王,壟上公已被帶到了王宮。”


    秦亮片刻後才恍然想起壟上公是誰,正是上個月派道士去蜀地、尋找的陸凝之師。他沒有太過重視,但既然人經過了長途跋涉而來,他自然要親自見一麵。遂讓黃遠請壟上公到西廳,並叫侍女去告訴陸凝。


    過了一會,壟上公被帶進了門。秦亮一見之下,頓感意外。


    隻見壟上公的打扮很不自然,身上穿著一件料子很好的光鮮細麻道袍、鞋子也是新的,偏偏袍服裏麵的衣裳十分破舊。這就算了,主要是壟上公還被反綁著!


    “快給壟上公鬆綁。”秦亮第一句話就說道。


    但還是遲了一點,陸凝很快便到了,看到壟上公的模樣、她也是愣了一下,一臉自責地喚了一聲:“師父!”


    壟上公轉頭打量


    了一番,開口道:“陸凝?”


    陸凝點頭道:“是我阿。”


    名叫戚茂的人伏拜道:“壟上公不願意來洛陽,仆擔心他跑了、壞了大王之事,隻得嚴加看守。”


    秦亮沒有責怪,“汝是為我的事奔波,車馬勞頓不易,先讓黃謁者給安排一間房,沐浴吃點東西,歇息一陣罷。”


    戚茂道謝,與黃遠一起告辭。


    待壟上公身上的麻繩讓饒大山割開了,秦亮才好言道:“無論什麽事,從決策到執行、總會出現一些偏差,還請仙人勿怪。”他看了一眼陸凝,又道,“我該親自上門拜訪。”


    壟上公明顯很不高興,把斷掉的麻繩重重地扔在了地上,但他也沒有出言不遜,拱手道:“大王身居高位,老兒豈敢勞頓大王?”


    陸凝輕聲道:“大王救過我的性命,還為先夫報了仇,對師父當然也無惡意。”


    壟上公歎了口氣道:“大王大費周章把老朽帶到洛陽,恐怕隻會讓大王失望。老朽既無治國之才,亦無長生之術,垂暮之輩,實乃百無用處。”


    “無妨。”秦亮本來也沒有抱太大的期望,“來都來了,仙人正好能與陸師母重逢,也算是緣分。”


    壟上公道:“道家不講緣分,隻順自然。”


    秦亮恍然道:“仙人言之有理,佛家才講因果和緣分。但自然是何物,又怎麽證實它存在?”


    壟上公不假思索道:“無法證實,隻能感悟。”


    秦亮察覺到談話有點玄學了,便想直接問他,陸凝說壟上公能看到經脈、是不是真的?


    這時壟上公卻接著解釋道:“人一開始隻在意感官,便是七情六欲,不管是滿足食色,還是權勢尊榮,皆是此類。”


    “那幾乎人人都是這樣。”秦亮隨口道,暗忖自己大概也差不多。


    壟上公卻搖頭道:“若是如此,那世人應該還處於蠻荒之時,不會有道德,隻信奉武力、強取搶奪所欲之物。”


    秦亮聽到這裏,倒覺得有點稀奇了。因為有些道者、所想象的烏托邦,反而認為,人回歸自然本性,可實現小國寡民、雞犬相聞的不爭之世。這個道士竟然肯定了道德與規則。


    “請仙人暢所欲言。”秦亮耐下心。


    壟上公道:“故今世已有許多人,已在感官與道德之間,然止於道德還不行。道德是人之道,靠因果證實、也是人之道;要窺天之道,隻有冥思感悟才能抵達彼岸。天之道亦不能靠平素的感官,混沌便因獲感官而死。”


    此人至少讀過不少書,言論裏有莊子的思想。秦亮離開了座位,在廳中踱步著,一邊“感悟”,一邊走到壟上公麵前,“那人為何要窺天之道?”


    壟上公沒有嘲諷秦亮的言論,反倒沉吟不已,好像在想為什麽。


    “咦?”就在這時,壟上公看向跟前的秦亮,忽然兩眼放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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