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傳來了嘈雜的人聲,有很多人的喊叫聲吵成了一片,接著便是擂鼓聲也大作。估計一些步兵已經接敵,人們在恐懼、緊張等情緒亢|奮之下,總會大喊大叫。


    秦亮這邊卻依舊很安靜,隻是時不時有人咳嗽一兩聲。還有馬兒偶爾會擺擺馬頭,發出“嚕嚕”的聲音,就像歎氣一樣。


    這時一個拿著旗幟的騎士策馬而至,到了參戰麵前,騎士翻身下馬道:“孫將令,馬軍出擊!”


    參戰接過一塊牌子揣進懷裏,從地上提起了鉚接了配重木頭的長矛,重重地在地上一跺,回頭喊道:“該是我等上了,上馬,走!”


    人們紛紛上馬,提起了加長版長矛,有的人手裏還拿著一長一短兩根,旗幟也豎了起來。無數長長的矛杆衝天而起,騎兵的排布也比步兵稀疏得多,六七百騎看上去是一大片,陣仗不小。


    各隊陸續慢慢地向前麵的坡地爬了上去,到了山丘頂部便向下加快了速度,就好像鴨群排著隊跳水一樣。“隆隆”的馬蹄聲也漸漸增大。


    秦亮和張虓等十數人一路,走後麵跟上了隊伍。他們也慢慢爬到了山丘上麵。


    到了較高的地勢,吵鬧聲驟然變大了幾分。隻見吳兵已經在魏軍左翼形成了包抄之勢,空中箭矢的黑影亂飛,兩軍一部已然短兵相接,能看到刀盾兵在衝殺,戟兵在四麵奔走。秦亮轉頭看了一眼,發現在戰陣中擂鼓的人、好像就是孫禮本人,那件赤紅的鬥篷很眼熟。


    “殺!”衝到緩坡上的參戰大吼了一聲。眾騎也隨後大聲呐喊:“殺!殺……”


    馬蹄聲轟鳴,就像是晴天雷鳴一般。大量身披玄甲的騎兵就像黑色的潮水,彌漫吞噬著綠色的、淡褐色的地麵,赤色鬥篷仿佛是血跡澆灑在其間。


    秦亮的眼睛微微有點刺痛,眯了一下眼睛,他這時才注意到,太陽已經升到了半空。起伏的大地上雖然仍然籠罩著輕薄的煙霧,但陽光已是十分刺眼。


    魏軍左翼的大陣裏,無數人發出了一陣陣大聲呼喊,喊聲震天動地。己方馬群奔騰的洶湧氣勢,顯然提振了人們的情緒。


    秦亮鼓起腮幫長呼出一口氣,跟著馬群慢跑衝下了坡地。前麵的馬群慢慢形成了一大股洪水般的長隊,軌跡成一條弧形,憑借速度優勢,對吳軍的雁行大陣北側、形成了迂回反包抄側擊之勢。


    人們騎著馬,越過了山丘下麵的破落村莊和竹林,從一條土路和旱田裏繼續慢跑。踐踏著伏倒的莊稼田、踩過豆蔓,敵軍的人群越來越近了。


    敵軍的大小方陣和兵車之間,一小股馬隊正在奔走,一麵大旗上寫著個“秦”字,應該是吳軍大將秦晃。左翼這邊的敵軍大將和秦亮同姓。不過魏吳兩國之間的殺|戮本來也算是自相殘殺,同姓之間你死我活也算不得什麽了。


    馬蹄轟鳴之中,前麵喊殺聲震天響。所有人似乎都在大吼大叫,聲音裏充滿了凶狠、憤怒與憎恨,仿佛對麵前陌生的人們有著無名的仇恨。但恐懼掩蓋在了這些情緒下麵。


    馬群鋒芒直接對準了吳兵一個五百人的曲大陣,從其前側衝了上去。這時一隊馬兵從旁邊平坦的夯土大路上直衝敵陣,速度非常快。最前麵的騎兵夾矛直挺挺地衝了過去,飛馳的速度讓馬匹麵對長矛也停不下來。


    “轟”地一聲,超長的長矛在馬速之下,直接撞翻了幾個人、連帶掀倒了後排的好幾個吳兵,眨眼間連人帶馬便衝進了人群。但片刻之後那騎兵就被人從馬背上打下去了,然後就消失在了人群裏,就好像是一粒石子沉入了池塘。秦亮仿佛看到那人群上方的空中籠罩著一片血霧。


    時不時就有人這麽衝進去,但吳兵矛陣依舊像是長著荊棘的一個個大怪獸,四麵都是長矛。還有戟兵、弩兵在方陣之間奔走。


    馬群在分流和繞行,追得那些弩兵到處亂跑,慘叫聲此起彼伏。


    更多的騎兵在矛陣前放慢了速度,特別是從豆田裏衝出去的,本來速度也不太快。無數騎在馬背上的人開始拿著超長矛、對著陣中的步兵亂戳。


    到達地方的馬兵越來越多,正麵被自己的騎兵阻滯,大夥兒隻能向兩邊轉向,很快把最先接觸的一個吳軍步兵大陣幾乎圍了一圈。後麵上來的騎兵隻能朝別的方陣衝去。


    “啊!啊……”哭喊聲響徹雲霄,戰場上的氣氛非常悲慘。隻聽聲音就好像是到了誅九族的菜市口,似乎所有人都在大喊大哭。


    吳兵步軍長矛比魏軍的鉚接配重騎矛要短,站在隊列裏基本夠不著騎兵,如果不動隊列、原地防禦,隻能眼睜睜地捱戳。何況騎兵沒有站在原地,而是繞著方陣亂竄。吳軍步兵顯然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景象,一時之間隻能在原地列陣抵抗,沒什麽別的反應。


    不斷有吳兵從隊伍裏倒地,陣中動搖混亂。忽然有個吳軍步兵大喊一聲,瞪圓了眼睛端著長矛衝了出來,但馬上就被策馬路過的一騎、在運動中用左手環首刀橫斬掀翻在地。


    這邊的吳軍步陣很快就有人離開了方陣,不斷向東邊溜走。幾乎是讓人始料未及的刹那之間,偌大的矛兵方陣就好像是堆積的沙堡似的,開始了緩緩解|體。過了一會兒,人群便簡直是一哄而散。


    成隊的騎兵騎著馬在亂糟糟的人群裏橫衝直撞,長矛和砍|刀揮舞,大地上鬼哭狼嚎。


    吳軍縱深的一個矛陣終於反應過來了,他們派出了長矛縱隊,向蔓延過來的馬兵正麵發起了反衝。


    魏軍這六七百騎奔跑到戰場之後,因為沒能直接穿透吳軍側翼深厚的兵力陣型,沒有足夠寬闊的線路跑馬,大部分騎兵已被分成了多股馬隊。馬隊將士各自跟著武將的旗幟,馳騁遊動,正在尋找著戰機。


    就在這時,一隊魏軍馬兵發現了機會,中間的武將大吼一聲,拍馬帶著人,直撲那隊反衝的吳兵縱隊。片刻之後,馬隊便把吳軍縱隊的側麵攔腰擊穿,將人群分割成了幾截。


    秦亮左手拿木盾、右手拿著一杆騎矛在騎馬慢跑。因為他們這隊人位於馬軍後方,等到了戰場之後,無法第一時間接敵,前麵被自己的馬軍擋住了,便隻能跟著跑馬


    。


    跑了一陣子之後,戰場上的情形是越來越亂。剛開始還能分清敵我隊伍和方陣布局,很快這附近到處都是人,有敵軍潰散後的人,也有分成了一隊隊的魏軍騎兵在左衝右突不斷運動。


    一些馬兵跑得太快,率先衝到了敵陣中間的另一個大陣附近。兩架兵車上的弓弩立刻開始放箭,立刻就有馬的淒厲嘶鳴傳來,兩騎從馬背上摔下來。


    那些敵軍步兵在兵車後麵推車,周圍全是成隊列的步兵。兵車上麵的蒙鐵皮木擋板還有兩排孔洞,孔洞裏伸出來的車用長矛起碼超過三丈。那邊的魏軍騎兵武將見狀,立刻呼喊同夥,掉頭就跑。


    秦亮左右觀望,實在是太亂了,他到了戰場之後感到有點茫然,一時不知道幹什麽才好。


    他也是第一次親臨戰陣,雖然記得起武藝、卻從來沒殺過人。此時此刻,人們想殺死對方的原因,或許隻因在戰場上你不殺人、人就殺你,根本沒有任何理由。


    就在這時,隻見饒大山右手提著那杆鐵斧,踢馬追著一個敵兵跑,很快追上了,他高高揮起了鐵斧、側身就全力劈了過去!忽然鐵斧劈了個空,饒大山的鐵斧在半空向後一甩,他傾斜的身體竟然自己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秦亮瞪著眼睛,愕然地看著饒大山那奇葩的表演。


    “啊!”就在這時,亂糟糟的人群馬群裏,不知什麽地方衝出來了個敵兵,拿著戟就對著地上七葷八素的饒大山衝了過來。


    一聲大喊驚起了秦亮,秦亮的反應很快,立刻把騎矛放平夾到手臂下麵,一腳踢到馬腹上加快速度衝出。片刻後,長長的騎矛準確地刺中了那戟兵的胸口,矛尖在慣性衝擊下直接破甲、嵌入了那人的身體。秦亮的手心從木杆上、似乎都感覺到了血肉的觸覺。


    戰馬奔跑未停,那中槍的戟兵被帶著在地上滑行了一小段。秦亮的整個人被馬匹帶著一直向前跑,根本沒機會把騎矛拔出來,他的手在木杆上滑了一截,立刻放手,把騎矛給丟了。這會兒他才後知後覺,控製韁繩讓馬兒慢下來。


    饒大山從地上爬起,先看了一眼秦亮和地上插著長長騎矛的敵兵,見坐騎還在附近沒跑遠,他趕緊伸出手向坐騎跑過去。


    秦亮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他的眼前隻有剛才那戟兵臉的畫麵。年齡大概有三四十了,臉頰上有胡須,皮膚很粗糙、臉皮曬得又黃又黑。那漢子的表情很微妙,相互的對視隻有一刹那的瞬間,不知為何就那麽清晰地、印在了秦亮的眼睛裏。


    漢子的眼睛先是決絕之色,咬著牙帶著怒火、凶狠、憎恨;然後在長矛衝刺接近的一瞬間,他眼睛裏的神情突然變了,滿滿都是明顯的無助,帶著恐懼與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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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陣上殺人本身沒什麽大不了,周圍死了那麽多人。何況戰陣殺了人,並不會擔心承擔什麽後果。


    但是親手殺人,親眼看到好端端的活人死於非命,殺人便不再隻是一個概念,而是充滿了氣味觸覺視覺的各種具體細節。秦亮一下子確實有點回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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