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為什麽一直吵吵嚷嚷,要讓朱祁玉遴選秀女,這裏麵涉及到了皇位繼承的大事,是極其合理的,除非朱祁玉打算結束封建王朝的輪回,否則禮部就會一直吵吵嚷嚷,皇帝納妃,是大事中的大事。


    眼下的大明依舊是個醫學極其落後,孩子很有可能夭折的時代,即便是成丁的皇子也有可能會因為各種意外死亡,而皇帝生孩子,那在朝臣眼裏,是比皇帝是否英明更加重要的事兒,一旦皇帝絕嗣,那就得旁支入大宗,就涉及到了黨錮,涉及到了王朝的根本,這便是國本所在。


    章總小四乾隆皇帝的嫡子有三個相繼在成年之後,二十多歲死去,乾隆為了嫡長這兩個字,費勁了一生的心血,最後還是落了個空。


    在原來的曆史線裏,明代宗為何從最開始的廣泛擁戴,再到後來的群魔亂舞,皇帝沒有孩子,皇位更迭就沒有保障,人心思變、思動,景泰末年種種亂象的原因之一便是明代宗長子朱見濟的離奇去世。


    不讓禮部逼逼賴賴,隻有一個解決的辦法,那就是結束封建王朝輪回,將家天下真正的變成天下之天下,這樣一來,皇帝的傳位,對於國家、對於朝廷而言,就變的無足輕重,可有可無了。


    朱祁玉不是沒想過,可是他有自知之明,他壓根就沒那個敢教日月換新天的本事,中原這地方的國情,不是一個君主立憲製就能解決的,別說結束封建王朝,朱祁玉能在這皇位上,把自己的活兒幹好,就完全對得大明天下黎民了。


    所以汪皇後即便是滿心的不樂意,但是朝臣提了出來,汪皇後要同意,而冉思娘這個寧妃,就更沒那個資格去阻止這件事了。


    禮部也有話說,他們在正統年間幹什麽?阻止皇帝遴選秀女。


    正統年間,一次四百人入宮,你皇帝就是多頭龍也忙不過來,而且正統年間每次遴選秀女不是折騰的滿城風雨?


    到了景泰年間,遴選秀女這種事,還得朝臣們反複上奏,反複勸說?


    冉思娘作為解刳院當值的醫倌,當然知道人體的極限在哪裏,這當寵可不是年輕貌美就夠了。


    第二天清晨,朱祁玉起了個大早用早膳,趕著去廷議的時候,冉思娘還在賴床,這上午指定是起不來了。


    朱祁玉整日操閱軍馬,可不是去看看走走過場,無論是騎馬還是其他軍事訓練,在景泰年月,下盤功夫是至關重要的,作為皇帝,朱祁玉的武藝卻是不怎麽樣,也就是個強身健體的效果,可是他的銃,相當的厲害。


    “北伐大捷,普天同慶,臣請放夜三日全城共慶,陛下今日申時移駕至北土城觀禮,大宴賜席。”文華殿內,胡濙先說起了這慶祝大捷之事,按理來說,阿剌知院投降之事早已商定,這中秋節剛過去兩天,這慶祝事,為何不直接安排在中秋節?


    這中秋節是大明身上的一道傷疤,是京師很多家喪親之痛,禮部尊禮,可禮法在禮部從來不是不便之物。


    朱祁玉點頭說道:“嗯,朕要去的,汪皇後會一同隨行,孫太後、吳太後也會前往。”


    胡濙這才點頭,孫太後那邊他其實想問會不會出席,別到時候安排了座位沒去,或者去了沒安排座位,但是他又沒法直接問,可是陛下說了出來,禮部就好做事兒了。


    朱祁玉看著胡濙說道:“遴選之事,興安跟胡尚書說了,這預算朕隻批了兩萬銀,這畢竟剛打完仗,大軍仍在和林,太過於鋪張,將士在前麵拚命,聽聞如此消息,實在是讓將士們寒心,還有這人數也從六人變成了三人。”


    “臣遵旨。”胡濙沒有提出任何的異議,陛下能答應就不錯了,再讓陛下找到了什麽理由推脫,這禮部的麵子還往哪兒擱?預算低並沒有什麽問題,這本身就不是錢的事兒,禮部也絕對不敢給陛下弄些歪瓜裂棗充數。


    “沉尚書,朕把這遴選秀女之事,從八萬減到了兩萬,而後國帑出六萬,內帑出六萬,一共十二萬,這是額外的恩賞,大軍回京後,定要犒賞,將領、庶弁將、掌令官和軍士同等,沉尚書有困難嗎?”朱祁玉又對著沉翼說道。


    “大軍為國征戰,有功就賞,有過就罰,此乃天經地義,理所應當。”沉翼罕見的、闊氣的、爽快的答應了下來,該省的地方,那是一文不花,該花錢的地方,沉翼作為六部明公、大明廷臣、陛下心腹,也不會不明事理。


    “如此,京營過年銀也要漲些,沉尚書做好規劃,若是力有未逮,可到內帑拆借。”朱祁玉對沉翼配合的態度很是滿意。


    “臣領旨。”沉翼俯首領命,京營過年銀要加錢,這件事早在年初就定下了,沉翼自然早就做好了規劃,至於拆借,有錢誰願意看內帑太監那個氣死人的嘴臉?


    “江尚書以為呢?”朱祁玉看向了兵部尚書江淵,這犒賞事兒,當然要問兵部尚書的意見。


    “陛下,這全軍同等恩賞?”江淵把握到了事情的重點,陛下這個同等恩賞,辦起來不複雜非常簡單,可是如此恩賞,前所未有。


    朱祁玉點頭說道:“這是額外的犒勞大軍北伐勞苦,同等,其他照舊恩賞便是,不患寡患不均,朕不希望這喜事變成了喪事,因為這額外的散碎銀兩,鬧出些意見來。”


    朱祁玉當然不是平均主義的毛病犯了,而是這軍隊向來便是能簡單,絕對不要複雜,論功行賞當然不可能同功同等,但是這額外的恩賞,無論怎麽分都會有意見。


    那孫鏜帶著四勇團營長途奔波到了輪台城,這一走就是一年,結果到了地方,就搞了搞城防,看了場戲,這論功行賞本來就少,這額外的恩賞下去也比四武團營、四勇團營少,反而有了仇怨,喜事變成了喪事。


    這筆錢,就是跑腿錢,人人都有,人人都一樣。


    “臣遵旨。”江淵仔細思考了下,還是認同了陛下的想法,本就是意外之喜,陛下省出來這遴選秀女的錢,無論誰鬧意見都不占理。


    廷議仍在繼續,四川又鬧出了民變,而這一次是苗民作亂,四川總兵官已經前往平叛,事情不大,有苗民的土官不滿改土歸流損害世官土司的利益,便嘯聚鬧事,這改土歸流是大策,土司不鬧朝廷還找不出理由來改土歸流,這一鬧,反而朝廷有了理由。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四川鬧了民變,地龍翻身,又出了天災,地震波及範圍極廣,戶部提議災逋蠲免三年與民修養生息。


    江淵卻揶揄道:“沉尚書這麽闊綽,這一省稅賦災逋蠲免,一開口就是三年。”


    沉翼也是感慨的說道:“天災人禍,我倒是心疼這三年稅賦,可是這民變在前,天災在後,朝廷再催槁稅,豈不是逼得老百姓造反?到時候別說三年稅賦,五年八年能緩過勁兒來,便是燒香拜佛了。”


    沉翼很精明,算盤打的叮當響,這看似免了三年,但是不免,五年十年收不到,更虧。


    “正統三年四川地震,那次甚至波及雲南、貴州等地,朝廷商議了半天,最後也是全災免七分,遭災免五分,其餘災逋改折。”江淵說起了往事,說到底,現如今還是戶部闊綽了,才能免這三年,正統年間,地震更厲害,不過也是災逋改折而已。


    朱祁玉眉頭一皺疑惑的問道:“都天災人禍了,還能收得起來?人都沒了,在廢墟裏征稅?”


    沉翼斟酌在斟酌後,才開口說道:“朝廷問地方要,地方問府州縣要,府州縣就得想辦法,一筆爛賬。”


    沉翼真的不想提起正統年間的那些爛事,實在是糟心,就以正統三年的四川地震為例,朝廷窮的當褲子了,自然不肯全部蠲免,那層層加碼之後,遭殃的反而是最窮的百姓,結果就是麓川趁機反叛,鬧了起來。


    朱祁玉了然,正統年間的賬本,和沉翼說的一樣,就是一筆爛賬,寫滿了缺錢,至於府州縣問誰要,肯定不是誰有錢問誰要,反而是誰沒錢問誰要,畢竟最好欺負的便是佃戶了。


    浚國公陳懋再次上奏,交趾仲秋豐收,開始交納槁稅,將會從峴港海運至密州市舶司,最終運抵京師,這是複設交趾後的第一次納賦,浚國公打算親自押解入京。


    “浚國公年事已高,身體欠安,不妥不妥,讓浚國公的長子押解便是。”朱祁玉聽聞戶部奏稟,立刻擺手說道:“浚國公已經不是當初在福建平定葉宗留鄧茂七民變時候了,連唐指揮上奏都說浚國公已見頹色,不妥,禮部擬詔,無需如此奔波。”


    江淵麵色猶豫但還是說道:“浚國公的意思是最後回來看一眼。”


    江淵沒說太過明白,但是話裏的意思,大家都清楚,其實陳懋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想回來再看一眼大明,所以才親自押解漕糧回京。


    “既然如此,那便如此吧。”朱祁玉擰了擰眉心開口說道,他清楚的知道陳懋老了,但是他還是不太願意接受,總覺得不折騰,就能把人留的更久一些。


    這位在朱祁玉剛登基,大明風雨飄搖之時,穩住了大明東南局勢的浚國公,終於臨近了人生的終點。


    “陛下?”胡濙忍不住開口說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胡濙比陳懋年歲還長,他其實也多少感覺到了自己日子快到了,陛下是個至情之人,不必過於感傷。


    “嗯,把北伐大捷的捷報,給浚國公抄錄一份送去,讓他也高興高興,繼續議事吧。”朱祁玉頗為平靜的說道。


    陳懋已經將自己的身後事想好了,他關於交趾的若幹想法,都已經送到了朝廷。


    他的孩子都不通軍務,鎮守交趾,任交趾總兵官,但不視事,一應軍事都由大明差遣任命,陳懋希望交趾成為大明的四方之地,即便是和眼下的雲南那樣,便足夠了。


    陳懋的兒子不通軍務,可是陳懋征戰多年能沒有心腹?


    陳懋並沒有對自己的心腹過多的舉薦。


    陳懋在正統年間丟過爵位,他知道朝堂這水到底有多深,他若是薨了,他無論舉薦了誰,都落不到什麽好下場,索性誰都不舉薦,是他的心腹不假,但首先是大明的將領。


    兵部則拿出了早就擬好的名單,交趾諸多將領會被調換,這是一整輪的人事變動顯然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準備。


    朱祁玉看了許久,而且還要等於謙回京之後,再經過五軍都督府的商定,最後批複這份調防名單。


    人還沒走,朝廷已經在準備涼茶了,這就是政治,無情才是基本底色,前一秒朱祁玉還在為陳懋的年老感傷,後一秒他就開始主持調防陳懋心腹的事兒了。


    胡濙頗為欣慰,朝堂或許幼稚,但是陛下和這文華殿裏,個個都是無情之人。


    朱祁玉會厭倦這種無情的權力遊戲嗎?並不會。


    權力,權力就是一切,僅僅一個七品的知縣事,就是一方青天,頭天晚上做個夢,隻要想,第二天就能實現,這就是權力。


    曾任福建長樂縣縣令,現在的福建知府殷謙,曾經在長樂縣任上上奏過一件事,他頭天在茶樓聽戲就對左右說了句音正,第二天就有人把這唱戲的女子送到了他的府上,殷謙自此之後再不敢去聽戲了,殷謙這才明白權力是何等滋味。


    朱祁玉散了朝回到了講武堂,他要到大別墅換身衣服,然後去京營大營操閱軍馬,到了大別墅,冉思娘這睡到了晌午還沒起床。


    “趕緊收拾收拾起來了,黃昏有大宴賜席,兩宮太後都要到,你若是到晚了,或者不修邊幅,被太後罵了,可不要哭鼻子。”朱祁玉換好了衣服,對著已經醒來還在床上賴著的冉思娘說道。


    冉思娘本來懶懶散散,一聽吳太後也要到,立刻嚇得一激靈麻溜的爬起來收拾。


    孫太後不敢對泰安宮的事兒說三道四,可吳太後要是怪罪,冉思娘這個當寵的寧妃,也吃不了兜著走。


    “晚上是不是有煙花要看?”冉思娘一邊挑衣服一邊詢問著。


    朱祁玉笑著說道:“那自然是有大煙花可以看,十寸彈二十斤火藥,黑龍炮一炮不過二十斤火藥罷了,一共六十六響,隻有一盤,放一盤要一萬銀,禮部要放兩盤,朕還不舍得呢。”


    “那麽多的火藥,不會有事吧。”冉思娘無不擔心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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