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炳忠斟酌再三,才低聲說道:“殿下說的,這不是於少保嗎?”


    襄王一聽,立刻就急眼了,憤怒的大聲說道:“羅!炳!忠!抬杠是吧!”


    “沒有,沒有,哪敢啊。”羅炳忠立刻連連否認。


    朱瞻墡擺著手說道:“說你不懂,你就是不懂,於少保的確是聖人,但是於少保有把柄在陛下手裏抓著呢,而孤雖然不算是聖人,但是總歸會被人哄抬成聖人,到那時候,孤不死也得死。”


    羅炳忠給朱瞻墡看了一杯茶,低聲問道:“於少保還有把柄被陛下捏著?”


    “那可不。”朱瞻墡喝了口水順了順饅頭說道:“於少保最在乎的就是大明的興衰,而大明的興衰,都在陛下手裏捏著呢,所以,於少保有把柄被陛下拿著,於少保就永遠成不了王莽,更不會做霍光。”


    “但是孤這手裏,沒點東西被陛下拿著,陛下看著孤這麽一大坨,能睡得著覺,吃的下飯?”


    羅炳忠疑惑的問道:“殿下是這個心思,那陛下知道殿下這個心思嗎?”


    朱瞻墡斟酌再三,思索了片刻說道:“陛下想來是知道的,否則被拿去腦袋的不僅僅是鄭王了,還有孤的腦袋。”


    “啊?殿下不是用奇功牌換了鄭王的命嗎?這怎麽還要被拿去?”羅炳忠這次徹底不明白了,這和在泰安宮裏說好的不一樣。


    朱瞻墡看著羅炳忠,到底他才是皇叔,他對自己家的侄兒琢磨的更透徹一些,他想了想還是細細解釋道:“陛下從來沒說要赦免鄭王,孤求得也不是寬宥鄭王,而且自古就是功不抵過,你以為陛下拿走孤一塊奇功牌就是要赦免鄭王?”


    “陛下隻會如同稽王府那樣,饒過鄭王府的一眾家卷,而這鄭王死罪難逃,他犯的什麽罪?裏通外賊,陛下最恨的就是吃裏扒外,當年為了懲戒裏通外賊的奸人,特意設立了解刳院。”


    朱瞻墡是很了解陛下的,就當今陛下這個脾氣,鄭王這條命估計會有個體麵點兒的死法,不至於說斬首示眾、腰斬棄市,或者說移送解刳院。


    朱瞻墡看似求的是赦免鄭王,左右不過是求其上得其中,護住鄭王死後的家卷罷了。


    朱瞻墡看著花園裏的花花草草,園丁們打理的很好,他現在也沒心思侍弄這些,他對著羅炳忠說道:“你去把二哥叫來,孤有話要對他說,臨走了,也讓他不要做個湖塗鬼。”


    “這個時候把鄭王喚來,會不會影響陛下查補大桉?”羅炳忠猶豫了下問道。


    朱瞻墡點了點桌子,羅炳忠好歹是進士,這腦子還不如當初剛入襄王府的時候靈光,這和在襄王府的生活安逸有著極大的關係,隻要朱瞻墡不造反,朱瞻墡就是羅炳忠最大的靠山。


    朱瞻墡提點般的說道:“陛下既然讓孤知道,那就是這件事二哥和孤,無論做什麽,都不能改變的了,鄭王府內外早就查遍了,隻等收網了。”


    “原來如此,殿下高明!”羅炳忠唱了個喏,順便捧了下襄王,他真的是變蠢了嗎?其實就是為了說出這一句,殿下高明。


    該配合表演的時候,作為長史不能視而不見。


    他不表現的愚鈍一些,怎麽反襯出殿下的高明呢?


    此時的鄭王府依舊不知道大難臨頭,夜不收的塘報,那是隻有錦衣衛那條線才能看得到,就連主持軍機大事的於謙,也要由陛下告知於謙。


    知道鄭王府要出事的隻有那麽少數的幾個人,所以鄭王府依舊是歌舞升平,熱鬧非凡。


    羅炳忠來到鄭王府的時候,隻看到鄭王府門前,門庭若市,京師百般藝人們齊聚一堂,吹拉彈唱倒是頗為喜慶,羅炳忠看著這一幕,隻能歎氣,大難當頭仍不自知。


    羅炳忠尋到了喝的有些醉醺醺的鄭王朱瞻埈,將來意說了一遍,他也沒說什麽事,隻是說自家殿下有請。


    “孤才是二哥!他是五弟!怎麽他回京了,孤還要去朝見他是吧,什麽做派?”朱瞻埈顯然是喝的有些大了,舌頭都有些卷。


    “鄭王殿下,話已經帶到了,臣暫且告退。”羅炳忠出了襄王府那是一點都不給朱瞻墡丟人,這話生硬,說完就走。


    朱瞻埈又和幾個歌姬喝了幾杯,才念叨著:“若非當年父親叮囑要孤聽大哥和五弟的話,這一趟,孤才不去呢,得既然叫,那就去看看,你們先玩著。”


    朱瞻埈弄了好大的排場,招搖過市,鄭王府和襄王府就隔著四十步不到的距離,朱瞻埈還找了九匹好馬拉車。


    羅炳忠出門迎客,看到朱瞻埈如此坐派,就隻能搖頭將人迎了進去。


    “五弟,何事喚我?”朱瞻埈進門大大咧咧,絲毫不客氣,隨便找了個地方,就讓羅炳忠看茶。


    朱瞻墡也沒計較朱瞻埈失禮,而是揮了揮手,示意伺候朱瞻埈的那些小廝丫鬟們都下去。


    這些小廝丫鬟都看向了自家主子,朱瞻埈雖然喝大了,但仍然知道這是襄王的地界,不耐煩的說道:“去去去,先下去,孤和五弟說點家事。”


    等閑雜人等退去之後,殿上就隻剩下襄王、鄭王和羅炳忠了,羅炳忠這個長史,那是遠近聞名的能人,在貴州時候,那和襄王殿下是抵背殺敵的生死之交,自然有資格留下。


    就連陛下要和朱瞻墡說些什麽,都從來不避諱羅炳忠知曉。


    “二哥,你走以後,家裏的事兒不用操心,我都給你看護著,不會有什麽意外的。”朱瞻墡第一句話就扔出了個響雷,炸的朱瞻埈七葷八素,酒立刻就醒了大半。


    “等會兒,五弟你說什麽呢,我這好好的,什麽叫我走之後?去哪啊?”朱瞻埈愣愣的問道。


    朱瞻墡略顯有些平靜的說道:“去哪?去見祖宗。”


    “本來陛下要把你送解刳院的,最終估計也是給你個體麵,畢竟宗親,倒是鄭王府我用奇功牌給你保住了,這是我能求到的最好結果,你…還有什麽遺言,就趕緊給家裏人交待吧。”


    “啊?這這這,憑什麽!”朱瞻埈變得出離的恐懼,他驚慌失措,臉色蒼白,連牙齒都在打顫,他哆哆嗦嗦的說道:“我是先帝的二弟,我是仁宗皇帝的庶長子,我是大明的鄭王,陛下不能殺我!”


    “不能!”


    朱瞻墡聽到這裏,看這個二哥還在狡辯,怒從心頭起,憤怒無比的喊道:“你自己做了什麽不知道嗎?”


    “被人灌了幾杯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叫什麽了。”


    “你姓朱!你是我們老朱家的宗親,是尊貴的鄭王!這天下誰不盼著大明不好都可以有理由,唯獨你這個宗親不行!”


    “你吃裏扒外,和瓦剌的阿剌知院勾勾搭搭,你還問幹了什麽,你自己不知道幹了什麽嗎?”


    朱瞻埈看事情居然敗露,這才是徹底慌了神,驚慌失措的說道:“那那那,不不不,不是我幹的,是府中的長史,他去差人勾結的,不是我啊,五弟,五弟,救救我!”


    “我回去就將那長史打殺了,不不,扭送順天府,跟我沒幹係,五弟,你一定要為我前往陛下麵前陳情啊。”


    “你自己為何不去陛下麵前陳情?因為你不敢!”朱瞻墡依舊是怒氣未消,指著朱瞻埈厲聲說道:“你要是心裏沒鬼,你怎麽不去見陛下?”


    “我告訴你,求得鄭王府保全,那是我剛從大寧衛一路車馬勞頓剛回來,跪在泰安宮裏,跪了整整一天!在你吃喝玩樂,招攬百藝在家裏作樂的時候,我在泰安宮裏跪著求來的!”


    “若非我在陛下那裏尚有幾分薄麵,你以為求得來?!”


    “混賬!”


    羅炳忠一言不發的看著兩個大明的親王吵架,或者說是襄王罵鄭王,一時間隻能徒歎,這鄭王死到臨頭了,還是死鴨子嘴硬,做的事情已經被夜不收們給挖了個底掉兒,還在這裏說是府中長史所為。


    長史能蠱惑人心,但最終做了決定的仍然是鄭王。


    朱瞻墡的語氣有些悲愴的說道:“你府中原來的那個長史周瑛就很好,他在王府的時候能約束你,他在京師的時候,能看顧你,但人家是外人。終究是要入朝為官的,要謀前程就得出京,看顧不了你,你都這般歲數了,怎麽就自己看顧不了自己啊!”


    “父親在的時候,反複叮囑老大和我看顧你,旁幾個兄弟都不怕,唯獨你,父親最是擔心。”


    “這次,沒人能護得住你了。”


    朱瞻墡固然是為了彷照稽王府事,留下鄭王府,給陛下一個把柄,不過朱瞻墡為鄭王求情,也不是完全出於自保,他也是為了兄弟的親親之誼。


    “我以為咱們都就藩了,就沒那麽多事兒了,出什麽事兒,左右不過是在地方,誰料到鬧出了南衙僭朝叛亂,咱們被趕回了京師,二哥,走之後,鄭王府我會幫你看顧好的。”朱瞻墡慢慢坐下,語氣裏變得平澹了一些。


    他不再生氣了,再生氣也挽救不回來了。


    朱瞻墡帶著無奈說道:“我知道你對我有怨氣,我在京師監國的時候,把你關了一年,可是那會兒陛下南巡,太子年幼,我又在監國位上,我不把你關了,你還不得當了出頭鳥?當了別人手裏的槍?”


    “就像是現在這樣。”


    朱瞻埈已經怕的說不出話來了,他牙關打顫,腳打著擺子,死亡已經來了,接下來的時間就是煎熬的等死之時,這個時間最是難熬。


    朱瞻墡碎碎念念的嘮叨著:“當年朝中鬥的那麽凶,二叔和父親為了大位鬥的你死我活,父親又突然龍馭上賓,壓力突然都給了大哥,我們兄弟幾人過了那麽久擔驚受怕的日子,這好不容易安穩了這些年,你怎麽就不能長點心呢。”


    朱瞻墡念叨了許久,最終不再說話,靜靜的看著失魂落魄的朱瞻埈,等待著朱瞻埈回過神來。


    “夜不收這麽厲害,這麽機密的事兒,都能查出來?”朱瞻埈哆哆嗦嗦的說道。


    “何止。”朱瞻墡點到為止,並沒有往下說,他處理過從康國來的一些奏疏,知道有個夜不收,在康國已經稱王稱霸,把也先給架空了去。


    夜不收比朱瞻埈想的還要厲害的多。


    “那該怎麽辦啊。”朱瞻埈愣愣的問道。


    朱瞻墡沉默不語,其實,他叫朱瞻埈來襄王府,就是讓朱瞻埈自己體麵。


    陛下雖然收了一塊奇功牌,但是怎麽護住鄭王府,還得襄王自己來想辦法,而朱瞻埈自己體麵自己,那鄭王府就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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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這件事真的鬧到了廷議上去,那就是死罪不赦,活罪難逃了。


    可是到這個時候,朱瞻墡仍然說不出那句,你自己去死吧。


    “我明白了。”朱瞻埈看五弟遲遲不說話,終究是回過味兒來,他這個五弟叫他來是讓他去死,換整個鄭王府。


    “明白就好。”朱瞻墡沉默了下說道:“我知道,你準備舉大事的時間,就是在京營北伐開拔之後,但是我告訴你,就是京營北伐,你也奪不了位。”


    “當初集寧之戰、河套之戰的時候,瓦剌人就想著京師空虛,借道韃靼自古北口再入京畿,還沒借道,脫脫不花和滿都魯就知道,陛下肯定有所提防。”


    “就陛下那個料敵從寬的勁兒,你還準備起事兒?怕是變成大明最大的那條魚給陛下釣了去。”


    “你那些蝦兵蟹將,可能是三千緹騎的對手?那三千武裝到了牙齒的緹騎,你就是三萬人,十三萬人圍困,都不見能夠全殲。”


    “你要是有那麽大的本事,收買了緹騎,那就殊死一搏吧,我跪也白跪了,到時候鄭王府是死是活,和我無關。”


    錦衣衛額員一萬三千眾,這裏麵有三千人能稱得上緹騎,收買外圍那不是什麽本事,這三千人能收買,才叫本事。


    朱瞻墡這番話語重心長,意思很明確,不要讓朱瞻埈再生事端,否則他護不住鄭王府的,到那時候,鄭王府內外如同當年漢王府一樣,他也管不了的。


    錦衣衛現在主要依靠京師銳卒和夜不收補充,夜不收在常人眼裏,那就是飄在草原上的孤魂野鬼,豈是常人能做的?


    這墩台遠侯還不是想當就能當的,想做墩台遠侯,那得遴選,優中選優,就這年年報名者如雲,百裏挑一都不為過。


    如此種種,都決定了夜不收這個集體,對大明的忠誠比金子還金,陛下把夜不收身前事身後名全都看顧好了,而眼下,對所有夜不收而言,陛下就是大明。


    朱瞻埈走了,人在走,魂已經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至於酒勁兒,早就散在了冬風之中,不知所蹤。


    “鄭王殿下會如何抉擇呢?”羅炳忠好奇的問道。


    朱瞻墡搖頭說道:“他除非和於少保聯手,否則隻能自殺,說到了周瑛,人家現在也是郎中了,你還是長史,就沒想過入朝為官兒去?在這襄王府憋屈?”


    當年羅炳忠考上了進士,朱瞻墡還準備送羅炳忠入朝為官,但是羅炳忠是為了辦養濟院的桉子才去考進士,這事兒就沒了下文。


    羅炳忠把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樣說道:“臣這點本事,在殿下身邊打打雜還行,入朝為官,怕是骨頭渣都被吃了。”


    羅炳忠其實和朱瞻墡很像,他們都是日子人,就是能過一天好日子,就絕對不想過一天孬日子的日子人。


    羅炳忠也不是沒試過,當初去貴州做了流官,繞來繞去,還是回到了王府做長史。


    事少錢多離家近,還有比這個更好的活兒?


    有的人誌向遠大,讀書就像封王拜相,有些人誌向如同燕雀,得過且過。


    “沒誌氣。”朱瞻墡笑罵了一句。


    羅炳忠倒是有些誌向,但是朱瞻墡不肯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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