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凡三世發誓,他是真心實意的稱讚陛下的軍事才能,即便是在莫斯科,因為大明遠征軍的存在,導致大明皇帝的威名在西域廣為傳播。


    而到了大明之後,尹凡聽到的也是大明一次又一次的軍事勝利,所以,他真心實意的稱讚陛下的軍事天賦。


    朱祁玉為何不肯微操?


    作為至高無上的大明皇帝,他真的想指揮作戰,連於謙都攔不住。


    但是朱祁玉沒有,甚至連前軍作戰指揮會議都不參加。


    雖然趙括、李廣、馬謖、孫權、慕容寶、苻堅、李隆基、趙光義等等名字時常在朱祁玉的耳邊回蕩,但作為權力無限大的皇帝,滔天的權力還是能夠蒙蔽五感,最終親自上手。


    阻止朱祁玉的理由其實很簡單,就是兵推棋盤。


    每次在兵推棋盤上,看著象征著一股股精銳的棋子消失在棋盤上,朱祁玉都有一種渾身力氣被抽光的感覺,比跟埃來娜學外語還累。


    紹興九年,金國完顏宗弼揮師南下,至郾城被嶽飛阻擊,嶽飛的麻紮刀,砍翻了金國戰無不勝的鐵浮屠。


    金國當時有鐵浮屠五千人,一戰損失了大約兩千人。


    當時完顏宗弼強撐著對部下說勝敗乃兵家常事,晚上卻是輾轉難眠幾夜不眠無休,睡不著的完顏宗弼,究竟痛苦到何種地步,不是當事人,怕是無法理解。


    鐵浮屠不是一般的騎兵,全是重裝騎兵,能帶的起那套負重的馬也不是一般的馬,基本上是當時金朝軍隊的核心戰鬥力,整個金國也就能養得起五千人。


    這一下子損失五分之二,這誰頂得住?


    馬貴、馬具貴、甲胃貴,但是最重要的是人貴。


    因為這些人都是合紮猛安,都是金國的小貴族,還是完顏宗弼的鐵杆支持者,這一下子損失了四成,剩下的六成開始懷疑完顏宗弼是否能帶著他們贏得勝利。


    完顏宗弼這都算是心態好的,後燕國的開國君主聽聞太子慕容寶打了敗仗,直接被氣死了…


    如果美利堅的十一個航母艦隊,一戰損失了四條,還有一條重傷,剩下的六條戰鬥力也銳減,美利堅怕是立刻變成五十一個美利堅了。


    得虧,大宋朝的皇帝叫趙構,治好了完顏宗弼的精神內耗。


    朱祁玉每玩一次兵推棋盤,都會清楚的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軍事天賦,看著那些精銳在棋盤上消失,他每次都感慨幸好隻是兵推棋盤!


    朱祁玉無法想象,如果他親自指揮京營二十四萬眾,一戰精銳盡亡時候,他會如何的痛苦,怕是直接一劍抹脖子以謝天下都無法緩解的痛徹心扉。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


    兵推棋盤,時常讓朱祁玉驚醒,戰敗的代價,根本承受不住。


    馬歡立刻開口說道:“陛下睿哲天成,曾身擐甲胃親履兵鋒,削平區宇康濟生靈,興慈悲、拯含識,平定海內,風教遐被德澤遠洽,殊方異域慕化稱臣,自然是英武韜略。”


    拍馬屁,尹凡一個外番蠻夷自然拍不過馬歡,馬歡這就是個打個圓場,防止氣氛就如此僵持下去。


    朱祁玉並沒有搭話,而是繼續聊著泰西的趣聞。


    比如尹凡就談到了泰西被奴役的人。


    ‘人人皆有其等級’的大方向下,教皇格雷高裏也對著人民宣布:法律麵前不能人人平等。


    “大明也有八辟八議,雖然已經完全看朕的心情去寬宥了。”朱祁玉談到了大明的司法也不公平。


    尹凡頗為激動的爭辯道:“不,我尊貴的陛下,教皇確立了一條原則:任何下級都不能起訴他的上級。”


    “也就是說農奴、佃戶、農夫、村民、市民、侍從、貴族各等,比如農夫是不能狀告村民的。這和大明朝的八辟八議完全不同。”


    尹凡了解過大明的八辟八議,完全是大明皇帝的非刑之正的一種體現,完全取決於皇帝臨時酌量特予加恩,皇帝是否願意寬宥。


    “好吧,朕理解錯了。”朱祁玉這才意識到什麽叫等級森嚴,他畢竟不是泰西人,並不清楚這一點。


    作為萬惡的封建社會,朱祁玉行製也是要和朝臣們商量,而後交給廷議廷推,最後才是頒旨,於謙偶爾還會和朱祁玉有政見不合之時,而大明的勢要豪右需要用‘家人’這個概念去規避律法的約束,大明是禮教森嚴,而泰西則是等級森嚴,這的確不同。


    朱祁玉不懂泰西的惡,也很正常,畢竟他沒有置身其中。


    大明朝是洪武年間,有百姓拿著《大誥》扭送達官貴人入京敲登聞鼓的大明朝。


    尹凡頗為感慨的說道:“但丁在《論世界帝國》中有另外一句名言:最高貴的民族理應高居其他民族之上,羅馬民族是最高貴的民族,大自然注定了他們一統天下。”


    尹凡補充了他闡述泰西曆史的論據,是但丁的話。


    大明的華夷之辨和但丁的‘最高貴民族’完全不同,大明的華夷之辨的解釋,是隨著不同曆史時代,有著不同的表述。


    大明華夷之辨的表述,在中原處於分裂之時,聲浪愈高表現為華夷大防。


    在中原處於統一之時,表述為文化優越。


    除正義性的保衛華夏時的武裝外征外,曆朝曆代,很少有無故征伐周邊四夷的行為,因為這要被看成是‘不仁’和‘無德’。


    尼古勞茲曾經尖銳的批評過大明這種溫和的文化,將其統一描述為高道德劣勢,為此曾經和胡濙激烈爭辯,這也是唯一一個胡濙輸掉過的議題。


    胡濙從未在禮法上輸過哪怕一陣,但是這個議題,胡濙的確是輸了,大明的確有高道德劣勢。


    比如大明曾經多次賑濟韃靼、兀良哈、瓦剌部,而且貫穿整個大明曆史,從洪武年間到崇禎年間。


    萬曆四十五年,上年水災胡地尤甚,饑寒已極老弱填壑。奴酋(努爾哈赤)令去覓食,群胡逐日入撫順,歲乏食,上命發倉粟娠之。


    萬曆四十五年,建奴地麵發生了水災,老奴酋努爾哈赤到撫順請求朝廷賑濟,萬曆皇帝下旨給予賑濟。


    萬曆四十六年四月,老奴酋書‘七大恨’誓師攻明,悍然反叛,萬曆四十七年,薩爾滸之戰大明一敗塗地。


    胡濙在高道德劣勢上,沒有辯過尼古勞茲,最終承認了大明的確有高道德劣勢。


    因為事實勝於雄辯,擅長雄辯的胡濙也沒辦法去否認事實。


    畢竟胡濙隻是無德,不是人間之屑,不會拋開事實不談的絕招。


    “哦,但丁啊,朕聽說過他,你帶了他的書嗎?可以翻譯一下。”朱祁玉頗為感興趣的說道,他沒有和尹凡討論華夷之辨的打算,而是問起了但丁。


    文藝複興的著名詩人、文藝複興的開拓者但丁·阿利吉耶裏,以《神曲》留名後世,但是在他的另外一本書《論世界帝國》提出了著名的基本理論,為了世界的福利有必要建立一統天下的世界帝國。


    尼古勞茲談到過這本書,但卻沒有帶過來,東羅馬帝國和泰西教皇共軛異端,交流比較少,而羅馬亡國之君,君士坦丁十一世為了羅馬存續,甚至向泰西教皇請援,為了羅馬,君士坦丁十一世真的盡力了。


    “帶了很多。”尹凡三世頗為確定的說道:“想得到什麽就必須付出同等的代價,我前來大明求學遊曆,想要獲得大明的知識財富,就必須要付出對等的財富,金錢並不能去稱量知識的價值。”


    “可是到了大明,我才發覺了自己的幼稚。大明的文化財富,如同海洋一樣寬廣,而我帶來的書籍,如同一條溪流。”


    朱祁玉反而搖頭說道:“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大明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但凡是有益於大明的,無論是多麽微弱,大明都願意去了解。”


    大明是開放的、包容的。


    在《景泰曆書》之前,大明的《大統曆》有大量的回回曆法,而在東學西漸之後,徐光啟為首,曾經和利瑪竇翻譯了大明的西方著作,並且寫成了《崇禎曆書》。


    韃清之所以完全閉關鎖國,完全是因為小族淩大族的先天絕症導致,任何討論韃清議題,都要考慮先天絕症。


    朱祁玉也不是唯一懂外語的大明皇帝,明武宗朱厚照,在見過了小佛郎機皮雷斯使團後,還學會了葡萄牙語,後來還學過梵語。


    朱祁玉和尹凡聊了很久,最後由馬歡將尹凡帶離了禦書房。


    而後,大明皇帝開始了一天的政務,批閱了大堆的奏疏,這些奏疏來自文淵閣、通政司和朝臣。


    裏麵有件小事,說的是太原百姓去買煤,發現煤炭缺斤短兩,三十斤的煤隻有二十五斤,就告到了太原府衙門,衙門就去調查,結果並未缺斤短兩,太原府衙門就把告狀的人拿了。


    這是誣告,自然要拿。


    朱祁玉看到這裏還以為又是一件崇陽知縣事的桉子。


    其實不然,這太原府知府高調拿人之後,又偷偷走訪調查,才發現,真的是缺斤短兩,那秤調過,隨後開始查桉。


    事涉太原府衙門刑房主事、陽曲縣尉、大同官廠幫辦等一眾桉犯,皆被收押。


    事涉官廠官屯官倒,所以上奏。


    太原府知府的意見是各打三十大板,從輕發落,而刑部尚書俞士悅的想法是一應法辦,朱祁玉批複了俞士悅的奏疏。


    華燈初上之時,朱祁玉才停止了自己的批奏,伸了個懶腰,詢問起了大明明日的安排,興安一一作答。


    “王複那邊沒有消息嗎?”朱祁玉麵色沉重的問道,自從景泰九年十月收到了王複的最後一封書信,稟報了赫拉特大捷,王複就再沒有了任何的密奏,而陳循也表示,王複並未回到撒馬爾罕,仍在赫拉特。


    興安搖頭說道:“沒有。”


    胡濙之前斷定王複危矣,這個判斷,讓朱祁玉心中有些擔憂,胡濙老成,若非有十足的判斷,不會這麽說。


    胡濙擔心也先卸磨殺驢,赫拉特拿下之後,瓦剌西進便再無後顧之憂,王複的定鼎作用已經消失。


    朱祁玉其實不是很在乎康國如何,相比較之下,王複的安危他比較擔憂。


    王複的安危,代表了大明三次派往康國共計一千五百名庶弁將、掌令官,超過五百名墩台遠侯的安危,這才是朱祁玉最關切的事兒。


    “通過鴿路,問問陳循,撒馬爾罕局勢。”朱祁玉對著興安說道。


    此時的撒馬爾罕城外三十裏處塔卡庫爾幹湖旁,王複帶領大軍班師,這座城池是王越精心挑選的班師地點。


    塔卡庫爾幹,意思是被石頭包圍的城池,這裏易守難攻,而且在山腳下就有湖水可以汲水為大軍所用。


    王越也擔心也先會卸磨殺驢,所以選擇了這裏。


    回去的路上,最後這三十裏路,最為危險。


    那個已經老邁的瓦剌首領大石也先,在麵對已經功高震主的康國公時,會做何等反應,沒有人知道,但是王越要保證在班師回撒馬爾罕的路上,康國公王複不會輸。


    石頭城,易守難攻,臨近水源,最宜紮營。


    之所以是三十裏,這是大軍至撒馬爾罕一日的距離,若是要發生什麽,今夜就會發生,若是王複回到了撒馬爾罕,也先再想做什麽也就晚了。


    “康國公擔心嗎?”王越不停的翻動著爐火,火上烤著酥脆金黃的嫩羊羔。


    王複搓著手等待著羊羔烤熟,非常確信的說道:“也先在某些事上,的確容易犯湖塗,不是這次,就是下次,他很急,但是他越急,我反而不急。”


    “我排兵布陣調兵遣將不如你,但是搞政鬥,你王越遠不如我了。”


    王複承認自己排兵打仗上沒有天賦,但搞政鬥他很有原則。


    “說的雲裏霧裏高深莫測的,你判斷這次也先會不會對你發難?”王越略微有些焦急的問道,所有王複的擁躉都為王複班師焦慮,王複反而穩若泰山。


    王複想要撕羊腿,卻被燙了下,他也不惱,給了一個確切的答桉:“我了解也先,這次不會,因為他還是大石,不是可汗。但下次會,下次他就是可汗了。”


    一個掌令官匆匆跑了過來說道:“也先特使到了前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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