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川有麓北的孟養宣慰司、麓川平緬宣慰司、木邦宣慰司、而麓南有緬甸宣慰司、大古剌宣慰司、八百大甸宣慰司、底馬撒宣慰司、老撾宣慰司,這是大明在麓川的八個宣慰司。


    這八個宣慰司從洪武年間就開始反反複複,左右橫跳,大明橫強,則低眉順眼的祈求大明的庇佑,大明稍弱則侵略如火,襲擾雲南、貴州、廣西等地邊鎮。


    老撾宣慰司再往南就是暹羅、真臘、占城。


    暹羅、真臘、占城、安南都有殺掉大明使者、搶劫大明商貨的例子在。


    八個宣慰司、四個藩屬朝貢國,距離大明這麽近,為何還敢這麽囂張?


    一來在大明強盛的時候,他們就會趴在地上搖尾乞憐,他們狷囂多數都在大明勢弱之時。而大明朝中也有風力【修文德以來之,何勞勤兵於遠】的幻想,以及大明的主要軍事矛盾集中在北方等原因,大明也騰不出手來收拾他們。


    二來,就是得天獨厚的密林優勢,這些熱帶雨林,動輒千年古樹遮天蔽日,道路不通行軍困難,瘴氣密布遍地蚊蟲、天時地利人和等天然因素,大明征伐困難。


    可以說,八個宣慰司、四個藩屬國,敢如此反複橫跳,是仗著密林遮蔽,這是他們最大的保護傘。


    於謙麵色古怪的說道:“浚國公平日忙於軍務,可能有所不知,眼下大明所用的所有柚木皆來自麓北,孟養、麓川、木邦以及緬甸地區。”


    “而且輸送量極大,麓北及緬甸出現了大片荒蕪之地,逾百萬畝退林為田,密林已經不在,若是大明繼續這麽造船下去,整個麓川皆是良田也未嚐沒有可能。”


    我殺死我自己,這件事不是於謙對未來的推斷,而是正在發生的事實。


    大明產業的變化,正在對麓川造成一種滄海桑田的變化,這片自古沉寂的地方,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大明蓬勃發展的造船業,對優質木材的需求量極大,質地稍微鬆軟的櫸木等樹木,也能造船,也就是勉強可用罷了。


    有柚木當然要用柚木。


    為了滿足大明產業需求,麓川的密林正在緩慢而堅定的消失。


    而大明正在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陳懋這才恍然,笑著說道:“原來如此。”


    於謙在堪輿圖上點了點紅河流域說道:“在清理了匪患之後,應當組織民夫疏浚交趾水路,雲南等地的銅料、桐油、三七等物,由紅河而下,從水路運抵大明市舶司,更為便捷,木料自水路,節省成本。”


    “順化市舶司以及峴港的籌建,也要盡快。”


    順化府位於交趾十五府的最南端,再往南就是占城和廣南國了。


    占城國王被俘虜,會被改為三府,而廣南國也會被改為廣南府,這些都需要理清楚交趾事後,再行圖謀。


    占城和阮氏的廣南國,就是一棟破房子,那也要踹一腳才能塌,大軍不到對方是不可能的投降的。


    於謙並沒有【修文德以來之,何勞勤兵於遠】的幻想,若是真的修文德就可以開疆拓土,那此時寶座上還是稽戾王。


    這都是交趾發展規劃上的事兒,陳懋和於謙都清楚,此時提起,隻是強調,在交趾完成政治、經濟、文化勝利之後,仍然要王化麓川,永絕後患。


    陳懋愣愣的看著堪輿圖,欲言又止,頗為無奈的說道:“我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隻能希望我大明勵精圖治,後輩圖強。”


    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陳懋現在已經騎不了馬了,他入城的時候騎的是牛,雖然還能撐幾年,但是王化麓川的盛況,陳懋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陳懋尤其反感這二十四年的興文匽武,搞得大明軍烏煙瘴氣。


    軍隊是最僵化的地方,因為軍令如山倒,軍隊需要的是服從而不是有那麽多的想法,兵法說要因時而動,要是那麽容易就好了。


    二十四年的興文匽武,讓大明軍這個最僵化的地方,從上到下潰爛,陳懋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陛下已經登基十多年,這十年來,大明的軍事實力在快速的恢複著,可惜,陳懋看不到大明軍重新煌煌如日的那一天了。


    陳懋守交趾,便是再無回大明的那一天了,他其實有很多話要說,但是最後他隻留下一句勵精圖治,後輩圖強,不要破壞陛下的一片苦心經營才好。


    和楊洪一樣,作為軍將,陳懋不方便太過於激進的表達自己的政治觀點。


    “會的。”於謙看著堪輿圖悠悠的說了一句,他在寬慰陳懋,對政治早已看透的於謙知道,曆史是螺旋上升的,反複是必然出現的。


    等到陛下龍馭上賓的那天,那些懷恨在心的家夥,必然反攻倒算。


    隻希望到時候,不要再像正統十四年那麽慘烈。


    景泰十年大年初一,安南國正式除名,交趾承宣布政使司複設。


    天明節後,沐璘帶著雲貴邊軍離開了升龍城,回到了雲貴,袁彬、唐興帶著黎思誠先行一步,回到了大明覲見陛下。


    一個月後,清化軍解甲歸田,於謙、張懋、朱儀、石彪、蔣琬等人,離開了升龍城,帶領京軍班師凱旋。


    朱祁玉起了個大早來到了電白港,大軍凱旋,朱祁玉都會親自迎接凱旋大軍,這是自宣府之戰後,形成的傳統。


    電白港,早在南梁時候,高涼縣就開始開辟海路,曆經數百年的發展,逐漸形成了:高州船(產地在博賀、電城沿海)、廣東船、潮州船、海南船,四大船係的嶺南四船。


    遮天蔽日的船帆,將南洋的象牙、犀角、翡翠、珠璣、玳冒、香料等物帶回大明,而數量廣眾的茶葉、瓷器、絲綢、鐵器、筆墨紙硯等物,帶到了南洋。


    而今日本來應該是電白港最繁忙的時候,但是所有的船都在港口靜靜的等待,沒有入港、出港、裝卸貨物,因為大明軍今日凱旋。


    六千九百人的神電衛主持外圍的防務,防止有人趁機生亂,而三千緹騎拱衛在觀瀾閣等待大軍凱旋的大明皇帝。


    廣州市舶司就設立在電白港二十裏之外,而在電白港修著一個圓形的萬國城,任何外番蠻夷入大明,都要住在萬國城中,由神電衛軍看護,沒有路引,出城則格殺勿論。


    朱祁玉站在觀瀾閣上,看著海麵,任由帶有鹹味的海風吹拂著衣服獵獵作響。


    今日的天氣極好,如同藍寶石一樣的湛藍天空,萬裏無雲,海麵之上碧藍如洗,偶爾能看到有魚躍出水麵,或者海鳥俯衝而下,衝入水中而後再從水麵躍起,越飛越遠。


    一條鯨魚騰躍出水麵,而後重重落下,引得眾人嘖嘖稱奇。


    “陛下,能看到海寧號和廬江號的桅杆了。”興安俯首說道。


    朱祁玉看到了海麵上,朦朦朧朧出現了一大片的桅杆,影影綽綽看不清楚,最高的兩個的確像海寧號和廬江號的桅杆。


    他拿起了千裏鏡看了許久說道:“確實是,走。”


    興安甩動了拂塵,舉起鯨魚形的鍾杵,鑄有篆文的華鍾發出響聲,興安陰陽頓挫的大聲喊道:“起駕!”


    朱祁玉身著冕服登上了大駕玉輅,十八匹駿馬以九六三的隊形拉動輅車緩緩前行,繡龍描鳳的傘蓋隨風飄動,行進的車馬鑾鈴叮冬,百官小吏緊緊跟隨著輅車向著棧橋而去。


    八神嗬蹕,千官景從;回軫還衡,祲威盛容。


    朱祁玉的大駕玉輅停在了高大的點將台之前,等待著大軍等岸。


    參加凱旋大典的是參戰的大軍,遠征安南,即便是沒有人頭賞的頭功牌,也有齊力牌,所以三萬京軍都會參加。


    朱祁玉就站在點將台上,看著大明京軍如同一汩汩洪流,從棧橋上匯集到了點將台下。


    三萬人下船、至點將台下、列隊需要很長的時間,朱祁玉就站在龍旗大纛之下,就這麽靜靜的看著大軍再次齊聚於此。


    “臣等不辱君命,凱旋而歸,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於謙帶領諸多將領行禮,朝拜天子。


    朱祁玉不喜歡跪禮,緹騎、京營大抵都行半禮。


    “平身。”朱祁玉的手向前虛伸,滿是笑意的說道。


    這隻戰無不勝的大明京營,完完全全是朱祁玉培養的,這次郡縣安南戰事中,這三萬人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承擔的都是攻堅的任務,比如決定升龍城之戰勝負的多邦城,就是由京軍攻下。


    朱祁玉完全有資格為這支戰無不勝的大軍感到驕傲和自豪。


    他抓著龍旗大纛喊道:“大明軍威武!”


    “陛下威武!”已經站起身來的大軍,聲嘶力竭的喊著,聲音直衝雲霄,似要把雲霄的雲朵衝散一般。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喊聲經久不息,回蕩在海麵之上,驚的海鳥倉惶逃離。


    朱祁玉伸出兩隻手,不斷的向下壓著,良久之後,呼喝聲才慢慢停止。


    “興安,宣旨。”朱祁玉坐到了寶座之上,等待著興安宣旨之後,就開始論功行賞。


    兩個小黃門拉開了聖旨,興安陰陽頓挫的聲音在點將台上響起:


    “大將征夷瞻氣豪,腰懸秋水雁翎刀。”


    “風吹金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莫能逃。”


    “太平頒詔回轅日,親與將軍脫戰袍。”


    宣讀聖旨之前,是一首詩,顯而易見,這肯定是陛下親自寫的,而不是找文人墨客代筆,因為陛下詩詞向來如此,不講格律。


    聽陛下的詩,主要是聽陛下的意思,顯然對於大明軍得勝還朝,陛下大悅,還寫了一首詩送給大明軍。


    “逆淙父子蠻土賊臣,夷裔小醜乘機危亂,輒肆凶奸敷虐夷民,僭稱大號偽置官屬。甚至幹犯不法,擅作大誥,表天闕輒用王章…”


    這一次宣旨,朱祁玉一共賜下了七塊奇功牌,兩萬餘枚頭功牌,萬餘枚齊力牌,三萬京軍因為悍不畏戰,斬殺廣眾。


    “於少保辛苦了。”朱祁玉看著於謙兩鬢的斑白,言真意切的說道。


    “為陛下盡忠!”於謙看著胸前的奇功牌,站直了身子,滿是笑意的說道。


    雖然已經領了數枚奇功牌,但是誰會嫌奇功牌多呢?


    朱祁玉是有些歉意的,畢竟應該給於謙一個國公,可是處於種種考慮,最後沒給。


    大明的公爵可不是那麽好拿的,下次不知什麽時候了。


    朱祁玉來到了張懋的麵前,給張懋掛上了奇功牌,拍了拍張懋的肩膀,笑著說道:“辛苦。”


    “為陛下盡忠!”十九歲的張懋十分激動的大聲喊道,這是他的第一塊奇功牌,也是作為英國公第一次為大明立下了戰功。


    朱祁玉看著朱儀,鄭重的將奇功牌掛在了這個勇奪冠軍旗的年輕人身上,拍了拍他的胳膊說道:“年輕有為,不辱成國公府威名!”


    在年輕一代,最能打的就是朱儀了,而且衝鋒陷陣,悍不畏死。


    “為陛下盡忠!”朱儀挺直了腰板,擲地有聲的喊道。


    此戰,他帶領京營,第一個攻破了諒山府、攻破了多邦城,以先鋒軍的身份,進入了升龍城,這一戰,他恢複了成國公府的武勳爵位。


    石彪、蔣琬、馬雲等接連授勳。


    石彪和武清侯石亨是叔侄關係,但是石彪是憑借著自己彪悍的戰績獲得了大明的世係伯爵。


    定西候蔣琬,在徐州城差點就死了,如今也站在了點將台上接受大明皇帝的授勳。


    馬雲是大明水師的番都指揮。


    還有一枚奇功牌,是授予遠在交趾的浚國公陳懋,這位老將,會戍守交趾,直到生命的盡頭。


    頭功牌的授勳也開始了,一共遴選了功勳卓著的一百零八人登台授勳,每一個,朱祁玉都很認真的給他們別上勳章,而後勉力幾句。


    兩萬餘頭功牌,是大明的軍的中堅力量的中堅。


    授勳之後,朱祁玉袖子一卷,大聲的喊道:“犒賞三軍!”


    朱祁玉在觀瀾閣大宴賜席,奇功牌和一百零八名頭功牌都在觀瀾閣坐席。


    贏了,這裏坐的便是英雄,輸了都是罪人,戰爭總是如此,贏家通吃,敗者食塵。


    戰場上打不贏,一切等於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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