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賓言放下了第一道聖旨,拿出了第二道聖旨開口說道:“陛下敕諭,第一議海權。”


    “陛下問,什麽是海權?”


    這是陛下的第一道議題,也是李賓言心中的疑惑,到底什麽才是海權,站在不同的階層, 不同的人眼中,海權的模樣卻是完全不同。


    李賓言笑著說道:“我先來談一下我自己的看法,拋磚引玉。”


    “自景泰四年,陛下將南直隸一分為四,擔任鬆江巡撫至今,已經三年有餘,一些淺見, 還望各位斧正。”


    “三寶太監曾言:欲國家富強,不可置海洋於不顧。財富取之海洋, 危險亦來自海上,一旦他國之君奪得南洋,華夏危矣。”


    “我國船隊戰無不勝,可用之擴大經商,製服異域,使其不敢覬覦南洋也。”


    李賓言手中拿著的是一封頗有年份的奏疏,這一份是原件。


    它寫於洪熙元年,大明仁宗皇帝朱高熾欲裁撤耗資靡費,誤國誤民的下西洋活動,為了保留這隻艦隊,鄭和三上奏疏,懇請朱高熾保留艦隊。


    這一係列的奏疏, 本應該有三封, 但當時大明太宗皇帝龍馭上賓, 仁宗皇帝登基一年崩, 宣宗皇帝登基就麵臨著漢王叛亂,多變的朝局, 古今通集庫的火災, 最後隻保留下了一封。


    但僅僅一封,李賓言拿出來的時候,依舊覺得重若千斤。


    隨著彭遂的度數旁通,測量經緯度的度量船在南海的不斷度量,南海到底有多重要,已經體現的淋漓盡致。


    一旦他國奪取了南洋的控製權,華夏危矣。


    李賓言和鄭和都不知道,鄭和這一句話,道盡了中原王朝未來近六百年在海洋諸事上的困局。


    大明至永樂年間起,對南洋的絕對控製權一直持續到了嘉靖年間,自此大明開始逐步的失去南洋,紅毛番租界了濠鏡,大小弗朗吉人占領了雞籠島。


    中原王朝徹底失去對東南亞的掌控,是在蘭芳共和國被荷蘭東印度公司徹底擊潰,中原王朝失去了南洋,隨後失去了琉球,迎來了百年屈辱史。


    李賓言將手中的奏疏打開, 讓大家看到了鄭和的落款後, 重新交給了鬆江市舶司內臣提督,鄭和的這封奏疏,將會重新回到京師,在謄抄之後,妥善保管。


    鄭和的這封奏疏,說的是國家安全。


    對南洋的絕對掌控,就是大明國家安全的重中之重,其意義不亞於宣府這個京師的門戶,對京師的意義。


    李賓言繼續開口說道:“造大船、馳騁海洋、協和萬邦、天下太平,耀兵異域,示國家富強。自永樂改元,太宗文皇帝遣使四出,詔諭海番,貢獻畢至,奇貨重寶,前代計希,充溢庫市,貧民承先博買,或多致富,而國用亦羨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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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段則是李賓言自己的理解,他親眼看到了鬆江府市舶司是如何一點點從一個漁村,在短短幾年之內,成為了現在的龐然大物。


    “陛下敕諭。”李賓言正襟危坐的說道。


    在場的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等待著李賓言宣讀聖諭。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海洋問題,絕對不是一個區域的財經事務的問題,而是關係到了國家安全和富強的國策問題。”


    “得民心者得天下也,得海洋者,安天下得富強也。”


    李賓言拋磚引玉,談到了兩個大方向,第一個是國家安全,第二個是國家富強。


    國富則民強,民強則國富,這是一種相互存進的關係,海洋對大明至關重要。


    徐承宗拿出了自己的題本,對於第一個議題海權問題,他早就準備好了自己的想法。


    徐承宗並沒有李賓言那麽多的聖眷,請不到鄭和的原本奏疏作為引經據典的依據,他隻是談自己的看法。


    “我認為無論從戎事、政務、財經事務等多個角度去看,我認為,海洋本身最為重要,也是最為惹人注目的是可以充分的利用海商航線。”


    “因為天氣、滄溟流、季風、礁石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大海看似廣闊,但隻能選擇其中的部分作為航線,我將之稱之為海路。”


    “我認為誰掌控了海路,誰就掌控了海洋。”


    徐承宗的發言引起了眾人的議論紛紛,魏國公徐承宗是兄終弟及襲爵至今,做事本就放蕩,煙雨樓建在大功坊,建了五層甚至連皇宮都能盡收眼底,雖然現在拆了,但是做過就是做過。


    在南衙叛亂時候,徐承宗極為糟糕的表現,讓人頗為失望,先是逃跑到了鳳陽,然後看著自己的寵妾被車裂於城下。


    這麽一個人,身居國公高位,其實來到鬆江府參加海洋會議幾乎所有人的人,都不是很在意這個魏國公。


    但徐承宗的發言,並不是不學無術,即便是有人代筆,也不是虛應其事,準備極其充分。


    徐承宗看著眾人的討論,並沒有多說什麽,在他心裏,必須要讓陛下知道他有用,才會讓他繼續如此的尊貴下去。


    徐家一門,畢竟有兩座國公府。


    徐承宗繼續開口說道:“景泰二年,寧陽侯陳懋在漳州設船廠,造遮洋船四百餘艘,景泰三年起,每年起運白糧,也就是占城米,曰一百八十萬石,其中正賦約一百一十萬石,其餘折銀幣三十萬回福建。”


    “正統十三年,福建民亂狂風驟雨,席卷五省十七府百萬百姓,景泰七年,福建安泰,百姓安居樂業,漳州市舶司納稅僅次於鬆江府市舶司,僅官辦造船廠就有七處,而民辦在冊造船廠就有二十餘處。”


    “福建納賦征課,幾乎與鳳陽諸府持平,僅次於浙江、江蘇,官收官解,押解運送的損耗,海路靡費不過陸路的三十分之一。”


    “這是一份景泰六年,鬆江府市舶司的商貨往來明細,從鬆江府至忽魯謨斯,隻需要一年可以就可以來回一次。”


    “安全,針路之上固然有海盜,若是走陸路從玉門關出,則至少需要一年半到兩年,這一路上,要經過瓦剌人、突厥人和新月人的地盤,還有數不盡的馬匪,數不清的課稅。”


    “相比較陸路和水路,海路無疑比陸路更加方便、便宜和安全。”


    方便、安全、便宜,針路也就是海路的最大特點。


    徐承宗將手中的題本交給了李賓言說道:“我在題本之中,對於海路的重要性進行了全麵的闡述,更加詳細,還請李巡撫斧正,傳閱。”


    徐承宗的發言是極為精簡的,他在題本中羅列了一大堆的論據,來佐證他的觀點,比如在相同的人力下,海路的運力是陸路的十倍,比如海船的維護費用,遠低於漕船維護和運輸成本。


    京杭大運河是大明的大動脈,可是依附在這條大動脈上吸血的蛀蟲,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漕船沿路吸血的家夥,大幅的增加了水路的運輸成本。


    這份題本,是他接到了聖旨之後,親自跑碼頭,四處詢問打聽,他帶著人做的,的確有人代筆,但的確是他的成果。


    他不想被陛下看做是無所是處的人,若是那樣,魏國公府還能不能保得住,徐承宗自己都不確定。


    李賓言翻閱了下手中的題本,不住的點頭,他將題本交給了立侍左右的司務,讓他們進行最快的活字印刷,讓大家討論。


    李賢打開了自己的題本,他的題本之中也有關於海路重要性的論述,不過徐承宗做的已經很好了,他整理了一番開口說道:“港口,長江上的劉家港,鬆江府的新港,漳州的月港,廣州的電白港,密州的膠州港,琉球的那霸港,倭國的難波港,都是貿易的集散地。”


    “一個穩定的、安全的、可以補給的港口,就是大明在茫茫大海上的一點點的大明之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李賢關於海路的部分和徐承宗有衝突,但是他對大明海權的探索,也是具有前瞻性的。


    在李賢看來,港口的存在,才是大明將政治、軍事、經濟、文化等諸多方麵影響力對海外進行影響的關鍵。


    而港口也是大明對海外外番王化之路上的起點。


    這個起點的重要,不言而喻。


    而李賢結合鬆江府新港和劉家港等諸多港口的問題,進行了全麵的論述,比如碼頭舶位、倉儲位置、貨物吞吐、苦作勞力的勞動報酬,甚至還有一部分關於防疫防病,外邦萬國蠻夷需要住在萬國城內等等。


    李賢將手中的題本交給了李賓言,他代表的是浙江、江蘇、鳳陽三省的官僚發言,對於港口管理做出了具體的規劃。


    番都指揮馬雲開口說道:“大明水師的存在是對海權有著決定性的作用。”


    “耀兵示富、威製四夷,往昔三寶太監統率官校旗軍數萬人,乘巨舶百餘艘,巡弋異域,懾服膽敢與中國抗衡者,其蠻王之梗化不恭者,生擒之;其寇兵之肆暴掠者,殄滅之外邦諸國方聽從詔諭,俯首臣服,不敢生二心。”


    “無論是保證南海不被他國之君覬覦,還是保證大明對海路的掌控,強大的水師都是依仗。”


    “水師是海權的基礎,是海洋商貿的保障,誰擁有無敵的水師,誰才能能控製海洋,才能發展經商,安民興邦;喪失水師就會失去海洋控製權,既保護不了商舶,也無法保證大明沿海百姓的安寧。”


    “今日商舶,人人披甲帶刀攜弓架弩,三桅大船幾乎每船都有火炮火銃火藥等物,入港不張弓填藥則無視之。”


    番都指揮馬雲說了一個大明現狀,市舶司的潛規則,各個市舶司、巡檢司為何對商舶帶武器視若罔聞,完全是因為大明的水師還不夠強大。


    而強大的水師,是海權的基礎,這是馬雲代表軍隊的觀點。


    馬雲敢這麽堂而皇之的說出來,完全是因為現在誰跟陛下說重文輕武、興文匽武,誰就是在找抽。


    陛下的動作很多,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陛下翻翻身就是大百萬銀幣,如同流水一樣的花出去,不從海外篡取利益,就得從大明百姓身上朘剝利益。


    陛下隻能從海外謀利。


    “常工以為呢?”李賓言拿過了馬雲的題本,詢問著坐在自己身邊的工匠。


    大明水師仍然在恢複期,想要恢複永樂年間船舶過萬,五桅寶船過千艘的無敵水師,至少還要十年之功,所以馬雲的觀點並不新穎,隻是強調和重複表態。


    常有德,是大明鬆江造船廠的總辦,也是大明認證過的大工匠。


    常有德十分認真的說道:“船。”


    “馬將軍說的水師,李巡撫說的港口,魏國公說的海路,陛下敕諭的國家安全等等,想要做到,都需要船,需要很多很多的船。”


    “船,越多越好,海權就是船。”


    常有德是個工匠,他不會咬文嚼字,言簡意賅,在他眼裏,船的多寡,決定了大明在海權上的發展。


    常有德將題本交給了李賓言。


    “好!很好!”李賓言看著題本不斷的點頭說道:“常工不善言談,但是洞若觀火,在題本裏,常工還有幾個觀點。”


    “比如這條,陛下曾經下旨,讓通事馬歡組建通事堂,專門負責培養通事,而常工則認為,可以將通事堂變成海事監,專門負責培養海事相關的人才,比如負責操舟的舟師、負責眺望的船員、負責翻譯的通事等等。”


    “還有這條,應當在匠城之中,分科治學,設置更多的曆院,譬如說負責改良船隻的曆舶院,專門海洋天候的曆象院,專門負責滄溟流的曆路院等等。”


    “很好。”


    常有德不善言談,他說要造好多好多船,不僅僅是數量,還有分類。這些船也分許多種類,戰座艦、遮洋船、飛翼船、五桅寶船、三桅商舶、二桅單桅引船、漕船等等。


    常有德作為匠官頗為務實,提的想法都是可以執行的。


    “就是得花不少錢。”常有德有些擔憂的說道。


    李賓言收好了題本,笑著說道:“錢的事兒不用擔心,陛下有的是辦法。”


    大明皇帝,生財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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