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參局對袁彬、唐興、陳福寅算不上太了解,甚至不知道李賓言這個名字是化名,但是她看人很準。


    這三個人是好人,他們做事光明磊落,萬事求的心安理得,他們也有這個實力去明火執仗的做任何事。


    但是他們缺少的是光明正大的理由,而室町幕府可以給他們這個光明正大的權力,因為室町幕府是大明太宗文皇帝朱棣冊封的日本國王。


    即便是真的鬧出什麽事兒來,吵到大明的朝堂上,為室町幕府做事,那也是為大明做事。


    這塊遮羞布,隻有室町幕府可以給。


    這就是室町幕府招攬三人的籌碼,但是足利義政,這個征夷大將軍,實在是分不清楚輕重,甚至試圖讓三人效忠於他。


    足利義政拿出的籌碼,讓今參局這個說客,都感覺臉紅。


    今參局可以代表室町幕府,足利義政卻隻能代表他自己。


    這就是現在倭國層層架空的下克上的特色。


    “怎麽樣?”今參局抿著嘴唇說道:“我們之間並沒有根本的利益衝突,如果我們選擇合作,對彼此都有好處。”


    唐興隻能感慨,今參局比足利義政明白的多。


    “我同意。”唐興倒是沒有多猶豫。


    作為山野銀山實際上的名主,深受山野村民擁戴的山野袁先生,也是點頭說道:“那就預祝我們不會發生什麽齷齪。”


    陳福寅對今參局拋出的合作方案,沒有什麽反對的理由,點頭做了同意。


    喝完了一盞茶,袁彬和陳福寅選擇了離開,作陪的事,全都交給三皇子他外公唐興了。


    唐興眉頭緊蹙的說道:“今參局,你這麽做,會被罵的。”


    這件事的本質是今參局在用倭國的利益,討好大明來的三位名主。


    雖然室町幕府架空了倭國的天皇,室町幕府又被三管四職架空,但實際上,這些罵名都會被今參局所擔當。


    “室町幕府是大明冊封的日本國王,本就是下國小民,室町幕府本就是大明的犬,若非得了大明皇帝的恩封,室町幕府能有今天?能做得了實質性的國王?”


    今參局平靜的說道:“既然,室町幕府的沒落已經成為了事實,為何不想個辦法再扶持一個幕府呢?”


    這就是今參局野心。


    室町幕府已經被全部架空,既然無用,再建立一個新的幕府,來維持秩序,已經成為了眼下倭國迫不及待的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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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興愣愣的沒說話,這個室町幕府的禦令,終於說出了她的野心和她的謀劃。


    “我坐在禦令這個位置上,注定會被罵,即便是沒有這檔子事,妖婦這兩個字注定跑不了,即便沒有我,也是日野富子承擔這個罵名。”


    “日野富子是個很聰明的女人,所以她滯留在了大明,幹脆不回來了,幕府也不好向大明討要。”


    “足利義政膽小怕事,還愛惜自己的名聲,不是我,不是日野富子,也會是細川勝元。”


    “室町幕府碰到了這樣的一位將軍,是室町幕府的悲哀,同樣是倭國的悲哀。”


    今參局意味深長的說了一段話。


    但凡是足利義政有些用處,他這個將軍的乳母,何須如此的為難?


    “你知道嗎?”


    “足利義政想要諸位的效忠,壓根不是想要改變室町幕府的現狀,改變倭國各名主之間針鋒相對,他隻是想要一股勢力自保,順便多從山野銀山多拿點銀子,好讓他去禮佛罷了。”


    今參局低聲說著,室町幕府的將軍,並不打算利用眼下倭國出現的波瀾,進行改變,改變室町幕府在倭國的地位,改變倭國現在紛爭的局麵,而隻是想要獲得一份安穩的收入,和武力的保證,保護他的安全。


    一旦赤鬆家真的狗急跳牆,選擇提刀上洛,他足利義政好有個逃跑避難的地方。


    這就是足利義政的目的。


    “即便是我一個女人,都感覺到如此的羞恥啊。”今參局閉目,兩滴眼淚,順著臉頰滑落,看起來格外的淒涼。


    再睜開眼的時候,唐興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今參局滿臉的愕然。


    她設想過自己泫然泣下之後的場麵,比如唐興將她擁入懷中寬慰,比如唐興對此場景表示自己一個外人,無能為力。比如唐興跟著她一起罵足利義政是個混蛋。


    但是讓今參局萬萬沒想到的是,唐興居然趁著她閉眼的時候,選擇了一陣風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唐興對倭國的政事並不感興趣。


    他看著今參局哭的梨花帶雨,也分不清楚這妖婦到底是在博得他的同情,還是局勢真的如她所說的那麽不堪。


    分不清楚無所謂,唐興不感興趣。


    所以他趁著今參局情緒激動,入戲煽情的時候,直接選擇了開溜。


    選擇找自己的兄弟們喝酒,才是正事。


    唐興回到了山野銀山之後,也是一陣的忙碌,有很多事,袁彬並不太好做主,尤其是涉及到了大明的一些決策。


    天高皇帝遠,一些決定實在是不好做,得唐興這個皇親國戚拿主意。


    是夜,天朗氣清,明月當空,一桌好菜,三個好友。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菜過五味,酒過三巡,這稱呼之間,就亂了套。


    “咱們三個稱兄道弟的,到時候,回了大明,陛下豈不是要在輩分上吃大虧?”袁彬臉色通紅,喝酒喝的有點舌頭麻了,但是依舊不忘恭敬之心。


    他們這麽稱兄道弟,陛下要吃大虧。


    “各論各的唄,多簡單的事兒。”自由的唐興,有點喝上頭了,自由也過了頭。


    他們私底下的關係是私底下,等到大明,都是君臣之別。


    唐興從來沒有依仗過自己皇親國戚的身份,為非作歹。


    唐興也時常有恭敬之心,但是喝酒喝大了,就容易忘了這個事兒。


    喝酒誤事,陳鎰當年就是喝酒喝到舌頭大了,說了胡話。


    幾斤馬尿下了肚,就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事兒,並不罕見。


    所以大明營中,嚴令禁酒,除非大勝犒賞。


    “袁彬說得對。”陳福寅打了個哆嗦說道:“朝裏的那群措大可是得理不饒人,要是讓他們聽聞,咱們仨有大罪受了。”


    “不合適,不合適。”


    “還是叫老唐的好。”


    陳福寅總是想得最多,他和季鐸很像,這不是瞻前顧後,是為人臣之禮。


    陳福寅總是很謹慎,他今天淺嚐輒止,並未曾喝多少,袁彬和唐興都是性情中人,許久不見,這喝多了,萬一出點什麽事兒,他陳福寅也能應付局麵。


    “老唐就老唐吧。”唐興倒是不在意,大家同生共死,些許稱呼,不過浮雲耳。


    “這次出海,我到了北麵,忽然就起了大霧,彭遂那個舟師有點東西,他說暖流和寒流相撞,什麽水火相容,必起霧氣。”


    “好家夥,伸出手,看不到手指頭,風猛的刮起來,呼呼的。”


    唐興心有餘悸的說起了這次出海的事兒,和風浪搏鬥,征服自然,總是讓唐興如此的興奮,他看到了天地的廣闊,更看到了自然的神奇。


    唐興瞪著眼睛說道:“就在此時,一頭有四丈長的海怪,居然從水麵騰躍而出,奔著我的麵門,就咬了過來,那一排排的牙齒都能看得清楚了,陣陣的腥臭味,撲麵而來。”


    “得虧我聽到了聲音,就這麽一趴,躲過這海怪的撲殺。”


    唐興做了個五體投地的動作,姿勢雖然有點狼狽,但是活下來就是好事。


    “但是這海怪毫不死心,再次撲殺過來,被我逮到了機會,一魚叉,插在了它的側腹,你們猜怎麽著?”


    袁彬和陳福寅正在吃魚翅,正是唐興所說的那頭海怪的魚翅,這是唐興帶回來的禮物,這魚翅足足有一個桌子這麽大,由此可知這海怪的大小了。


    “怎麽著了?”陳福寅興趣盎然的問道。


    唐興繼續說道:“這海怪看似凶狠,也就是看似凶狠罷了,畜生就是畜生,它中了這麽一魚叉,知道不是我的對手,就開始逃,我這魚叉勾住了它的骨頭,船就被這怪物帶著跑,過了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就是很久,這怪物終於沒了力氣,我也被它帶著離開了海霧,這算是僥幸留了條小命。”


    陳福寅和袁彬都清楚的知道,唐興沒有撒謊。


    因為他要是編故事,這個搏殺和拉扯的時辰,他完全可以說三五個時辰這樣具體的數字。


    “你說你,整日裏飛翼船出海,飛翼船也就是近海的船,出海都得掛在三桅大船上,多危險啊。”袁彬對迷航和海怪都有一種恐懼。


    尤其是無窮無盡的大海上,隻有一片帆船的情況下,他光是想想就覺得膽戰心驚。


    “就是,就是,真要去冒險,咱們弄條大點的船,也抗造,稍微大點的風浪,你人就沒了。”陳福寅連連點頭,這單人出海,看似瀟灑,還是太危險了。


    袁彬一隻手托著腮幫子說道:“你要是沒了,那今參局豈不是要哭死了?那小婦人,你說讓她跟你回大明,怕是她二話不說,就跟你走了。”


    唐興為之一愣,隨即搖頭說道:“咱老唐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泰西來的紅毛番窯子咱都去過,前段時間咱們山野銀山的醫倌,去給今參局切過脈了,這女人怕是懷不得孩子了。”


    “嫖也就當嫖了。”


    “咱就不霍霍人家了,說不定咱明天就沒了。”


    唐興選擇單人出海和不和今參局更進一步的理由都一樣,不給自己找牽掛,不給別人找麻煩,自己爛命一條,自己死就死了,別禍害了旁人。


    這就是他的自由,他不願意牽連無辜。


    唐興的有過發妻,生下了唐雲燕之時難產死了。


    後來唐興在錦衣衛任職,生活安穩後,找了房繼室,這剛續弦,京師之戰就到了眼跟前。


    他在京營操練,他的繼室,卷了他的家財,向南逃去了。


    京師之戰後,唐興後來也找過這女子,最終也找到了,不過這繼室已經又嫁了人,唐興猶豫了之後,也就放下了。


    那時候唐興已經是準皇親國戚了,禮部都送來了三夫人的誥命,他唐興再動手殺人,給陛下丟人、給女兒找麻煩。


    老話說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京師之戰的時候,可不就是國難,大難嗎?


    唐興選擇了把瓦剌人擊退,他的繼室選擇逃亡南下,大難臨頭各走一邊而已。


    唐興說服自己的理由,是當年嶽飛的發妻劉氏,嶽飛與劉氏成婚生下嶽雲、嶽雷二子。


    靖康年間,國朝多難,嶽飛背刺盡忠報國四個大字報國從軍,這劉氏就兩次改嫁。


    劉氏的第二次改嫁,嫁給了韓世忠手下的一個押隊,韓世忠讓嶽飛來取劉氏回去,嶽飛思慮再三,也沒為難劉氏,這件事戛然而止。


    嶽飛那時候已經是兩宋最年輕的節度使,執掌十餘萬的神武後軍,是大宋朝的中流砥柱,以嶽飛的權勢,為難一個押隊,甚至不需要他自己說話。


    唐興參考嶽飛舊事,最終選擇了好聚好散,道不同不相為謀便是,他討要回了自己的家財,就回京做自己的皇親國戚去了。


    “女人太麻煩。”唐興舌頭打著卷,含含糊糊的說道。


    “哈哈哈!”明月之下傳來了陣陣爽朗的笑聲。


    袁彬和陳福寅對唐興的事兒,還是很了解的,事情過去了也就過去,成為了酒桌上的談資。


    “嗖!”


    響箭帶著尖銳的哨聲衝天而起,在空中炸裂開來,鮮紅色的煙花在空中嘭的綻放開來。


    三人麵色巨變:“敵襲。”


    袁彬的酒立刻就醒了,他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卻是喝的有點多,居然站不住。


    陳福寅按下了袁彬說道:“你在此溫酒,待我去去就回,些許蟊賊,都打了這麽久了,歇一歇。”


    袁彬喝大了,陳福寅卻沒有,他一直在煎魚翅,忙前忙後,並未曾喝多少酒,他去合適。


    這也是三個人保持的默契,即便是喝大酒,也會有一個人保持著清醒。


    陳福寅和季鐸的性子最像,人十分的謹慎。


    過了一個時辰的時間,陳福寅就甲胄齊全,扛著一把長槍,渾身是血,回到了半山腰的小亭子上。


    世人皆知袁彬之悍勇,這陳福寅又何嚐是易於之輩?


    陳福寅的武力值,在不玩銃的情況下,大約等同於九十個陛下,十分之九個袁彬。


    “赤鬆家的惡鬼,白天一騎討沒討到好,晚上就來夜襲,都處理好了。”陳福寅拿起溫好的酒,喝了一口,這酒溫的時間久了,已經沒味兒了。


    “赤鬆家的人咋回事?玩不起是吧?”袁彬頗為憤怒的說道:“一騎討輸了就自殺,自殺完了來夜襲,沒完沒了了?”


    “明天,就把他家給他掏了!”


    “一群孬種!”


    袁彬非常憤怒,他手下留情,赤鬆家的武士就搞自殺,他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僵,做事太絕,赤鬆家就搞夜襲。


    “找死!”唐興亦是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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