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過節的時候,皇帝會下旨,取消宵禁,這天晚上的京師非常的熱鬧。


    大明對煙花爆竹的燃放也有規定,主要是為了防止火災,所以到了過年這天,東城和西城,是不允許放鞭炮的。


    大家都用鐵杵套起來,掛在門上,進出的時候,都要撞一下鐵杵,製造出巨大的聲響。


    拋鐵杵,直撞橫衝,璣璣璫璫,就如那除夕夜人家燒爆竹,真個是棋逢敵手,終朝勝負難分,響徹街頭。


    在泰安宮所在的澄清坊的北街,叫做燈市,在燈市豎起了一座巨大的鼇山燈。


    在傳說中,渤海以東的大洋之中,有岱輿、員嶠、方壺、瀛洲、蓬萊五座仙山,這五座仙山被海裏的巨鼇馱著。


    燈市這條街,就是過年賣燈的地方,十分的熱鬧。


    鼇山這座燈山,從冬至時候就開始縛紮彩畫,待到除夕夜,陛下這邊的泰安宮沒了人賀歲,那邊鼇山燈立刻就亮了起來。


    鼇山高約十六丈,闊三百六十步,中間兩條鼇柱,長二十四丈,上纏金龍,口中燃燈一盞,謂之雙龍銜照。


    往年時候,鼇山燈就是大明朝最亮的那座燈。


    但是今年在燈市遊玩的眾人,突然發現,一座更亮的燈,出現在了泰安宮門前。


    定睛一看,是明公胡濙提著陛下賜下的輕油燈,在**召見。


    大明的明公變成了字麵意義上的明公。


    真的非常的明。


    胡濙提著輕油燈向著泰安宮而去的時候,幾乎照亮了整條街。


    放開了宵禁徘徊在燈市口的眾人,呆滯的看著胡濙走進了泰安宮內。


    禮部尚書負責一部分的外交事務,比如說整理曆代的朝貢之物。


    各藩屬國的朝貢之物亂七八糟,有少女、魚油、刀劍、水晶、硫磺、蘇木、牛皮、香料、藥材、漆器、奇珍異獸等等數不勝數。


    但是這些海貨,都不算什麽稀罕東西,皇帝有的,勢要豪奢之家基本也有。


    但是這麽亮的燈,還真是頭一次見。


    胡濙拿出了**書和舊唐書,舊唐書乃是五代十國所修,戰亂頻生的年代,舊唐書的質量,實在是有點不敢恭維。


    **書乃是北宋時候宋祁、歐陽修等人用了十七年的時間修成。


    歐陽修是範仲淹慶曆新政的幹將。


    範仲淹的慶曆新政從一開始就不太平,因為宋仁宗無子。


    宋仁宗唯一一個不是出生就夭折的孩子,是二子趙昕,在慶曆元年就死去了。


    皇帝無子嗣,是天棄,是不德。


    宋仁宗的無子,讓宋仁宗,始終處於一種被動的狀態。


    但是大宋三冗,冗官、冗員、冗兵已成為重疾,到了不得變的時候。


    慶曆新政的改革派中,也是勁兒擰不到一處去,力不往一處使。


    在巨大的反對聲浪中,宋仁宗變得猶豫,保守派迅速發現了宋仁宗的猶豫,並且製造更大的風力。


    最終迫使宋仁宗放棄慶曆新政。


    範仲淹在失去了皇帝的支持之後,新政快速的全麵的敗北。


    歐陽修等人編纂的**書,也成了被攻訐的對象,被挑出了四百多條和舊唐書有錯漏的地方。


    殺人誅心可不是朱祁鈺的絕活,大宋的文人也很擅長。


    宋仁宗無奈,隻好把本已經廢棄的舊唐書,也認定為唐朝正史。


    所以就有了**書和舊唐書並為唐朝正史的例子。


    宋仁宗無子嗣,唯一一個三歲的孩子死後,宋仁宗陷入了全麵被動之中。


    這和明代宗的經曆,如出一轍。


    明代宗的兒子朱見濟死了,也一直沒有孩子,處處被動,處處被掣肘。


    朝中**盈天,最終人心惶惶,投機者終於悍然發動了奪門之變。


    兒子,是皇帝的籌碼之一,無論是嫡子,還是庶子,隻要有,就是後繼有人。


    沒有兒子,連鐵杆皇黨,都得掂量下,自己誓死支持皇帝,銳意革新,最後究竟會落得什麽下場。


    所以朱祁鈺隻住泰安宮。


    皇宮?


    愛特麽誰住誰住,隻要他敢。


    反正朱祁鈺不住。


    大明的皇宮和大宋的皇宮,一個吊樣,也不安生。


    朱棣剛遷都,三大殿就被燒了倆,明武宗的時候,甚至連乾清宮都被人給點了,說是爆竹引發的失火。


    朱祁鈺示意興安擰亮點輕油燈,看著胡濙拿來的陳條和書籍。


    他放下了新舊唐書,滿是感慨的說道:"還真是自古以來啊。"


    突厥人的西進,可不是也先帶著瓦剌人,趁著大皇帝南下,好以整暇的組織兵力,有序西進。


    也先是去西域稱王稱霸的,是奔著金帳汗國的可汗位去的。


    而突厥人,是被大唐打跑的。


    主要部族有突騎施、烏古斯、葛邏祿、欽察、卡拉吉、樣磨、處月等部。


    突騎施汗國就是從唐玄宗手中,拿下碎葉城重鎮的那個汗國。


    突厥人跑的太遠了,也追不上,大唐索性就冊封他們的汗國。


    昭武九姓是這麽來的。


    忽魯謨斯,就是烏古斯,一個發音,表示箭簇的意思。


    九姓烏古斯原來住在伊犁河附近,大唐來了,他們隻能走。


    "所以說他們那邊真的有跺跺腳就流油的地方啊...石油,煤石中瀉出,潛積於地隙,漸而為池,偶為鑿者洞之,遂上達如泉湧。"朱祁鈺讀完了這段文字。


    鑿個洞,石油就能跟井噴一樣。


    大明就一個延長縣,還得鑿三十丈深,一年撈八百斤輕油。


    美利堅的第一口石油井,隻有22米深,和普通的水井差不了太多。


    胡濙又拿出一堆的書放在桌上說道:"陛下,舊港宣慰司也有石油,是一個低窪處,也是和這個類似,鑿者洞之,上達如泉湧。"


    "這是**紹所著的《遐觀集》,匡愚所著的《華夷勝覽》,這是馬歡所著的《瀛涯勝覽》,這是費信所著的《星槎勝覽》,這是鞏珍所著的《西洋番國誌》。"


    胡濙排出了五本書,表示自己並非空口白牙在胡說。


    他很貼心的把這些書翻到了他要指的地方。


    **紹和匡愚,是鄭和下西洋的隨行醫生,他們都在書中描寫了爪哇國當地百姓使用瀝青和重油治療疥癬。


    馬歡,鄭和船隊第三次、第四次、第七次隨船的通事,也就是翻譯。


    費信,大明遠洋艦隊的通事教諭,主要負責翻譯,和記錄人文。


    鞏珍,是總製之幕,就是鄭和本人的秘書。


    "這五人現在還在嗎?"朱祁鈺看著手中的這五本書,都是手抄本,顯然是沒有大範圍刊印的書,都是孤本。


    胡濙搞這些書,費了不少力氣。


    而且上麵有些字句,都有修改,顯然是經過了胡濙的考究。


    胡濙滿是可惜的說道:"隻有馬歡還活著,其餘人都年事已高逝世了。"


    "臣和**紹、匡愚這兩位醫倌有舊,所以他們離世之後,其著書被臣得到了。"


    "馬歡這本是景泰二年寫成,來到京師尋找刊印,始終不得其門,我就暫時收下了。"


    顯然這五本書,並未在古今通集庫中收錄,因為這些書多數都是在宣德年間到正統年間著成。


    在興文匽武和抑製海貿的大趨勢下,這種書,顯然是違禁的書,是不能刊印的。


    朱祁鎮在正統九年,曾經讓福州同知郭琰提領八府,製一百二十條海船,朱祁鎮本人是想要南下西洋的,畢竟內帑日益匱乏。


    到底是誰不想讓這些書問世,最後都聚集在胡濙的手中,不言而喻。


    "馬歡還在京師嗎?"朱祁鈺點頭問道。


    胡濙趕忙說道:"在,配合翰林院掌院事和大秦國總督尼古勞茲翻譯大秦國文牘。"


    "都是好書啊。"朱祁鈺拍了拍那五本書,對著興安說道:"興安,這五本書拿去製版,盡數刊印,送於各市舶司研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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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領旨。"興安拿著那五本書翻看了一下。


    他和胡濙商量幾句,雕版的字距以及考校等事之後,得知胡濙已經悉數將其考校,興安才鄭重的交給了候在禦書房的小黃門手中,叮囑了許多。


    肯定要送到泰安宮的禦書房一份,古今通集庫也要一份,六部官署也要數十份,密州,寧波、月港、廣州市舶司也要各百份。


    然後再印五百份,放到各大書坊出售。


    胡濙十分鄭重的說道:"陛下,造船吧,福船,三桅船太小了。"


    "哪怕是為了讓大明家家戶戶有一盞明燈。"


    這本不是胡濙的職權範圍之內,他隻是禮部尚書,但是家家戶戶有一盞明燈,是不是禮法?


    胡濙不知道,他看到了燈市口那些期盼的眼神,即便是京師首善之地,他帶著那盞明燈走過大街小巷的時候,百姓們那眼神中的驚訝、羨慕和向往,是胡濙說出這番話的動機。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除了星辰和明月,隻有燈盞能夠劃破萬古長夜的漆黑一片。


    人民所同欲,國用之一端。


    百姓們所追求,不就是國家應該前進的方向嗎?


    朱祁鈺笑著說道:"胡尚書,你這話一出傳出去,怕是要被彈劾了。"


    胡濙倒是不在乎的說道:"臣本無德。"


    自從承認自己無德之後,胡濙發現,無德等於無敵啊!


    拿德行彈劾他,根本無濟於事,朝中有一個算一個,對噴都噴不過他。


    那風憲言官隻能受委屈了。


    泰安宮的禦書房內,充滿了歡樂的空氣。


    "造船的事兒,李賓言在督辦,現在主要還是戰船,福船再等等,至少要等戰座船多一些,水師好生訓練起來。"


    "起碼咱大明的孝子琉球國,不再受海盜和倭寇的欺辱,福船之事,才能辦成。"


    "不急。"


    步子大了,容易扯著褲襠。


    多少人在陰影裏,咬牙切齒的在**朱祁鈺把步子邁大一些,好露出破綻來。


    大明官辦造船廠正在恢複之中,先把戰艦造好,軍事勝利之後才有政治勝利,政治勝利後,才有經濟勝利。


    興安送胡濙離開,又和胡濙耳語了幾聲。


    興安低聲說道:"咱們陛下沒什麽喜好的東西,以前還好附庸風雅,吟詩作賦,現在國事繁重,也沒那個閑工夫了。"


    "現在陛下也就喜歡書,還有一些奇淫巧技的小玩意兒,胡尚書若還有這類的書,定不要藏著掖著。"


    胡濙還以為興安要說什麽,原來是此事,他點頭說道:"我那還有一些孤本,到時候考校好了,會送到陛下手邊,等大朝會,還有幾本書,羅馬來的書,已經翻譯了幾本。"


    "都是算學的書。"


    興安眼前一亮:"算學好呀,陛下很喜歡。"


    胡濙和興安告別,提著自己的燈,哼著小曲,向著官邸而去。


    就是把爪哇的地滲石油田控製在大明的手中,也夠大明家家戶戶燒得起燈油了。


    朱祁鈺則是看著堪輿圖,這份堪輿圖很是畸形,尤其是涉及到了海外,更是失真。


    比如朝鮮、日本、呂宋就過於大了一些。


    爪哇國的地盤,在婆羅洲以南,擱著一道很窄的爪哇海。


    就是那個吞了大明朝舊港宣慰司,控製了麻六甲海峽,控製了大明進出西洋要道的滿者伯夷。


    冉思娘是在正月初七進的泰安宮,汪皇後和三夫人,唐貴妃、杭賢妃、李貴人都表示了她們的歡迎,這讓陳婉娘眼神更加落寞。


    因為陳婉娘並不受泰安宮歡迎,主要是她出身煙花世界,而且久不見身孕。


    陛下對她還是很寵愛的,但是她遲遲沒有身孕,李貴人已經有了些許的怨言。


    冉思娘則是正經人家出身,雖然是播州土司冉氏的人,但是冉氏是漢人,自唐時便是了。


    冉思娘和陳婉娘關係不錯,這倒是讓平靜的後宮,終於微起波瀾。


    正月乙亥日,天明節再至。


    朱祁鈺在德勝門外,開始了大明朝的天明節大閱演武。


    這次的演武和以往又有不同,這次的主題依舊是展示大明強軍,但是側重方向,並非對抗和展示,主要是演武。


    宣揚大明軍隊的訓練成果,每千人一個方陣,展示大明的長短兵、弓弩、火銃、楯車、騎兵技藝,主要是以展示訓練成果為主。


    朱祁鈺看完了大閱,就向著奉天殿而去。


    今天要接見各國使臣。


    朱祁鈺第一個要見的使臣,自然是來自羅馬的總督尼古勞茲。


    隨尼古勞茲一起上殿的還有翰林院掌院事吳敬,通事翻譯馬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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