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琳的這番話,引起了眾人的憤怒!


    這個李賓言居然敢勾結琉球,他忘記了當年胡惟庸案,胡惟庸是如何慘死的嗎?!


    貝琳依舊帶著那副尷尬而禮貌的笑容,他的第二個任務,完成了。


    解禎期已經六十多歲了,朝廷也寬恕了吉水解氏的罪過。


    解禎期完全可以在家裏頤養天年,陛下日理萬機,哪裏有空搭理他們這些小嘍嘍?


    但正是這一個又一個的小嘍嘍,他們搖唇鼓舌,狺狺狂吠,才導致現在南衙的種種亂象。


    貝琳還有第三個任務在身,李賓言給他教諭、拱火和最後一個任務,誇讚。


    這是一整套的邏輯,一個人很容易在別人的誇讚之中,迷失自我,最終犯下不可饒恕的過錯。


    貝琳略帶幾分悲愴的說道:“雲庵公與天官塚宰抑庵公有故舊,王尚書還專門為雲庵公寫了送別詩。”


    “我們方氏沒落了,遠不雲庵公啊,雲庵公有永豐歐陽氏為依仗,李賓言能奈雲庵公如何?”


    雲庵是解禎期的號,而永豐歐陽氏則是和他們家世代聯姻,永豐歐陽氏的發端是歐陽修的祖父歐陽偃,而解禎期的母親是永豐歐陽氏的女兒歐陽晚。


    解禎期的侄子,解縉的兒子解禎亮,被流放遼東,回來之後,還娶了建文朝狀元、永樂首輔、好聖孫的老師胡廣女兒。


    胡廣的女兒和解縉的兒子有婚約,解縉被殺,家屬流放遼東之後,胡廣依舊將女兒嫁給了解禎亮。


    因為胡廣和解縉都是吉水人。


    什麽是鄉黨?


    這就是鄉黨,家族聯姻,根深蒂固。


    貝琳這是誇讚解禎期,將其誇上天去之後,就可以一踹踹下去了。


    貝琳的話裏話外的意思,很明確將目標鎖定到了李賓言身上,讓這些人都以為他們針對的是李賓言。


    解禎期憤怒的說道:“好一個李賓言!明天,明天我們就去鬆江府市舶司,找李賓言討要一個說法!”


    “同去,同去!”眾人起哄起來,一個李賓言而已。


    次日的清晨,果然有一條官船離開了市舶司的港口,向著琉球國的方向而去,而且掛著黃麾日月旗,這件事立刻點燃了整個士林。


    李賓言被堵在了鬆江府市舶司內。


    群情激奮。


    貝琳聽著衙門外的吵鬧聲,無奈的說道:“李巡撫,他們會不會衝進來啊?”


    貝琳填的這把柴是李賓言遞給他的,這把火越燒越旺了。


    李賓言卻是巋然不動,看著府衙之外,他在等著這幫人衝進來。


    衝擊大明府衙,乃是謀逆大罪,一旦他們這麽做了,李賓言無論做什麽,都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他在等。


    門外嘯聚的都是些遊墮之人,這些人多數都是收錢辦事,聚集起來,但是意見領袖們,依舊不肯親自下場。


    解禎期、孔誠毅等意見領袖,並沒有在門外,他們隻是雇用了大量的遊墮之人,將市舶司的衙門團團圍住。


    這些人之間挑頭的姓顏,名叫顏裴,乃是山西太原人,商人子弟,號稱淋漓血性,頗知忠義幾分,在大軍突然抓捕商賈之後,他就一直積極活動。


    “奸黨中奇殃,假旨矯詔橫行緹騎!”


    “不平事,震動金閭!聲公憤,仗義直行,含笑赴雲陽!”顏裴憤怒的吼道:“今日我們齊聚於此,定要逼得這狗官放忠良!”


    “那要是不放人呢?”人群之中有一人高聲問道,說話的正是袁彬。


    顏裴完全沒想到居然會有人問這個問題,呆滯了一下說道:“那我們就衝進府衙去!”


    袁彬等的就是這句話。


    此時的鬆江府市舶司的周圍已經被緹騎團團圍住,這些人麵對明晃晃的鋼刀,也不敢上前,隻敢大聲叫喊,雷聲大雨點小。


    袁彬廝混其間,隻覺無趣,他一直以為有熱鬧可以看,結果就一直在門前聚集大吵大鬧。


    袁彬一聽顏裴這麽說,就站出身來大聲的喊道:“好!衝進府衙裏!”


    “跟我衝!”


    袁彬挺身而出,隻見他欺身向前,也不避斧鉞,直挺挺的衝了過去。


    袁彬聲嘶力竭的喊道:“殺了那狗官!殺!殺!殺!”


    緹騎們都懵了,不認識袁彬,還不認識那臉上的疤痕嗎?袁彬大大咧咧的往前衝,緹騎們一步一步往後退。


    “這幫鷹犬怕了。”


    “諸位,隨我衝入市舶司府衙!”袁彬一遍振聲高喊,一遍對緹騎們打眼色。


    “打!”袁彬做了個口型,讓緹騎們揍他。


    但是緹騎們完全不明白自己家的指揮使,到底在幹什麽,袁彬進一步,他們就隻能退一步。


    場麵有點尷尬。


    “殺殺殺!”袁彬心一橫,無奈衝入了緹騎人群之中,和緹騎們打作一團。


    顏裴完全就是來鬧事的,壓根沒打算衝入府衙。


    他呆滯的看著袁彬在緹騎人群中橫衝直撞,一腔激奮,嗷嗷叫的衝進了府衙外的緹騎人群之中。


    袁彬和緹騎們是鬧著玩,可是這顏裴剛衝進來沒兩步,就被緹騎一腳踹翻在地,三下五除二將其完全反綁縛起來。


    袁彬往身後一看,人群不知道什麽時候,散的一幹二淨了。


    隻有一個顏裴被摁在地上。


    聚集起來鬧事的人,都是收了錢的遊墮之人,讓他們湊湊熱鬧,喊喊口號還行,讓他們衝擊大明的府衙衙門,他們是萬萬不敢的。


    一看這局勢有惡化的趨勢,袁彬喊著殺殺殺衝府衙的時候,這些人立刻就嚎叫一聲,作鳥獸散。


    跑的比兔子還快,周圍一片狼藉,但是人一個都沒了。


    正經人誰不是趁著大明開海,準備大幹一場,誰有空參與這等事兒?


    現在大明朝正在轉變風向,新朝雅政,得學會適應,而且陛下允許發財,天高海闊!


    衝擊大明府衙是謀反謀逆大罪!顏裴給的錢就是聚在府衙門前,可沒有給謀反的錢!


    袁彬終於停下,看著一哄而散的人群,大聲的喊道:“回來,你們回來啊!衝擊府衙啊!”


    袁彬忽然側著頭快速說道:“快把我按倒,綁縛入衙。”


    緹騎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把袁彬按倒在地,然後被帶入了府衙之中。


    袁彬看到了府衙之外的三層茶樓上,有人在觀望,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他才會這般說。


    誰在觀察他們?


    自然是解禎期、孔誠毅等意見領袖,他們站在街角茶樓三樓的憑欄裏,看著這作鳥獸散的一幕。


    解禎期一拍手憤怒的說道:“烏合之眾!”


    解禎期對顏裴是有期許的,希望他能夠折騰出點動靜來,開始的很順利,但是過程居然走向了另外一條方向。


    孔誠毅呆滯的說道:“那我們怎麽辦?”


    “我看到了李賢的轎攆。”貝琳眉頭一皺,努了努嘴,街角出現了一頂轎攆,有四五個緹騎抬著一把轎子。


    “我們自己上嗎?”解禎期看著李賢的轎攆猶豫不定的問道。


    貝琳低聲說道:“還是不要了,攔朝廷命官的轎攆,若是無大冤大屈,那是要先挨四十大板的。”


    這是設計好的劇情,李賢今天出現在市舶司的門前,就是李賓言和李賢故意設計做的局。


    貝琳此時應該繼續拱火的,但是貝琳已經在這茶樓坐了半天,他最終決定不按著劇情走。


    因為轎攆裏,坐的真的是李賢。


    貝琳不是怕這幫倒黴家夥招惹災殃,而是覺得李賢已經夠倒黴了,如果這茶樓裏的讀書人一擁而上,李賢會有危險。


    但是事情到了這一步,就不是貝琳能夠決定的了,解禎期一咬牙一拍憑欄,帶著一幫讀書人就衝出了茶樓,攔住了李賢的轎子。


    李賢停下了轎攆,從轎子裏走了出來,笑著說道:“雲庵公為何要攔我的轎攆?”


    李賢認識解禎期,這個人四處活動,李賢還見過解禎期幾麵。


    風吹過了街道,整個市舶司門前的大街,充斥著名叫尷尬的空氣。


    尬住了。


    在原來的設想裏,一旦群情激奮,錦衣衛立刻把李賢扛起來,和市舶司門前的緹騎們匯合一處,然後將所有鬧事的筆正、士子們抓捕歸案,扔到煤井司去做苦役,改造一下。


    但是解禎期攔了轎子是攔了,可是終究是沒有下定決心,一擁而上。


    毆打朝廷命官,這是造反。


    李賢看著解禎期氣喘籲籲,瞪著眼說道:“雲庵公的眼疾好些了嗎?”


    李賢沒話找話,要不然太過於尷尬。


    “啊,已經好多了。”解禎期拳頭緊握,往前探出了半步,大聲的說道。


    “那雲庵公尋我有事嗎?”李賢歪著頭問道。


    解禎期一言不發,他發現自己有點奇怪,雖然金主們被捕了,但是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一步呢?


    他把筆正士林們聚集在一起,本來的目的是通過風力,將李賢和李賓言這兩個人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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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能把金主救出來最好,就不出來,頂多換個金主就是。


    可是事情,怎麽一步步的變了模樣,就變成了進攻大明鬆江市舶司的府衙,毆打朝廷命官呢?


    上當了,解禎期發現了一些端倪,才在最後關頭選擇了收手。


    在氣氛尬住的時候,李賢邁出了一步,笑著說道:“若是無事,那我就去府衙辦事了,雲庵公,你真的沒事嗎?”


    李賢一步步的走過了這些筆正、詩豪們分開的路,他其實是有些緊張的,但是這幫人似乎並沒有發動的意思。


    這讓李賢有點失望。


    李賢走的時候沒有注意腳下,剛才人群散去的時候,腳下有一圓木,他踩到了上麵,突然趔趄了一下,解禎期下意識的伸手去拉。


    這一伸手,情況變得糟糕起來,周圍的人以為是動手的信號,便衝了上去。


    群情激奮,砰砰作響,李賢抱著腦袋,因為早就知道可能會有衝突,他裏麵其實穿了一件棉甲,倒是沒多疼。


    李賢被飽揍了一頓,身上都是腳印。


    動手的人都被抓了起來。


    李賢坐在市舶司的府衙裏,攤在椅子上,徐承宗聞訊趕來,完全是幸災樂禍。


    袁彬是被緝拿入府的,此時他也站在府衙之內。


    徐承宗歪著頭對袁彬說道:“我當初說什麽來著?我們都得離遠點,你看看他倒黴的時候,是不是把人給連累了?”


    李賢攤在椅子上,齜牙咧嘴的說道:“挨打的不是你是吧!”


    李賢看著天花板,尋思了許久說道:“把人都放了吧。”


    徐承宗呆滯的說道:“憑什麽啊,好不容易抓到的!他們毆打朝廷命官,憑什麽放人!不放!”


    袁彬認真的思考了下說道:“我懂了,李賢的意思是,他們打了人,如果我們把他們放了,他們就會覺得不過如此,犯更大的錯誤。”


    袁彬此話一出,眾人皆點頭。


    李賢搖了搖頭說道:“不,我的意思是,我們做的事不對,我們是朝廷命官,掌管公器,怎麽能這樣鼓噪他們做下錯事呢?”


    “我們如果這麽做,是不對的。”


    “我們都錯了,陛下當初在煙雲樓、媚香樓,目的都是為了告訴他們這樣做是不對的。”


    “我們這是在鼓噪他們犯法,這是我們的錯誤。”


    李賢的意思很明確,朝廷製定了鬥權印義,他們作為朝廷命官,應該維護的是鬥權印義,而不是鼓噪他們犯法。


    翻譯翻譯,就是好人就該被槍指著,好人就該被罵。


    李賓言看著李賢笑著說道:“那你這頓打,豈不是白挨了嗎?”


    “還是李賢你覺得,如果沒人鼓噪,他們就不會這麽做?是因為我們鼓噪他們,還是他們本來就要這麽做?”


    “惠山榕園的集會,是我們的人組織的嗎?還是今天顏裴給錢讓遊墮之民,圍攻府衙?這些是我們讓他們做的嗎?”


    “是他們自己。”


    “我們做的隻是將事件的危害,降到最低。”


    李賓言的意思很明確,他們的鼓噪,隻是將矛盾揠苗助長,提前爆發了而已。


    鬥爭也要講究方式方法,難道任憑他們胡作非為,把事情越鬧越大?


    李賓言繼續說道:“李賢,任憑他們如此胡作非為下去,對朝廷有益,對大明有益嗎?”


    “並沒有。”


    李賢坐直了身子說道:“不,我的意思不是這樣的,我們應該學習於少保那般,仁者才能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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