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賓言手裏拿著兩個等重的鐵盒,裏麵是兩種顏色的砂石,被壓得十分的瓷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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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問哪個重的時候,李賢和唐興都呆滯的搖頭說道:“根本不知道你想說什麽,他們不一樣重又如何?一樣重又如何呢?”


    李賓言看著手中的兩個鐵盒,有些無奈的說道:“我左邊這個顏色深一點的比這邊顏色淺一些的要重。”


    “我用天平秤稱過。”


    李賓言不再解釋了,他也隻是猜想,而且有生之年內,幾乎不可能證實的一種猜想。


    就是他認為,其實陸地是漂浮在海上的比較大的島嶼罷了。


    這就是李賓言想表達的太極生兩極,清氣向上為天,濁氣向下為地。


    陸地比較輕,海底比較重,所以海底沉了下去,所以他說海的那邊除了海,還有陸地。


    他也找到了一些證據,可是這些證據又顯得縹緲無比。


    海的那邊究竟是什麽呢?


    自然是陸地。


    “我其實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麽。”李賓言將砂石傾倒,他其實自己也不太清楚要說什麽。


    一個盒子裏的砂石稍微發黑或發深褐色,另外一個盒子裏的砂石,自然是黃亮色。


    李賢和唐興連連搖頭,討論天地是怎麽形成的?


    他們不明白。


    李賓言應該跟天文生去討論去!


    李賓言極為認真的說道:“澉浦楊氏在大德八年就已經駕船到了伊利汗國,並且將伊利汗國的使臣那懷等人送到京師。”


    “三寶太監到了慢八撒,但是陸地依舊沒有盡頭。”


    “所以,我說的海的那邊是海,是陸地,這個說法是沒有錯的。”


    李賓言站在海風之中,笑著說道:“你們說,天邊是什麽?”


    唐興嗤之以鼻的說道:“你日行八萬裏,當自己神仙呐?天邊是什麽?天邊是…什麽啊?”


    李賢看著一臉思索的李賓言,發現這個人很有趣,他似乎讀了很多李賢沒有讀過的書。


    李賓言麵色古怪的說道:“根據元時郭守敬南下萬裏海塘,大漠長煙的大明城,再到拔都薩萊,一共建立了七十二所天文觀測台。”


    “那次東至高麗,西至滇池,南逾朱崖,北盡鐵勒,四海勘驗,根據四海測影圖為例,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惟謂海水附地共作圓形,亦焉地如雞子,中黃孤居天內。”


    “我們其實住在一個球上,隻是因為這個球實在是太大了,所以我們看不到弧麵。”


    “所以我們如果一直向西航行,兜兜轉轉,就能回到大明了。”


    地球很大,李賓言想去看看。


    李賢和唐興呆滯的看著神神叨叨的李賢,這是什麽怪論?


    什麽一直向西航行,就回到了大明?


    李賓言麵色更加古怪的說道:“我上奏給陛下,說想去天邊看看,我說駕船遠洋天邊,就可以回到大明。”


    “陛下居然說,等忙完了鬆江市舶司的事兒,就讓我去天邊看看,是不是能回到大明來。”


    “你們當我是胡說嗎?我連過洋牽星圖都準備好了。”


    “如果我們住的真的是個球的話,我真的可以通過牽星術回到大明!”


    “如果我們住的真的是個球的話,我們住的這個地球,可真是太大了。”


    李賢連連搖頭,李賓言這麽離譜的上奏,陛下還居然專門回複了他!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李賢還有許多的疑問,但是那些疑問他自己個都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陛下人在北衙,他也沒法去請教了。


    李賓言頗為興奮的說道:“如果我們腳下真的是個球的話,我們就很容易解釋很多很多的現象,比如月亮在白天去哪了?落入暗虛了嗎?”


    “月光生於日之所照,魄生於日之所蔽,當日則光盈,就日則光盡也。”


    沉默。


    李賢和唐興二人,有點不知道李賓言到底在說什麽,月亮不就是月亮嗎?


    它一直掛在天上啊,還能去哪裏呢?


    他們和李賓言聊不到一起去。


    唐興笑著說道:“李巡撫不是最怕水嗎?泛舟出海去天邊啊,真敢想啊你。”


    李賓言怕水,這件事在密州市舶司人盡皆知,但是李賓言卻秉持著多喝幾口海水,就不怕的理念,變成了浪裏白條。


    那時候的李賓言決計不會料到,自己想著泛舟海上,去瞧瞧天的盡頭。


    李賢忽然想到一人,笑著說道:“我倒是想到了一個人,名叫貝琳,我想你們二人應該有話說。”


    “此人是寧波市舶司定海衛軍戶出身,不過生於南京,長於南京,魏國公自南衙僭朝作亂之後,就一直心生不寧,就尋到了此人,找他占卜。”


    “他是天文生,師父是司曆博士何洪。”


    天文生,是大明天文官學,隸屬於欽天監,不過不是顯學,一共就六十額定生員。


    這些天文生,觀測天象,但是往往和陰陽生混淆,勢要之家死了人,總喜歡找他們擇日入殮。


    “你們應該很有話聊,他很擅長觀測天象。”李賢十分確認的說道。


    牽星術需要天文圖,中原王朝最宏偉的一張天文圖是西漢時張衡所作,共有兩千五百星,但是已經散迭了。


    李賓言手中的天文圖,大部分都是鄭和下西洋時候,隨行的星官繪製的天文圖,夠用,但是不完全夠用。


    過洋牽星圖的牽星術,天文圖中的星星越多,牽星術則越是精準。


    李賓言麵色一喜說道:“好說,你把他介紹與我便是!”


    “和你們說不到一起去,說什麽你們也不懂,還笑我。”


    三人走上了碼頭,開始帶著人點檢軍備和糧草上船。


    李賓言和李賢等人忙完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了。


    李賓言走下了碼頭,看著南邊的海麵說道:“大軍雲集於此,舟山倭寇必然知道我們準備做什麽,他們準備如何應對呢?”


    “我們和舟山倭寇,就擱一個杭州灣啊,他們肯定知道我們到了。”


    唐興看著海麵之上,笑著說道:“不如我們用我們的船作為誘餌,誘使他們偷襲我們的市舶司?”


    “他們定然知道我們雲集於此,這個時候,他們肯定在想辦法,怎麽樣才能不會被剿滅,那燒毀我們的船舶,顯然是一個很好的方法。”


    “我們如果做出一副我們不懂海戰,疏於防備的樣子來,他們會不會上當呢?”


    李賢認真的想了想說道:“可是萬一他們發動了偷襲,我們沒有防備,豈不是正中敵人的下懷?”


    唐興和李賓言互相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在景泰年間,沒點釣魚的功夫,敢說自己是景泰朝臣?那不跟在宣德年間不會鬥蛐蛐一樣嗎?


    唐興和李賓言在密州市舶司,可是沒少應對倭寇的偷襲,他們總結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誘敵深入,聚而殲之的手段。


    相比較之下,膠州灣還不如鬆江府灘頭更容易設伏。


    唐興看著夜裏泛著月光波光粼粼的海麵,笑著說道:“那就試試吧。”


    而此時的舟山列島的本洲翁洲之上,人聲鼎沸,燈火通明。


    嶽謙三人,走在翁洲的街道上,看著摩肩擦踵的街頭,偶爾用景泰通寶買一些零嘴解解饞。


    比如烤蒜泥胡椒蝦,就是將手掌長的蝦,帶著殼兒,從中間一分為二,加鹽、蒜泥、胡椒,底下架上炭火,將蝦烤製通紅,滋滋的冒油,蒜泥和胡椒入味,插上竹簽。


    在舟山的諸島上,景泰通寶也可以用,半個烤蝦隻要十個通寶。


    在島上這十幾天的時間,嶽謙、季鐸和袁彬,可是吃了不少的海貨,比如胡椒醋鮮蝦、清蒸鱸魚、白灼梭子蟹、海蠣湯、燉蟶子。


    “舟山海戰打完,高低給陛下整幾個海廚回京,嘎吱嘎吱冒油,好吃的很!”袁彬吃烤蝦不如季鐸精細,季鐸每次都要細細剝皮。


    袁彬直接大快朵頤。


    “少吃點,一會兒吃席的時候,不是吃不下去了嗎?”嶽謙笑著說道。


    他們三個人這次是拿著澉浦楊氏的信牌登島。


    作為舟山諸島的第二大支,澉浦楊氏在翁洲十分便利,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這些信牌自然是陛下的繳獲之物。


    “也是啊。”袁彬將吃了半截的蝦,扔給了路邊的野狗。


    舟山諸島很大,有金塘山、大小謝山、大小磨山、岱山、大小羊山、大小七山。


    島:海中往往有山可依止,曰島,水中可居者曰洲。


    比如曹操在長歌行中,就有山島竦峙之說。


    袁彬他們所在的翁洲就是舟山列島最大的島,舟山本洲。


    翁洲本應該是定海中中、中左所所在。


    洪武五年,大明遷昌國州(舟山古稱)十一萬民入陝西,自此之後,舟山列島,便脫離了大明的掌控。


    舟山列島,便被無數的海盜所控製。


    永樂年間,太宗文皇帝開海南下西洋,這島上的海賊望風而逃。


    永樂十九年,遷都之後,隨著衛所製度的持續崩壞,舟山列島,再次被海盜給霸占了。


    舟山列島,距離大明太近了,哪怕是平底船,也可以泛舟而來。


    作為天然港口,這裏又是大明最大的走私巢穴。


    在這裏,甚至能看到有慢八撒的昆侖奴在街上活動,也有萬國島之稱。


    袁彬指著一處掛著紅色門簾的店麵,露出一副懂的都懂的神情,挑了挑眉毛說道:“誒誒誒,止步止步,泰西人開的私窠子,也不知道什麽價!”


    “生番吧,要不你去問問?”嶽謙歪著頭說看到了那門店,生意應該是蠻好的,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幾個泰西女子在裏麵活動。


    季鐸想了想說道:“咱們三個人剪刀石頭布,誰輸了誰去問。”


    嶽謙和袁彬點頭說道:“行!”


    “剪刀石頭布!”


    袁彬一個人出的石頭,嶽謙、季鐸出的是布。


    袁彬撓了撓頭,向著那門店而去,他走的有點慢,有點猶疑。


    因為大明軍紀嚴格,袁彬壓根沒怎麽逛過這種燈紅酒綠的地方。


    再說這泰西人都是紅毛番,跟大明人長得不一樣,他也是頭一次見到泰西人的私窠子。


    袁彬感覺很怪!


    嶽謙低聲說道:“咱們要不提醒下他?每次剪刀石頭布,他都出石頭,老是輸啊。”


    季鐸麵色平靜的說道:“要說你去說,我不說,我打不過他。”


    “要是讓他知道,咱們倆每次都剪刀石頭布坑他,他指定發飆。”


    嶽謙想了想,最終放棄了這個打算。


    袁彬在他們三個人之中,武力最為強橫,嶽謙和季鐸倆人加起來,也不見得是袁彬的對手。


    袁彬走進了泰西人開的私窠子,想了半天,最終開口問道:“你們這賣烤蝦嗎?”


    一個龜公上前來,把袁彬轟了出去,便趕便說道:“一邊去,一邊去,賣什麽烤蝦,哪來的青瓜蛋子!”


    一眾泰西私妓,笑的前俯後仰。


    嶽謙和季鐸樂的站不起來,蹲在路邊,指著袁彬,笑的十分的肆意。


    袁彬麵色漲紅的說道:“不是,你們壓根不懂那個感覺!”


    “他們是人啊,但是和我們長得不一樣,完全不一樣咧,都不知道怎麽開口問價!”


    “就像是問山羊多少錢一樣,就很怪!”


    嶽謙和季鐸笑的更大聲了!


    他們當然知道這種怪異感,北方的軍漢,哪裏見過泰西的私妓?


    這能問的出來,才是怪事。


    袁彬看著他們的大笑,終於憤怒了起來,大聲的說道:“你們再笑!”


    “好了,好了,我們不笑了。”嶽謙和季鐸看到袁彬真的生氣了,也就停下了。


    嶽謙和季鐸對視了一樣,還是沒忍住,爆發出了更大的笑聲。


    “哈哈哈哈!”


    嶽謙一邊笑一邊說道:“不是,哈哈,我們一般不會這麽笑。”


    季鐸差點笑岔氣了:“除非忍不住。”


    對於他們的口音問題,其實在翁洲島上,根本無所謂,因為這裏用超過七十種以上的語言,他們的口音,完全不是問題。


    這裏的人五湖四海,哪裏都有,並不會引人注意。


    反而是這種肆意灑脫的笑容,比海盜更像是海盜,而且三個人極為凶悍,煞氣很重,這裏是法外之地,等閑誰會管他們?


    袁彬也是滿臉的笑意,邊走邊說:“走走,吃席去,去的晚了沒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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