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祜等人焦急的等待著胡濙,陛下和李賢的這番奏對,對於他們而言,也是比較難以理解的。


    胡濙拿出寫好的題本,笑著說道:“寫好了,我們去請襄王參加鹽鐵會議吧。”


    這世間有他胡尚書洗不了的地嗎?不,沒有。


    陛下那是離經叛道?陛下那是大道之行!


    想罵陛下,得先罵的過他。


    “人老了,腦子有點不靈光了,廢了這麽久的時間。”胡濙看著大驚小怪的金濂開懷大笑而去。


    劉吉好生羨慕胡濙這種能力,他願意做真正的鐵杆皇黨,陛下說什麽,他可以做什麽,也可以無條件的支持,但是他自問自己做不到,可以讓天下人對陛下的政令閉嘴。


    尤其是仕林。


    而此時的朱瞻墡,真的是信心百倍!


    他終於學完了過往的財經事務,終於理解了那些對他而言,如同天書一樣的東西。


    朱瞻墡平日裏除了賞賜,是不用花錢的,換句話說,錢對他這個大明的嫡親王根本沒有意義,他想要什麽都有。


    在襄陽的時候,他府上多少人在他的襄王府裏當米蟲?


    他清楚的知道,但是他從來不過問,隻要他要,下麵人給他就是。


    對於享樂、省心和做一個廢物這件事上,他有著很強的信心,這世間沒有比他經驗更加豐富的了。


    但是,他現在是監國了,過去那些他不屑一顧的東西,都要去學習,否則這鹽鐵會議他參加之後,就隻有一句話:「循陛下舊例即是」。


    “羅長史,孤跟你說,這財經事務,孤雖然不會,但是你不要小看孤,孤讀書的時候是極為聰慧的。”朱瞻墡信心十足的說道。


    羅炳忠愣了片刻,滿是疑惑的問道:“殿下的意思是,望之頗似人君?”


    朱瞻墡一愣,把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一樣說道:“才不是咧!孤就是拾君牙慧,向陛下認真學習財經事務,讓鹽鐵會議順利開下去。”


    “等到陛下回京之後,襄陽府也平定了,咱們就回家。”


    “雖然這京師也蠻好的,時常讓人感慨它的繁榮,天下百貨如百河入海,真是要什麽有什麽。”


    羅炳忠的手並未曾從腰劍離開,低聲說道:“殿下的意思是,此間樂,不思鄉嗎?”


    朱瞻墡搖頭說道:“不不不,孤的意思是,此間雖樂,但是有襄王府快樂嗎?顯然沒有啊,操心的事兒太多了。”


    “你看看這奉天殿朝議、文華殿廷議、通政司理政,文淵閣月考歲稽、都察院彈劾奏疏、六部諸事、巡防城防、操閱軍馬,煩不勝煩!”


    “還得在講武堂坐班,這也就算了,還得學習財經事務!這太難了,如履薄冰,難受的緊。”


    “這京師,不待也罷!”


    羅炳忠十分失望的把手從腰劍上離開,歎息的說道:“殿下高見。”


    “參見殿下。”諸臣見禮。


    朱瞻墡樂嗬嗬的來到了鹽鐵會議上,信心十足的坐下說道:“都坐,都走,孤隻是監國,日常禮儀,除奉天殿以外,盡數省去,效率為先。”


    “陛下給咱們定了考成法,咱們完不成,陛下回京咱們都得吃掛落。”


    考成法,真是天下至烈之法,連他這個親王監國都要考察!


    他每天什麽時間要做什麽,都有考成,都會送到文淵閣去考成去!


    這幫臣子怎麽不去考成陛下呢!專挑軟柿子捏!


    今天,就要讓他們知道,他朱瞻墡,不是軟柿子!


    “陛下從南衙送來了一份奏對,還請襄王殿下過目。”金濂拿出了奏對遞給了朱瞻墡。


    朱瞻墡眉頭緊皺的拿過了奏對題本,他覺得這本題本,極為燙手。


    尤其是從戶部來的,他敏銳的感覺到了危險,然後他打開了那本滿是俗字俗文的奏對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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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瞻墡艱難的看完之後,瞪大了眼睛問道:“啥意思?這上麵都是啥意思?”


    “什麽貨幣本質和事實,本質是勞動,事實是銀幣?啥叫辯證和共同演化?”


    “錢,不就是錢嗎?它怎麽又又變了樣兒呢?!”


    朱瞻墡人已經麻了,他剛剛學習了完了過往的鹽鐵會議記錄,準備大展身手的時候,陛下和這個李賢的一番奏對,就把他搞的稀裏糊塗。


    “咳咳。”金濂比其他人理解的更深入一些,但是依舊不甚明白。


    胡濙坐直了身子十分嚴肅的說道:“我們應該準備準備,咱們的陛下應該在南京還有麻煩呀。”


    “南京的局勢和京師大不同,即便是有李賢梳理過。”


    朱瞻墡眉頭緊皺的說道:“膽子也太肥了!陛下都已經到了南京了!他們還敢做什麽?造反的人都被殺了!三王削爵廢姓!”


    朱瞻墡說到這裏,人都在抖,那可是三個太祖高皇帝的嫡親王,朱允炆削藩也隻敢貶為庶人,流放路上動點手腳,陛下直接在天地壇砍人了!居然還敢有人造次不成?!


    而且他也是嫡皇叔。


    大明跟嫡皇叔三個字犯衝不成?!


    朱瞻墡拍桌而起,憤怒的說道:“他們還敢怎樣?還敢怎樣!!石亨、盧忠都在南京,他們還能反了天不成?!他們難道就不怕死嗎?”


    “還是不知道死字怎麽寫的!”


    朱瞻墡的憤怒甚至比陛下還憤怒,他就等著陛下回京了,他卸了身上的擔子,麻溜回自己的襄王府快活去。


    胡濙歎了口氣說道:“三倍利,無法無天。”


    朱瞻墡坐了下來,有些呆滯。


    按照財經事務的研討結果,三倍利,有些人就會無法無天,他們真的不知道天命,不知道大明皇帝的刀有多麽的鋒利。


    殺多少人,他們依舊前赴後繼。


    大明的天,隻有一片,那就是陛下!


    這幫人怎麽這麽不知天命呢?!


    這是要造反嗎?


    不過他們好像已經造反了,隻不過被平定了而已。


    胡濙認真的說道:“勢要豪右之家的逐利本性,我們已經從奏對中看了出來,裕民坊的百姓是怎麽被趕出了裕民坊,又是怎麽被趕出了外城,被趕到城郭居住的。”


    “他們甚至買通了應天府衙,在裕民坊設立了牢房,簡直是…罪該萬死啊!”


    胡濙其實一直認為陛下的太醫院,設立的有損聖名,有損仁德,太過於殘忍了,但是現在看來,力度還是不夠。


    他繼續說道:“陛下到了南衙之後,就立刻便裝,前往了秦淮河畔,以稽為決,我們應該做好準備,陛下取得了軍事勝利,想要取得政治勝利,沒有那麽容易。”


    作為大明的禮部尚書,他總是能夠最快的速度,理解陛下的所有行為背後的深意,這是作為禮部尚書的先決條件,在所有人都未曾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明白了陛下的舉動。


    陛下已經結束了親征,在南衙處理政務,如此勤勉的陛下,居然沒事到秦淮河岸瞎溜達?


    陛下對秦淮河上的那些花魁感興趣?


    陛下要什麽沒有?用得著去南衙找去?


    胡濙第一個不信。


    陛下顯然是感受到了,雖然是獲得軍事勝利了,而且將僭朝所有人等斬首,也獲得了部分的政治勝利。


    但顯然,應天府並不忠誠!


    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


    對於反叛過後的南京城,陛下依舊常懷警惕之心!


    “當然,我也相信,陛下天日昭昭,他們的行為,隻是不知天命的找死。他們那些手段,不過是在班門弄斧罷了。”胡濙思考了一番補充說道。


    陛下是個能拿主意,而且很有辦法的人,過往的四年時間裏,無不證明了這一點。


    任何想正麵跟陛下對壘的人,都會死,而且死的非常難看。


    陛下已經無數次證明了,他才是對的。


    “其次陛下所說的話,大家都不是很明白,胡某不才,為大家翻譯翻譯。”胡濙開口說道。


    “這是胡某寫的,請大家看一看。”胡濙推出了一本奏對題本的注解,笑著說道:“胡某不才啊。”


    胡濙喝了口水,樂嗬嗬的看著眾人,他這個整日裏投獻皇帝的人,到底有沒有才能!


    朱瞻墡拿過了注解,看了半天,遞給了金濂。


    金濂看了許久滿是感慨的說道:“胡尚書,真是大才!吾誠不如汝啊!”


    他將注解傳了下來,所有人看完都是一副了然的神情。


    胡濙寫了什麽?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道與名必相輔而行,而後二者之說,始得無蔽也。」


    「道與名,勞與利,由綱及目,由淺入深,循序漸進耳。」


    「子曰: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可為萬世不移財經之法矣。」


    道是萬物本源,包含演化萬物,可以用語言去描述,不是真正的本質,名是概念,可以用名去表述道。


    禦製銀幣本身的價值是勞動,但是它不可以具體的去衡量,但是他卻可以用一枚枚的銀元去描述。


    兩者相輔而行,螺旋上升著,而後道與名,本身會愈加的完善。勞動的本質和銀幣的事實,會從綱至目,由淺入深,循序漸進。


    管仲是財經事務之能臣。


    召忽和管仲都是公子糾的家臣。


    公子糾曾經和齊桓公爭奪齊國王位,因為回國晚了點,齊桓公提前回國,最終得到了齊國王位。


    子路聽聞了齊國之事,就問孔子:齊桓公殺了公子糾,召忽為主自殺殉節,但管仲卻沒有自殺,算是沒有仁德吧?


    孔子說:如果不是管仲輔佐齊桓公,做了春秋霸主,尊王攘夷,一匡天下。我們都會披散頭發,左開衣襟,成為野蠻人了,這才是仁德!


    胡濙這裏引孔子評價管仲這段典故,是順便給現在的正統年間的官僚們,扯一塊遮羞布。


    齊桓公和公子糾爭奪王位,最後齊桓公弑兄,殺掉了公子糾。


    他們要輔佐當今陛下,帶著大明中興,就是為臣之道。


    曆史長了就這般好處,總是能夠找到典故。


    胡濙作為禮部尚書,除了要為陛下洗地,也要給天下朝臣們一個體麵不是?


    一地雙洗,是胡濙的本能了。


    陛下終於不在京師了!胡濙的馬屁,再也沒有人,可以讓他直接刪掉了!


    朱瞻墡也不行!


    襄王也得拍陛下的馬屁不是?


    劉吉呆滯的看著,他什麽時候才能出師啊!


    胡尚書,一如既往的專業。


    朱瞻墡眉頭緊皺,有些頹然,他現在無比熱切的期盼著,陛下能早日回到他絕對忠誠的順天府!


    應天府不夠忠誠,但是順天府忠誠啊!


    林繡拿出了賬本說道:“內帑最近入庫了七百四十萬兩銀子,一個月後會運抵京師,內承運庫需要七成兵仗局的產量。”


    金濂陡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說道:“七百萬兩!哪裏來的!!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怎麽金尚書要查陛下的賬本嗎?”林繡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王祜立刻說道:“當然不是!但是這麽一大筆數目總要有來路吧!”


    林繡解釋了一番這筆巨大的收入。


    這七百四十萬兩銀子,自然是南京叛軍庫的銀兩和糧草,主要是銀兩。


    李賢在南京城賣官鬻爵,可是賣瘋了!


    因為要籌集糧草,李賢將納輸的豆糧換成了銀子,又用銀子換成了豆糧,最後再用豆糧換成了銀子。


    這三番五次低買高賣之後,其實依舊不大夠,畢竟李賢當初準備籌集一千六百萬兩銀子,最後隻得了八百萬左右。


    “戶部追繳是從寧波市舶司收,金尚書,這可是金尚書和陛下商定的啊。”林繡笑意盎然。


    金濂才恍然,自己當初上了陛下的當!


    陛下瞞著戶部,發了一筆橫財!還要拿走兵仗局七成的產能,再賺一筆!


    金濂聽聞這個消息,臉上血氣全無,這得省多少根燈芯,才能省出七百四十萬兩銀子來?!


    胡濙的題注,馬不停蹄的送回了南京城。


    朱祁鈺看著胡濙的馬屁,有些頹然,他人在南京,等他回去,這奏對題注本,早就被寫到了邸報上,傳的滿天下都是了。


    終究是讓胡濙這個老狐狸得手了一次。


    朱祁鈺很認真的寫了一封奏疏,做了布置和安排。


    胡濙的擔心是對的,朱祁鈺感受到了那平靜的湖麵下,醞釀著的巨大危急。


    他是燕府皇帝,這南京城依舊在抗拒著他的進入,但是他依靠武力強行進來了。


    但是南京城依舊不大配合,需要認真的梳理一番,讓這些負隅抵抗的家夥,失去抵抗能力,服從皇帝的意誌。


    朱祁鈺換了身富商的打扮,對著盧忠和興安說道:“像不像海貿富商?”


    興安搖頭說道:“不像,還是像君臨天下、如臨九霄的君王。”


    盧忠連連點頭的說道:“精辟。”


    “屁精。”朱祁鈺走出了乾清宮,看著天朗氣清,滿是笑容的說道:“走,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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