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墡站在京師門前,徘徊不進,尤其是看著那些大炮管子,黑洞洞的朝向他,他便更不敢進了。


    他請旨入京的聖旨至今沒有被回複,他不敢輕易入京師,否則藩王無詔入京乃是死罪。


    “長史啊,你去長史府打聽下,陛下讓不讓孤進京?”朱瞻墡的車駕有十七八輛,靜靜的停在朝陽門外,不敢入京。


    尤其是朱瞻墡看到了通惠河上,那一排隨風飄蕩被吊起的黑眚,更加驚懼。


    大皇帝愛殺人,通惠河岸上的那些黑眚屍體,就是證明,快整整四年了,大皇帝居然還沒讓人卸下來。


    通惠河岸上漕船無數,無數的纖夫喊著號子拉著平底漕船,來到朝陽門前,然後在小小碼頭卸貨,放到一輛輛車上,推著走進朝陽門。


    朝陽門的糧道十分的擁擠,但是朱瞻墡還是得在朝陽門前入京。


    朝陽門入城,走朝陽門大街,再至雙碾街等候。


    皇帝宣諭覲見,藩王再次再次前行至東安入台城,至東華門入皇宮,在奉天殿下朝拜天子。


    台城東安門外就是十王府,等到覲見之後,直接入住十王府,門一鎖,怡然自得。


    朱瞻墡都打算好了,十王府雖然苦了些,但總比沒有命在強。


    朱瞻墡是十分小心謹慎的,他是來京師避難的,不是來京師找死的,況且那些黑洞洞的炮口朝著他,實在是讓人太害怕了。


    朱祁鈺收到了朱瞻墡請旨入京的奏疏,略微有些無奈,這個嫡皇叔還真是步步小心,都到了京師門前了,還要再請旨。


    為什麽不給朱瞻墡請旨進京的奏疏回批?就是看看這個從未謀麵的嫡皇叔,到底是不是有恭敬之心。


    如果是未稟報入京,這件事就可以拿來做做文章,當然不是廢襄王位貶為庶人。


    而是將其幽禁在京師高牆之內,永世不得離京。


    在大明,高牆這個詞,專門指的是類似於建庶人、漢庶人、吳庶人住的宅子。


    這些宅子,都是高牆圍著的閣樓,與世隔絕。


    “宣其進京吧。”朱祁鈺沒有看到朱瞻墡的狷狂,而是看到了一個十分恭敬的襄王。


    至少,便麵上如此。


    朱瞻墡收到了敕諭之後,車駕停在了雙碾街之上,朱瞻墡再次請旨覲見。


    朱祁鈺再次批複宣見之後,朱瞻墡在雙碾街下了車駕,示意所有的人等在雙碾街。


    朱瞻墡正了正衣冠,準備步行前往泰安宮覲見。


    羅炳忠扶著朱瞻墡頗為無奈的說道:“殿下,這雙碾街到泰安宮還有一個坊的距離,按製咱們到了東安門下車也不遲不是?”


    朱瞻墡嗤笑了一聲說道:“你懂什麽!跟著我走!”


    “從這裏走到泰安宮是不是隔著一個坊,是不是有很多的百姓在路上?”


    “孤步行前往,表示恭敬之心,那全城的百姓都看到了我的恭敬,陛下真的要動孤,那就得擔心下輿論風力了。”


    羅炳忠歎服,俯首說道:“殿下高見。”


    朱瞻墡走在大街之上,身著王服,向著泰安宮,健步而去,絲毫不在意別人的目光,眼神堅定,走進了泰安宮內,在泰安殿覲見。


    入門之後,朱瞻墡就行了一個三拜五叩的大禮,俯首說道:“參見陛下,陛下千秋萬歲,綿延不絕,與天同休。”


    朱祁鈺看著這個略微有些胖胖的五皇叔,平靜的說道:“平身吧。”


    “臣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奉藩而不能安地方,臣死罪。”朱瞻墡跪在地上未起,而是大聲的請罪。


    朱祁鈺看著這個嫡皇叔,這胖皇叔太謹慎了!


    他這請罪隻說自己的罪名,卻不說朝廷的不是,把惡名歸己,把善名歸君。


    朱祁鈺繼續說道:“藩王食祿而不治事,不農、不工、不士、不商之藩禁製度在,未能安地方,非皇叔之錯,平身。”


    藩王手裏沒兵沒權沒土地,他手裏的田畝雖然歸襄王府,但歸有司代管,啥都沒有,拿什麽安地方呢?


    朱瞻墡再叩首大聲的說道:“陛下念親親之誼,寬宥臣,臣銘記五內而不敢忘。”


    朱瞻墡這才起身,站直了身子,長鬆了口氣,自己這條小命總算是保住了。


    朱祁鈺仔細打量了一下朱瞻墡說道:“賜座,皇叔,這是襄王之寶,之前京師被圍,太後請金印入宮,後來就到了朕的手中,現在還給皇叔。”


    朱瞻墡擦了擦手,取了金印,放在了香囊之中,掛在了身上。


    朱祁鈺探了探身子問道:“皇叔路過彰德府,可曾見到趙王?”


    朱瞻墡一個機靈,俯首說道:“臣不敢。”


    這親王之間四處聯袂,乃是要掉腦袋的!


    他雖然路過了彰德府,可是一路狂奔,未曾在彰德府跟趙王有任何的聯係。


    朱祁鈺笑著說道:“皇叔多慮,還請皇叔寫幾封書信給咱們燕府諸龍子龍孫,請他們入京來。”


    “這南京留都有人謀反,朕念親親之誼,他們若是被小人蠱惑,參與到了這謀反之事之中,朕亦不能私。”


    朱瞻墡聽聞,鬆了口氣說道:“陛下下旨詔燕府諸王入京便是,臣以為都是燕府同氣,入京也是應有之意。”


    “陛下寬仁。”


    朱瞻墡這話可不是胡說,萬一有些燕府的蠢貨,動了什麽心思,參與謀反,最後結果隻有賜死一途了。


    朱祁鈺點頭說道:“朕已經下旨,讓燕府諸王入京,還請皇叔寫封書信,勸他們入京。”


    燕府有親王襄王、稽王、趙王、鄭王、荊王、淮王,其中隻有趙王是文皇帝朱棣子嗣,其餘皆是仁宗皇帝子嗣了。


    朱祁鈺讓襄王寫信勸他們入京,是不讓他們害怕。


    大皇帝愛殺人,舉世皆知,這要入了京,人頭落地怎麽辦?


    但是皇帝下旨,嫡皇叔作保,也安燕府諸王心思。


    “臣領旨。”朱瞻墡鬆了口氣,陛下不像是傳聞一樣愛殺人呀,對諸王也是寬宥了。


    朱祁鈺點頭說道:“有勞皇叔。”


    “臣愧不敢當。”朱瞻墡趕忙俯首說道。


    朱祁鈺安排了十王府騰出一個王府來,安排襄王入住,襄王雖然花天酒地,但隻有三個兒子,人數也不多,一個王府足夠住得下了。


    “臣謝陛下隆恩,臣告退。”朱瞻墡再次三跪五叩離開了泰安宮,開始準備住到十王府裏去了。


    一切皆定,朱瞻墡才鬆了口氣,坐在王府之內,吹著口哨,美滋滋的侍弄著花花草草。


    朱瞻墡笑著說道:“羅長史啊,準備好上好的筆墨紙硯,孤呀,要作畫,等到諸王入京的時候,諸王朝拜圖,以表親親之誼。”


    “還有要給諸王寫信,省得他們擔心。”


    羅炳忠俯首問道:“臣遵旨,不過殿下入宮覲見,咱們這皇帝是不是如同傳聞中一般暴戾啊?”


    朱瞻墡想了想,搖頭說道:“並非如此,陛下一片公心,不為非作歹,不會殺人。”


    朱瞻墡說了一句很正確的廢話,皇帝怎麽會隨意殺人呢?被殺的都是死罪難逃之人!


    羅炳忠認真聽聞之後,以準備筆墨紙硯之物為由,離開了王府,向著泰安宮而去。


    朱瞻墡看著羅炳忠的背影,晃著身子,他知道羅炳忠不是他的人,而是皇帝的人。


    但是他依舊裝作不知道。


    他是求活求富貴,自己的恭敬之心,也需要讓皇帝知道不是?


    羅炳忠在泰安宮的禦書房裏詳細的稟報了他在襄王府的一切。


    朱祁鈺聽完頗為無奈,這家夥怎麽這麽苟!


    簡直是無懈可擊。


    “嗯,羅長史有意入朝為官嗎?”朱祁鈺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羅炳忠是個舉人,入朝為官,也是去地方做個推官,但也有可能像海瑞一樣爬到正二品的位置上。


    羅炳忠搖頭說道:“國朝有叛,臣還是在襄王府好一些,為陛下分憂。”


    羅炳忠還要監視朱瞻墡,大家都是聰明人,心知肚明彼此的作用。


    但是朱瞻墡也沒什麽野心,做事也很有規矩,在襄王身邊也不是個壞差事。


    朱祁鈺點頭,取了五十銀幣算做是恩賞,放賞給了羅炳忠。


    在襄王府的書信順著官道驛路向著諸王府而去的時候,嶽謙等人也急速奔向了應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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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時被皇帝派到浙江做巡鹽禦史李賢,倒黴了。


    他是受命朝廷在南直隸、浙江擔任巡鹽禦史,這早晨醒來,便被刀斧加身,押到了南京城內。


    李賢倒黴,第一次在土木堡之變中,差點被瓦剌人給俘虜了,現在好了,直接被叛軍給壓到了南京城中。


    李賢在惶恐不安中,見到了孫繼宗和孫忠二人。


    才知道,大明現在有叛軍了。


    孫忠看著讀書人的李賢,滿是笑意的說道:“李禦史,我們知道你的賢名,希望你在南京出仕,我們聚集在一起,是為了匡扶社稷,蕩清寰宇,逐陛下身側之惡人,再還大明朗朗乾坤。”


    李賢站直了身子,他的待遇倒不算太差,除了有人看著以外,倒是沒有被打罵,孫忠畢竟還是要李賢出仕。


    李賢眉頭緊皺,振聲說道:“匡扶社稷的不是陛下嗎?土木堡天變,天下亦變色,陛下不是已經匡扶了社稷嗎?”


    “蕩清寰宇,陛下不是一直在做這些事兒嗎?無論是衍聖公孔府還是山西祁縣渠幫,不都是國之蛀蟲嗎?”


    “逐陛下身側之惡人,陛下的惡人是誰?是上奏督造功賞牌不貪不腐頗有賢名的興安,還是挽天傾的於少保,亦或者是四十年的尚書胡濙?李某愚鈍。”


    即便是孫忠說的再大義凜然,但都是胡說八道。


    大明朗朗乾坤,何須他們來還?


    孫忠看了一眼孫繼宗,頗為無奈,這些讀書人的脾氣真的是又臭又硬。


    這是孫忠能夠抓到的最又才能的讀書人了。


    孫繼宗立刻有些惱羞成怒,剛要斥責,就被孫忠按下。


    這麽造反!殺掉治下第一賢臣,那是造反嗎?


    孫忠認真的想了想說道:“李禦史,景帝殘暴,愛好殺人,設太醫院如同鬼蜮,京師人人驚懼,無數官員致仕請辭,而景帝從不挽留。”


    “我們是為了清君側,李禦史依舊巡鹽,也是安民社稷之功,不知李禦史以為我說的是否有道理?”


    孫忠的一番話,意思是造反已經成為了既定事實,若是你不肯出仕,生靈塗炭,你也有份責任,這就是典型的道德綁架。


    但是讀書人最吃這一套,孫忠早就將這幫讀書人看透了,圖虛名。


    孫忠繼續說道:“李禦史稍待。”


    孫忠拍了拍手說道:“我給你南京戶部尚書印綬,掌全國疆土、田地、戶籍、賦稅、俸餉及一切財政事宜。”


    “我給你厚祿實俸,一應禮製,以從一品定製,你看如何?”


    從一品,年俸八百八十銀幣,孫忠一次拿了九百枚過來。還有一個房契,乃是南京京師豪邸,乃是當年李景隆的府邸。


    這份待遇幾乎等同於於謙了。


    孫忠需要一個文臣,而且是扛鼎的文臣。


    顯然李賢非常合適,隻要李賢答應出仕,在景帝那裏,他李賢就是叛賊了。


    上了賊船,怎麽下來?


    李賢卻絲毫不為所動的說道:“恕在下不能與賊為伍。”


    孫繼宗終於忍無可忍,居然有人當著他的麵,罵他是賊!


    孫忠再次按下了狂暴的孫繼宗,笑著說道:“常言道先禮後兵,我不想為難與你,難道你就真的看著這一京七省之地無安社稷之元勳嗎?”


    孫忠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了,若是李賢依舊不肯出仕,孫忠就要逼他出仕了。


    “某不願亦不能,斧鉞加身又有何妨?”李賢負手而立,但是嘴角有些抖動,他在害怕。


    他是個普普通通的讀書人,當初在土木堡他不舍得死,但是更不敢承認自己的身份,因為他知道,一旦瓦剌人對他用刑,他必然投敵。


    逃回了京師之後,逢明主,一展抱負的大好時刻到了,但是他受君命在浙江巡鹽,卻被抓到了南京城內。


    他的害怕,很快就被孫忠給捕捉到了。


    孫忠笑著說道:“李禦史,不要讓大家弄的那麽難堪不是?”


    “繼宗啊,帶李禦史去南京錦衣衛大牢裏看看,省的不快。”


    孫忠很擅長陰謀,他當然很擅長威逼利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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