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和於謙兩人主持了戰後總結的會議。


    石亨繼續說道:“凡古人馭軍,曾有兵因天雨取民間一笠以遮鎧者,亦斬首示眾。”


    “況砍伐人樹株,作踐人田產,燒毀人房屋,奸淫作盜,割取亡兵的死頭,殺被擄的男子,汙被擄的婦人,甚至妄殺平民假充賊級,天理不容,王法不宥者!有犯,決以軍法從事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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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祁鈺眉頭緊皺的說道:“此次前往河套,可有這等天怒人怨之事發生?”


    京營厚賞,朱祁鈺就是怕出現這等事,難不成真的出現了嗎?


    主要是影響軍隊的紀律,組織度,缺少組織度,還怎麽打仗?


    於謙趕緊俯首說道:“是渠家人和瓦剌人,他們作踐田產、燒毀房屋、割亡兵死頭、殺俘、玷汙女子、殺良冒功。”


    大明軍隊強調這方麵的軍紀非常嚴格,十一人一甲,十甲一隊,若有犯,那是全隊連坐,一百一十人皆斬。


    大明皇帝厚賞,大明十二團營待遇極高,百姓比軍士窮多了,完全沒必要冒著天大的幹係去搶。費力不討好。


    “這樣。”朱祁鈺點頭,他還以為大明軍隊看渠家人搶劫眼紅了,也發生了這種事。


    原來是有感而發。


    阿剌知院和渠成義、渠成仁、渠成德三兄弟,給大明軍隊好好的上了一課,什麽叫做不得人心,什麽叫做人人得而誅之。


    大明軍隊在河套地區破冰安民,多少軍士手腳起了凍瘡?


    朱祁鈺並未怪罪過石亨、江淵、李永昌用火藥破冰之事,這是安民之策。


    朱祁鈺從過多的幹涉大軍,雖然五十萬兩很多,但是這等安民生民之功,多多益善。


    大明軍隊自從破冰防汛之後,所到之處,皆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那可是禍害了河套百姓數千年的淩汛之禍,從這開天辟地以來,哪一年不遭災?


    當然也有負麵影響,河套地區流傳著,真武大帝黃河伏冰蛟的傳聞。


    這種事還有點越描越黑的趨勢,大明掌令官、官吏便不再解釋了。


    總結會還在召開,石亨從臨陣連坐軍法開始,共有掌兵緊要禁令、教官兵法令、比較武藝賞罰、行營野營軍令、操練營陣旗鼓、出征啟程在途行營等幾個方麵,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軍令升級。


    這些軍令幾次更易,終於慢慢有了強軍軍令的雛形。


    戰後會議長達七天,每天都會進行一次為期兩個時辰的總結,朱祁鈺全程參與其中。


    在七日後,四武團營和四勇團營開始歸營,軍將們開始歸營操練軍馬,新的軍令、新的訓練都在戰後總結會上,進行了總結規整。


    在四武、四勇團營歸隊的時候,李賓言押解山東、福建糧餉,趕著三月的尾巴來到了京師。


    李賓言還要去膠州,這次回京是為了大計敘職。


    此一去便是一年,京師依舊是那個京師,隻是方方正正的京師,變成了奇形怪狀,多出了許多菱凸的位置,一些炮台在其中安置。


    戶部度支部大使王祜帶著人點檢了這押解糧草,山東共計二百萬石米粱正賦入庫,另外有倭銀二十萬兩入太倉,二十萬兩入內帑。


    這些銀兩都是金花銀,是密州市舶司這一年來的收益,這些銀兩會在兵仗局變成銀幣,最後朝廷撲買營建,將銀幣撒到大明境內。


    而福建則是兩百五十萬石米,還有二十七萬兩的金花銀入庫,這部分並非稅賦,而是運到朝廷,換取銀幣支撐福建民生所用。


    算上船隊,此次太倉內帑,共計支付四十七萬銀幣。


    福建的銀子是福建本地產的,並非海銀,福建是大明的銀礦最多的地方。


    此次入京的還有近百名人犯。


    分別是鄧茂七的侄子鄧伯孫共計四十二人。


    鄧茂七是殺弓兵起事,帶領百姓反對福建布政使宋彰大肆利用冬牲,搜刮民脂民膏。


    而且鄧茂七的起事,還有蔣福成帶著爐丁(鐵匠)加入義軍,建陽附近也有很多文人,投效義軍。


    鄧茂七的起義規模極大,近百萬兵馬,還有工匠隨行,號稱鏟平王,鏟平天下一切事。


    宋彰已經被明正典刑,包括要保住宋彰的駙馬都尉趙輝,也一並被賜死了。


    又有陛下兩次大赦,農莊法恢複生產,義勇團練開始消滅盤踞在山中的土匪山賊,福建的局勢逐漸穩固了下來。


    鄧茂七的侄子鄧伯孫也在景泰元年初,選擇了下山投降。


    而後鄧伯孫以鏟平王為號,安撫百姓,訓練義勇,一直等到福建局勢徹底安穩,才離開了福建,選擇進京伏法。


    鄧伯孫的確是人犯,但是他投降之後,做了兩年的福建義勇團練總教頭,才被押解入京。


    寧陽侯陳懋,利用鄧伯孫的鏟平王的旗號,安撫勸降那些山裏的流民,效果極好。


    而造反的另外一股重要的力量是葉宗留,葉宗留和鄧茂七又有所不同,他是因為私自設立銀礦,偷開坑穴、私煎銀礦,最後起兵造反。


    而且因為盤踞銀礦極多,兩次下詔大赦,葉宗留戰亡,他的部將陶得二、葉希八繼續負隅抵抗,不尊君命。


    陳懋一共派三次使者讓其歸降,陶得二拒不投降,最後一次殺掉了大明勸降的使者,陳懋大怒,進兵圍剿,最終將陶得二和葉希八盡數俘獲。


    一幹人犯,也一起被送進了京師之中。


    而這二十七萬的金花銀,就是繳獲。


    李賓言終於忙完了自己交接之事,帶著陳懋的進表和奏疏,來到了講武堂朝天闕。


    李賓言走到了聚賢閣的樓下,看了一眼那些庶弁將和掌令官露出了一絲微笑,他俯首說道:“臣山東巡撫、吏部右侍郎李賓言,請見陛下。”


    興安一直等在門前,看到了李賓言笑著說道:“陛下讓咱家等在門前,李禦史快請。”


    李賓言走進了聚賢閣內,來到了二樓,走進了禦書房內,行了一個三拜五叩的大禮,高聲喊道:“臣,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


    “朕躬安,賜座。”朱祁鈺點頭說道。


    他打量著李賓言,這個略微有些憨直的臣子,在經過了近兩年的山東之行後,終於變得精幹了起來。


    朱祁鈺笑著說道:“這一趟很是辛苦,李禦史這眼看著就瘦了許多,也是黑了許多,看來沒少風吹日曬,這趟差事,辦得極好。興安,把功賞牌拿來。”


    興安拿來了一塊頭功牌,這牌子本來是去年就該賞賜了,但是李賓言忙於密州市舶司的事兒,一直沒領到。


    李賓言趕忙說道:“臣受之有愧,幸不辱君命。”


    去了山東長達兩年之久,李賓言接連辦下了駙馬都尉趙輝、孔府衍聖公兩樁大案,還負責恢複山東按察司,督辦營建密州市舶司之事。


    “李禦史,現在還怕水嗎?”朱祁鈺笑著問道,唐興上書說過李賓言怕水的事兒,但是君有命,李賓言完全也顧不得怕水這事兒了。


    李賓言搖頭說道:“喝了幾次,又苦又澀,便不怕了,謝陛下垂憐。”


    怎麽就不怕水了?


    越是懼怕什麽,就越要麵對什麽!


    他在密州市舶司,經過了很多次的嚐試之後,便不再怕水了。


    他作為山東巡撫,密州市舶司的負責人,若是怕水,豈不是笑話?


    朱祁鈺笑意盎然的說道:“聽說李禦史連火銃都會打了?”


    李賓言翻動了下手掌頗為無奈的說道:“臣乃文進士出身,手無縛雞之力,又沒有從小打熬,但是這倭寇猖狂,臣隻能學著打打火銃,即便是被俘被殺,也好過毫無還手之力的強。”


    李賓言在密州市舶司這一年,最多的事兒,就是打響馬,打倭寇。


    而且這倭寇背後的主子,顯然是大明人,他們那些個倭寇首領,多數都是說漢化,用漢字。


    李賓言不由的想起了李善長舊事,李善長因為什麽罪名全家七十七口被族誅?通倭。


    李善長真的通倭了嗎?李賓言並不清楚。


    但是現在有人在通倭絕非虛妄之事。


    朱祁鈺點頭說道:“在京休息幾日,還得有勞李禦史再去密州了。”


    “還有一事麻煩李禦史了,唐貴人的父親唐興,你看著點他,前些日子,跑到濟州島去了,二十多天音信全無。”


    朱祁鈺說起了唐興,唐興是錦衣衛,本身行動就很自由,主要是為了督辦倭寇背後靠山之事。


    但是這二十多天音信全無,也著實有點嚇人。


    “臣無能,看不住唐指揮。”李賓言想到了唐興,就是頭皮發麻,那是陛下的老丈人,而且唐興辦的事正事,他怎麽管?


    朱祁鈺知道李賓言的難處,笑著說道:“唐貴人有喜了,你告知他,他自然會有所收斂,查案之事不急,一步一步來。”


    李賓言眼神一亮,趕忙俯首說道:“臣為陛下賀,為大明賀。”


    陛下膝下二子一養子兩女,現在又有喜訊,是好事。


    這是大明的國本,皇嗣多幾個好,若便是有夭折,也有皇嗣。


    好事。


    李賓言和朱祁鈺溝通了很久,主要是密州市舶司的貢舶和商舶分流之事,以及一些海貿貨物定價之理。


    還說了許多李賓言聽來了的海貿諸事兒。


    “大明廢置交趾三司,大軍回撤,安南複國,黎利僭越稱帝,可是這交趾的百姓,日子並不好過。”李賓言談起了交趾三司之事。


    安南複國之後,僭主黎利稱帝,但是交趾三司十七府,百姓過得十分的困苦。


    因為他們需要用米粱換的大明的貨物,這就導致了百姓顛沛,多有反叛,頻受戰亂。


    朱祁鈺無奈的說道:“交趾三司日後再議,朕手中無強盛海軍,如何攻伐?若是輕易征伐,僭主黎利和麓川思機發沆瀣一氣,麓川戰事再起,非朕所願。”


    “隻能再苦一苦交趾三司的百姓了。”


    興文匽武是個大事,大明的陸軍實力降低,大明的海軍實力幾乎等同於沒有了。


    這二十多年的興文匽武,大明要補課的地方還有很多。


    在朱祁鈺心中,交趾三司,那是太宗文皇帝打下的領土,因為興文匽武而棄地,朱祁鈺承列祖列宗遺誌,自然要把他們收回來。


    “李禦史啊,現在還覺得勢要豪右之家,是良善之家嗎?”朱祁鈺一直很好奇這個問題,李賓言參加鹽鐵會議問的那些問題,讓朱祁鈺頗為撓頭。


    幾次都是因為李賓言對豪右之家多有幻想。


    李賓言吐了口濁氣,無奈的說道:“臣差點在驛站被孔府勾結的倭寇給殺了,在山東地界,屢次三番被響馬追殺。”


    “臣不怪響馬,更不怪山東百姓,臣隻怪自己乃是書生,否則抄家孔府之事,臣定當一馬當先。”


    李賓言並不討厭山東,對響馬也談不上恨,響馬落草為寇多是可憐之人,誰逼著他們走向了不歸路?


    是山東的那片天,天字第一號案的案犯衍聖公府。


    李賓言稍微猶豫了下說道:“陛下,寧陽侯陳懋,想要為鄧茂七的侄子鄧伯孫等,共計四十二案犯求情。”


    “臣聽聞之後,也把名字寫上了,臣以為鄧茂七起事,乃是有司之錯。”


    朱祁鈺頗為肯定的點頭說道:“朕下旨福建,就將此事定性有司過錯,兩次大赦,鄧伯孫等四十餘人下山請降,朕可寬宥之。”


    “但是葉宗留部將,陶得二和葉希八等五十餘人,還是得明正典刑,他們屬於複叛,朕不能私。”


    朱祁鈺說過的話,一口唾沫一顆釘,居然大赦,既往不咎,那就是既往不咎。


    鄧伯孫為叛首鏟平王侄子,既然下山投降,而且在福建配合寧陽侯安穩地方,朱祁鈺自然可以寬宥他們。


    朱祁鈺若是要反悔,把鄧伯孫一幹四十二人給鏟了腦袋,福建還不得炸開鍋,反反複複,永無止境?


    但是葉宗留的部將五十餘人,他們起初起事就是為了求財,兩次大赦,依舊不肯下山,朱祁鈺自然留不得他們了。


    大明的大赦天下,自洪武元年之崇禎十七年,共二百七十六年的時間裏,一共隻有五十二次。


    朱祁鈺登基之後用了一次,福建之事又用了一次,死不悔改,那朱祁鈺也不給他們改悔的機會了。


    “臣亦不敢為其求情私宥。”李賓言趕忙說道,他隻是為鄧伯孫求情罷了。


    朱祁鈺話鋒一轉說道:“但是鄧伯孫不得回閩,這是必然的,就留在京師編戶齊民吧。”


    李賓言俯首說道:“陛下聖明。”


    鄧伯孫若是回到了福建,有一定的基礎,很有可能複叛,留在京師編戶齊民,放回福建,那是放虎歸山。


    “陛下,臣有一事兒,拿不定主意。”李賓言有點猶豫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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