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攛掇著陛下過萬壽節,首先是為了大明的孝道大倫。


    在太祖高皇帝和夏伯啟叔侄二人的對話中,大明皇帝的另外一個稱呼君父被定性了,這在胡濙洗地的過程中,也有所體現。


    比如皇帝要所有人繳稅納賦,胡濙就說乃是孝道大倫,若是不繳稅納賦,那就是不孝子。


    大明的君父這兩個字的稱呼,常常用於皇帝年老的時候,當下陛下太年輕了,所以大家統一稱呼陛下。


    其次是為了陛下,陛下在孝道大倫這方麵不能說沒有,隻能說是負的。


    畢竟太廟殺兄這件事,是板上釘釘的,但是天公地道,不殺行嗎?不行。所以必須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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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殺都殺了,孝道大倫四個字,也得洗一洗。


    其三自然是為了胡濙自己,胡濙歲數大了,寫了本書,想找個理由獻給陛下,自然是忙前忙後,這也算是給自己的政治生涯,弄塊遮羞布,畢竟他的風評不好。


    胡濙很在乎自己的名聲,但是禮部這個活兒,就是這樣,他在別人眼裏,就是投獻皇帝的仕林敗類。


    朱祁鈺非常好奇,胡濙準備打算怎麽給自己洗地,所以才會問於謙胡濙到底寫的什麽。


    於謙卻是打了個啞謎說道:“還在潤筆斧正,到正月十二日那天就知道了。”


    朱祁鈺深吸了口氣,平淡的說道:“說話說半截,乃是欺君之罪,這你可以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流放永寧寺。”


    “興安,到永寧寺現在有船嗎?”


    興安看了陛下的臉色,低聲說道:“遼東那旮遝,現在凍成一坨子了,哪裏還有船。”


    朱祁鈺深以為然的點頭說道:“哦,這樣,那明年開春吧。”


    於謙不甚在意,繼續排兵布陣,這次打的是淝水之戰,朱祁鈺手持苻堅,於謙手持東晉謝玄。


    苻堅的兵力有多少?投鞭斷流號八十萬。


    謝玄的兵力有多少?東晉北府號八萬。


    在棋盤上,於謙不認為自己可以贏,實力在那兒擺著呢,八十萬對八萬,顯然優勢在陛下。


    “那陛下直接問胡尚書唄,臣誠不知。”於謙不以為意。


    陛下說的流放之事,那至少得拿出世券勘合一下,算一算功勳能頂多少罪,才能決定是否流放。


    呐,有功勞在身,說話就是硬氣。


    雖然世券在很多的情況下,都像是廢瓦片一塊,有的時候更像是催命符,但在絕大多數的時候,還是有用的。


    朱祁鈺不再追問,反正過幾天就知道了,他開始推動八十萬大軍過長江的兵推棋盤,繼續說道:“說說這河套三府的事兒吧。”


    於謙總結性的說道:“如果大明能夠在河套站穩三年,則河套的百姓會對徹底對瓦剌背棄,事實上,渠家讓河套地區的人心向背徹底倒向了大明了。”


    朱祁鈺點頭,果然在走下坡路的時候,總會有人站起來踩油門而不是刹車。


    誠不欺我。


    於謙繼續說道:“如果能夠在河套站五年,那河套的百姓會心向王化,如果能夠在河套站穩二十年,這河套地區在大明朝,就不會再次變成草原人的牧場。”


    這個說辭和於謙之前的說辭非常的相似,三年、五年、二十年以上,穩定、執行、長久之策。


    這也符合於謙一貫的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的政治理念,來自《管子·牧民》。


    於謙十分確切的說道:“大明軍威武,勇武,戰鬥意誌極其頑強,無論處於什麽情境下,大明軍隊都有死戰到底的勇氣,他們或許想過恐懼,但是軍令一到,絕不後退。”


    “臣初聽聞東勝衛火藥庫爆炸一事,就以為大事要遭,但是武清侯十分沉穩說沒事,果真無事。”


    “四勇團營在大爆炸之後,擊敗了敵軍,並且有效還擊,逼迫河套的瓦剌軍無法馳援集寧等地,瓦剌人不得不撤出集寧。”


    “四勇團營,無愧勇字。”


    於謙認真的想了想說道:“而且他們十分的忠誠,三府之地的東門,都叫泰安門…”


    他說到了一件趣事,石亨是征虜將軍,他直接大筆一揮,把所有的東門都叫做泰安門了。


    朱祁鈺一愣,無奈的搖頭說道:“其實不需要做這些,朕知十二團營之忠心。”


    忠誠是不可以量化的,但是卻可以灌輸和教諭,這是必然的。


    大皇帝你知道大軍忠誠,但是軍隊也要表達的。


    於謙繼續落子,他頗為認真的說道:“臣在河套未曾反對這種做法,因為這是北衙京營,首次未曾在陛下禦駕親征時,對外征伐。”


    這是一種武將的自保手段,他們實在是被宣德、正統年間的興文匽武給整的有點魔怔了,好不容易盼到了太陽再次升起,對武人多有厚待,對軍士多有恩賞,那自然是可勁兒的表忠心。


    生怕曆史的車軲轆再轉回去,那日子,太難熬了。


    朱祁鈺點頭,他並沒有對軍隊表示忠心有任何的不滿,相反他很樂意看到這種狀態,軍隊還是思考的少一些,令行禁止,方得始終。


    於謙繼續開口說道:“在臣離開的時候,靖虜府已經開始設鈔關,武清侯那性子,是個收稅的行家,雖然不具體經手,但是把那些走商路的商幫們都給攔下挨個繳稅了。”


    “陛下猜猜看,短短一個月時間內,折銀幾何?”


    於謙很少在皇帝麵前打啞謎,除了胡濙,那是胡尚書的私事,於謙不好多數,這是公事上唯一一次,於謙從來都是有什麽說什麽。


    朱祁鈺試探的說道:“一萬兩?”


    於謙十分確定的說道:“是十萬兩白銀,這還是秋冬季的商隊,來往不便,若是到了春夏,那來往商隊更多,一年逾一百五十萬兩白銀了。”


    於謙說了一個驚人的數字,渠家那麽瘋狂是有理由的,他們占著河套不知道賺了多少!


    一百五十萬兩什麽概念?


    是一個半襄王府,九重堂每年不到九百兩銀子,僅僅在靖虜府設置鈔關,一年鈔關營收,就可以養一千六百六十個於少保!


    可以養活於少保到公元3119年!


    “這麽多?”朱祁鈺有些不信,大明坐商是三十稅一,行商是三十三稅一。


    於謙略微有些無奈的說道:“武清侯說得懲戒性的收幾年橫稅,是五稅一,所以才會有這麽多。”


    “武清侯在收稅這事兒上,富有經驗,他說都得這樣收,否則這些家夥,不會念著朝廷的好。”


    “五年後,降低一些,他們就會感恩戴德了。”


    “武清侯說,這幫家夥都是記吃不記打,時不時抽冷子來一下,才會老實。”


    朱祁鈺繼續推進,他的大龍已經將於謙的八萬北府軍團團圍住。


    “那商賈肯繳稅?五稅一啊。”朱祁鈺搖頭,這麽高的關稅,不是逼著他們走小路避開關卡嗎?


    這能收的上來?


    但是現實往往是不需要邏輯的。


    辦法總是比問題多的。


    於謙感慨萬千的說道:“臣起初也是如此以為,然後就到了靖虜府呆了半個月,商賈基本都走的官道。”


    “陛下,未聞王化之地,不曾教諭蠻荒之在,山賊橫行,走官府大道,山匪極少,他們寧願交兩成的稅,也不願意貨物全丟。”


    “武清侯他…還借著練兵,專門嚇唬那些商隊,碰到武清侯,也是他們倒黴。”


    “而且都是老熟人了,他們一看,誒,這不是武清侯嗎?也就乖乖把稅交了,知道鬥不過武清侯。”


    石亨在大同府的時候,就時常和東勝衛的楊漢英,跑到河套去狩獵,真的是熟麵孔,商幫們也就懶得掙紮,直接把稅交了。


    當年大同府的河套雙煞,現在一個是武清侯,一個是賽因不花了。


    非要試一試,武清侯,可是真的會發飆的!


    朱祁鈺點了點頭,這石亨除了是個悍將以外,顯然是個合適的稅務官,精通武裝收稅的精髓,而且對於尺寸拿捏的極好,並未曾作出縱兵劫掠之事。


    這縱兵劫掠,最大的問題就是軍紀崩壞,而且石亨在大同府的第一條規則,就是不殺人。


    可持續性竭澤而漁。


    無論是土匪還是馬匪,亦或者是瓦剌、韃靼、大明勢要豪右之家,都得交錢。


    現在石亨是合法逼稅了,那玩的花樣就更多了。


    於謙十分鄭重的說道:“陛下,這條絲路何其繁茂,就臣和那些行商們交談,渠家在關外,自西域至天方,至少有百餘家鋪子,這些鋪子就是負責集散來往貨物。”


    “渠家三兄弟雖然被拿了,但是他們還有一些偏房旁支跟著瓦剌,去了和林,這條商路,他們又開始走了。”


    “不可不防。”


    朱祁鈺對此早有預料,他拿出了盧忠為渠家三兄弟做的臨終關懷說道:“於少保看看這個。”


    於謙拿過來一看,瞬間就變的憤怒了起來。


    “竊國為私的蛀蟲!”於謙翻了幾頁,但這隻是口供,不能坐罪,仍需查補。


    幾乎有民信局的地方,居然都被腐蝕的一幹二淨,大明的朝廷命官居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著商幫竊國為私,無動於衷,因為他們自己的腰包鼓鼓囊囊!


    朱祁鈺拿過來了那份口供,搖頭說道:“吃的滿嘴肥油!”


    “所以本來該年末進行的大計,推到了明年開春,朕等大軍回京,再動手。”


    大軍不回京師,朱祁鈺不舉行大計,一來是防止天下有變,二來也是進攻和防禦的間隔。


    辦一定要辦!


    怎麽辦,如何辦,還是要講一點方式、方法。


    大軍征戰一年之久,總不能回來就再戰,不是人人都是石亨,不是人人都可以疲兵再戰。


    朱祁鈺繼續說道:“大軍已經征伐了河套地區,渠家付出了族誅的代價,若是他們仍然不吸取教訓,繼續貪贓枉法,就是不知天命了。”


    於謙鬆了口氣,陛下要是此時辦,這件事不見的能辦的圓滿,但是稍微延後一些,這件事就可以辦的圓滿了。


    朱祁鈺笑著說道:“朕會下旨追繳私印鹽引、私印寶鈔、走私販私的稅賦之事,若是他們冥頑不明,渠家就是他們的下場。”


    一如當初,朱祁鈺清理西山私窯的時候一樣,先追繳下鉤,若是不肯追繳,那就不能怪大皇帝不客氣了。


    他又拿出了一份奏疏,乃是征南將軍、寧陽侯陳懋的奏疏,名為《江南水師再建參議疏》。


    朱祁鈺笑著說道:“渠家能跑,他們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之前浙江按察司彈劾寧陽侯,在漳州月港私建港口一事嗎?”


    “其實陳懋的奏疏來的晚了一些,陳懋以為,從福建至京師,漕運不便,想要再造四百搜大船海運。”


    “但是這海運,總得有船護著,所以就起意再營建水師,四百料戰座船、四百料巡座船、九江式哨船、劃船等戰船二十艘,以護衛泛海運福建等地運糧諸事。”


    “他還請求營建市舶司,與朕的想法是不謀而合,將貢舶和商舶都納入大明管轄。”


    “算算時間,也該起運了。”


    海運能省不少的運費,江南到京師的運費是多少一石糧大約要五鬥米去運,這消耗太大了,海運隻有不到一鬥。


    但是海運危險,雖然是近海,但是海盜猖獗。


    於謙也不在下棋,看完了整個奏疏之後,眉頭緊蹙的說道:“這不行啊,福建已經蠲免二稅,這今年還要蠲免不成?那金尚書豈不是要氣死了?”


    朱祁鈺搖頭說道:“於少保,寧陽侯已經七十有二了,他做事很周全,於少保想到的,他也想到了,他向各地農莊借的糧營建的船舶,福建不缺糧,缺錢。”


    “這市舶司和營建船隊費用,寧陽侯希望可以能按福建糧價折銀,大約二十萬銀幣。若是金尚書小氣,月港市舶司,朕就不帶著他發財了。”


    “這錢朕出了!”


    有錢,說話就是氣實!


    福建米價幾何?


    不到兩錢一石,一枚銀幣能買五石米,二十萬銀幣大約能賣兩百萬石米,這還隻是把一枚銀幣當成二兩銀算。


    事實上,在宣府一枚銀幣可以當三枚,在福建則是沒有價錢…因為福建至今還未有銀幣流通過去。


    這兩百萬石米運到京師,最少能賣百萬兩銀子,這是個大賺特賺的買賣。


    金濂不做,朱祁鈺自己做。


    於謙不是很明白物價,但是他對陛下很了解,陛下從來不做賠本的生意。


    作為大明財經事務第一人,這海貿的口子既然開了,自然沒有停下來的道理。


    於謙搖頭說道:“金尚書可不糊塗,算賬這事,金尚書還是很厲害,估計內帑和國帑,又要吵一架了。”


    朱祁鈺想起那場麵,就差拿著算盤砸對麵臉上了,他笑意盎然的說道:“吵吵鬧鬧的好。”


    “對了,於少保,那劉昇,給於少保出難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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