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複所在的三人夜不收小隊,三個人的情報都送到興和所,王複並不是唯一一個回到興和所,帶回軍報的人。


    驛卒們用最快的速度,將情報送去了集寧,這座過去圍不過十裏的小城,正在急速的擴建著。


    欣克敬帶著大明的太醫乘坐車駕,向著興和所而去,王複所在的三人夜不收小隊,全都負傷了,其中王複傷得最重。


    情報伴隨著驛卒的馬蹄,送到了官山,而急促的奔跑聲,正響徹了整個官山議事台,此時的大軍正在準備調動,準備著向河套進軍。


    整個前軍指揮都司非常的忙碌,他們要移到歸化城,在歸化城開始新的征程。


    石亨和於謙正在點檢物資準備前往歸化城,展開對河套的進攻,但是突然收到了急報。


    石亨拿起了手中的情報,一拍桌子,對著於謙說道:“也先帶領大軍到了開平衛之外,他們在曼陀羅山下集結,已經有半月有餘!”


    “意圖在大軍移營之後,再次攻占集寧,斷我軍後路!”


    “來得好!”


    石亨認真的看著堪輿圖,看了許久說道:“於少保,我決定,四武團營和四勇團營,維持原有計劃,負責迂回的四威團營,防守集寧地區。”


    石亨的這個決定,並不冒險,而且非常的穩妥,既保證了大明的進攻節奏,又保證了大明對新辟之地的統治。


    攻守之間,絕對不是絕對的,在戰鬥過程中,進退有據,才是一個大將之風。


    但是這個決定,受苦的是誰?


    是那些剛剛有了自己新家的集寧百姓。


    他們剛剛用雙手創造了自己的新家,開墾了土地,他們剛剛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但是這些希望,伴隨著瓦剌人進攻,都將化為一團泡影。


    要知道,集寧地區,可沒有那麽多的營堡,給他們提供保護。


    堅壁清野之後,他們進入集寧城內,等到瓦剌人退的時候,他們的新家、他們的田畝,又變成了滿目瘡痍。


    但是對於十二團營、對於大明而言,他們依舊是生民。


    不負責任?


    那是瓦剌人不負責任。


    政治勝利,從來不是無限責任製的,大明軍隊沒有義務為了這些生民,耽誤自己的戰略規劃。


    這一點,大皇帝在和於謙討論的時候,就曾經說過很多次。


    每個人都需要學會利用自己的雙手,來保護自己的家園,這也是生民教化的一部分。


    於謙認真想了想說道:“那這樣吧,我留在集寧,為你穩定後方的陣線,保證大軍進退有據。”


    於謙留在集寧,不僅僅是要保證大明的軍事勝利和政治勝利的果實,更多的是做一個托底,防止大明軍隊被兩麵包夾,最終陷入絕境。


    他看著堪輿圖,滿是笑意的說道:“不得不承認,也先是一個有勇有謀的統帥,他進軍威脅我部後方,形成了包夾之勢。”


    “如果沒有京師之戰的戰敗,我相信,他會成為草原上新一代的雄主。”


    “但是他敗了。”


    防禦戰,於謙向來不是很畏懼,而且還是手下敗將的也先。


    “這樣吧,我給也先太師,下封戰書,激怒他前來攻打集寧,你們在河套地區,速戰速決。”於謙信心十足的說道。


    他不是個將領,但是他不是不會打仗,他很擅長打防禦戰,而且還都是舊部,劉安、孫鏜等人。


    四威團營經過了二十個月枕戈待旦的訓練,其戰力,也早就有了突飛猛進。


    他可不相信也先有天火地陷海嘯這些天象幫忙,那是大皇帝在棋盤上的特權。


    石亨點頭認同了於謙的安排。


    石亨和於謙兩個人水火不容,卻可以在戰場上配合默契,可以放心的把後背交給彼此。


    他們從不是敵人,但更不是朋友,他們是大明的武清侯和少保,他們在為國盡忠。


    兩人分道揚鑣,石亨帶領四武團營和四勇團營,向預定戰場而去,而四威團營將從宣府轉戰至集寧地區。


    於謙積極組織防禦,散出去了一些掌令官,準備遷民等諸多事宜,一旦也先從應昌府的曼陀羅山南下,於謙就會讓百姓入城。


    這是一次防守戰。


    於謙見到了劉安和孫鏜,他們集中在一起討論了一下,如何防守集寧的相關事宜。


    孫鏜深吸了口氣說道:“於少保,京師怎麽辦?”


    這個問題,讓在場的所有將領的脊背都蒙上了一層冷汗,四威團營離開了宣府,那京師怎麽辦?


    於謙眨了眨眼,疑惑的說道:“什麽怎麽辦?”


    “四威團營已經離開了京師,若是有歹人直入京師,那京師豈不是要遭?”孫鏜呆滯的繼續問道。


    什麽怎麽辦?他問的當然是大皇帝的安危。


    這是大明天大的事,為什麽於少保如此的淡然處之!


    於謙笑著說道:“京師城堅炮利,百姓過百萬,誰能打的下來?就是現在十二團營撲回去,讓你指揮你能打的下來嗎?”


    “咱們在塞外隻要未有大敗,京師不是人心洶洶,何來危險之說?”


    孫鏜是忠心的,這是毫無疑問的,他們一動彈,首先想到的就是大皇帝的安危。


    但其實於謙深切的知道,京師並不危險。


    頂多龜縮幾天罷了,按著皇帝的性子,你讓皇帝縮幾天,那是要付出代價的,隻要能夠承受皇帝的怒火,可以去試試。


    孫鏜雖然依舊有些茫然,但是既然於少保說沒事,那自然是沒事。


    京師危險嗎?


    並不。


    這一點,襄王朱瞻墡有話說。


    襄王說,京畿那麽多農莊,那麽多的義勇團練,人心向背,造反找死。


    襄王朱瞻墡始終是個大明白,他兩次監國,三次與皇位一步之遙,這麽個人物,能安穩的活到現在,不是蠢人。


    朱瞻墡比多數人都看得明白,他知道皇帝在釣魚,他也知道皇帝的基本盤是什麽,那就是京畿、山外九州,那些得益於農莊法的百姓。


    有人將槍口對準皇帝的時候,這些百姓的鋤頭就會對準他們。


    跟皇帝比人多?比手段?比意誌?都是在找死。


    襄王兩次監國,他清楚的知道,皇帝是有許多道的護城河在保護。


    隻要不是像朱祁鎮那麽稀裏糊塗的親征,稀裏糊塗的讓幾十萬大軍葬送,稀裏糊塗的把在廷文武六十六人殉難。等閑情況下,隻要朱祁鈺坐在京師裏,那皇位就穩如泰山。


    實在不行,大皇帝還有一手勤王令握在手裏,罪己詔一下,勤王詔書一下,天下有的是人想要建功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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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人心,並沒有散。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大糊塗蟲朱允炆那個樣兒的,也會丟掉天下。


    曼陀羅山,屬於北平行都司的應昌府,寧府內遷,北平行都司撤軍,應昌府雖然還保留著府衙,但是大明軍隊已經離開了五十多年。


    曼陀羅山下,是達裏泊,也叫答剌海子(今達來諾爾湖),這裏共有四個湖泊,可供飲水,這裏是蒙古人的夏營盤之一,他們每年夏天都會到這裏來放牧,休養生息。


    達裏泊,乃是構造堰塞湖,乃是人工湖,並不是天然湖泊。


    最早是北宋末年,金遼大戰,給了乞顏部喘息的空間,他們在金人修築金界壕之時,趁著聚集在一起,修築了這四大湖泊。


    若是要類比的話,這裏相當於大明的都江堰的意義。


    也先的大軍盤踞在這裏,等待著斥候的軍報,他們甚至不知道大明的大軍已經進逼河套。


    夜不收變得越來越凶狠了,他們的腳步遍布了整個草原,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有夜不收在活動,他們的胳膊上始終係著紅方巾。


    夜不收真的是太勇了。


    賽因不花,正統元年隨鎮守甘肅王貴去往甘肅駐戎,而後調任榆林衛,那時候賽因不花,還被叫做楊漢英。(十九章)


    賽因不花帶著官馬私自叛逃,東勝衛鎮守王貴給他開了城門,一起逃到了也先的手下。


    賽因是善良、好的意思,不花是公牛,賽因不花,就是長得很肥美的公牛,之所以改這個名字,是他在榆林衛的時候,壯的跟頭牛一樣,但是到了瓦剌,他瘦了許多。


    瓦剌實在是太貧瘠了。


    賽因不花最近憂心忡忡,食不下咽,更瘦了,因為那個戰無不勝的大明軍隊,又回來了。


    “賽因不花,我來問你,我們是不是可以強行借道韃靼,直入北古口,圍困京師?來他個甕中捉鱉,手到擒來,抓了大明皇帝。”也先看著堪輿圖,想到了一種行軍路線,一戰滅明。


    賽因不花吞了吞口水,低聲說道:“大皇帝陛下一紙詔書,送到韃靼,裏應外合,將我部圍殲與京師城下,又該如何?”


    他知道也先是有雄心的,但是雄心,是需要實力去實現的。


    上次進攻大明是什麽狀態?


    大明六師新喪、京師人心惶惶、君出、虜入、播遷、虜入四禍齊出,京師隻有兩萬老弱病殘,二十萬備倭軍備操軍的預備役。


    瓦剌人攜帶太上皇帝,在內奸的幫助下,攻破了紫荊關,聯合韃靼、兀良哈部圍困京師。


    把新皇帝逼得不得不出德勝門,跟瓦剌人正麵對決。


    現在又是什麽狀態?


    太上皇都被殺了,喜寧都被片了。


    兀良哈繼續當大明的忠犬,韃靼人把大王子送去京師做質子,把小王子送到津口學漢學,整日裏送大明軍馬、種馬表示恭順。


    今非昔比了,也先大石,心急但是不能犯糊塗啊!


    也先歎了口氣,頗為無奈的坐下說道:“那去集寧也不行啊,於謙還在那兒呢。”


    也先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有一點會被讀書人逼到這個份上,那個讀書人那麽的瘦弱,但是就是壓著他打,打的他喘不過氣來。


    賽因不花想了想說道:“要不要派人暗殺於少保?於少保整日裏在農莊忙碌,機會倒是很多。”


    也先再次歎息,法子是個好法子,但是能實現才行啊。


    他無奈的說道:“阿剌知院在集寧求財不成,大屠,集寧現在是個生人都要送去衙門好生盤查,確信不是奸細,也會關很久。”


    “刺殺成功的時候,河套地區怕是連貢市都建好了。”


    賽因不花猶豫的說道:“要不回和林吧,這眼看著就深秋了,走得晚一些,萬一白毛風了,那大軍豈不是要遭殃?”


    “正好養肥了膘,回和林也好過冬。”


    也先眼睛一亮,這話正合他意。


    也先認真的想了許久說道:“那也不行啊,阿剌知院還在河套呢。”


    賽因不花深吸了口氣,沉默了許久說道:“讓出來吧,守不住的,大明皇帝專門鑄了幾口征虜大將軍炮,那炮火一響,人馬俱驚,連城門都給轟碎了,興和所不就這麽破掉的嗎?”


    “就三降城那小土城,守得住嗎?還不夠征虜大將軍炮轟兩三下呢,趁著大明軍還沒有合圍,早跑早利索,真的接戰了,想跑也跑不掉了。”


    讓,,也就是棄地,這話總得有人說,他是貳臣賊子,這話他來說,正合適。


    也先一攤手說道:“就這麽跑了?我不甘心,阿剌知院也不甘心,瓦剌人更不甘心。”


    賽因不花探了探身子問道:“那太師您說,現在怎麽辦?”


    咋辦?涼拌!


    也先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道:“這大皇帝咋這麽邪性呢,憑什麽啊,集寧都爛了,兩三個月居然有了浴火重生之景象,本來後方不穩,大明軍無力進兵,現在可倒好!連個奸細都派不進去!”


    也先頗為惆悵,他無比的懷念正統皇帝朱祁鎮,那個稽戾王在的時候,多好啊。


    整個山外九州,他可以予取予奪,隨意進出,集寧是他的夏盤營,河套是長生天的應許之地,他們可以肆意的放牧,即便是遇到了白毛風,也可以躲在城裏。


    這大皇帝登基才兩年,這景象立刻大不同,而且法子實在是太多了。


    可惜了,好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也先拍桌而起,憤怒的說道:“都到這個份上了,那些家夥為什麽還不造反?皇帝都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了,再不造反,腦袋都沒了!”


    賽因不花無奈,正因為刀在脖子上架著,才不敢造反。


    “大石,征虜總督軍務於謙於少保,下來戰書!”一個斥候跑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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