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皇後、杭賢妃、唐李貴人,有怨言嗎?


    並沒有。


    畢竟四個人也很熱鬧,平日裏做做女紅,聊聊家常,照顧下四個孩子,這日子也是繁忙的很,充實的很。


    陛下是在忙正事,閑的時候,總會翻牌子的。


    朱祁鈺確實很忙,科舉是國朝大事。


    眼下朱祁鈺手中有個考魔官員,三元及第的狀元郎,也是唯一的三元及第的狀元郎了。


    名叫商輅(lu),現任翰林院侍讀。


    這個成就在大明有多麽難以完成呢?


    整個大明朝三元及第的隻有兩人,一個是黃觀,一個就是商輅。


    不過黃觀是洪武年間的三元及第狀元郎,他比較倒黴,作為建文朝重要文臣,他一力推動削藩和井田製。


    黃觀、方孝孺等人,在朱允炆英明神武的領導下,削藩雪到了太宗文皇帝朱棣的頭上。


    最後黃觀和家人皆溶於水了。


    黃觀的三元及第的功名,還被朱棣給剝奪了。


    所以商輅就成了明朝唯一一個三元及第,並且保住了功名的人。


    朱祁鈺對商輅沒什麽好感,因為商輅和徐有貞一樣,是堅定的正統派,宗族禮法大倫、親親之誼的堅定擁護者。


    但是他們的大倫講的不如胡濙。


    既然學問做得好,朱祁鈺就讓商輅在翰林院做學問去了,非要擠到朝堂上,說錯話,不是和黃觀一個下場嗎?


    最後被剝脫了功名,和家人一起溶於水,大家都不體麵。


    三元及第,就是鄉試、會試、殿試皆為頭名,三榜魁首,解元、會元、狀元,就是三元及第。


    治學自然是一等一的,但是屁股坐哪頭,那就說不準了。


    一個學生要到奉天殿內考試,需要走多少路呢?


    首先就是童試,考中了秀才,就可以不服勞役,見官不拜了,而且還可以給別人擔保,擔保別人考秀才。


    非親非故的為何要給別人擔保呢?


    因為有錢…


    每個儒童找秀才們擔保,是要給甘結費,方能在履曆上寫廩生某保,一個人要二兩銀子。


    而且一個縣的秀才也就那麽十幾個,大縣,一次儒童考試就有數百人,這一人擔保十幾個人,就夠一年的用度了。


    這在縣裏都是體麵人了。


    還得接著鄉試,鄉試考過了才是舉人,中了舉,那可了不得,在整個府,那都是場麵上的人!


    範進中舉,就是一個真實的寫照。


    舉人可以到京師參加會試,也可以直接做官,像海瑞、羅炳忠一樣。


    中了會試頭名,叫會元,會試考完了,大多數功名都比較穩當,吳敬那種行為已經非常冒險了。


    殿試頭名才叫狀元。


    吳敬在貢院艱難的度過了三天的時間,他一直惶惶不安。


    過了會試之後,貢士們,都會接到貢院裏住著,等待放榜。


    胡濙突然帶著人衝進了貢院裏,把每個人都扔進了盥漱房,裏裏外外洗了個幹淨,今天又要麵聖了,要給他們沐浴更衣。


    “快點快點!”胡濙催促著貢士們,領著他們向著承天門而去。


    胡濙的精力極為充沛,他最近在醫學之道,又有了精進。


    尤其是太醫院的陸院判和欣院判,兩位院判在醫道之上高歌猛進。


    胡濙最近和陸子才、欣克敬走的比較近,是人人皆知的事情,胡濙並不好奇陛下到底吃幾碗飯,那是找死,胡濙有恭順之心。


    胡濙隻是本著一個醫學生的態度,在求教。


    孔夫子曾言,敏而好學,不恥下問。


    但是有幾個人能做到呢?


    胡濙可以。


    他最近在給陛下準備萬壽節的賀禮,他寫了一本醫學長卷,打算獻於闕下,結果這書還沒寫完,奇書獻於闕下的頭功,就被吳敬搶了先。


    胡濙生氣嗎?


    一點都不,因為吳敬,就站在了胡濙的身邊。


    胡濙精神奕奕的說道:“某告訴你啊,不要緊張,陛下又不吃人。”


    “別聽坊間亂傳,你看你在奉天殿內,把陛下叫住,不僅沒有壞事,還有還有好事發生。”


    “你抖個什麽勁兒?”


    吳敬是非常緊張的,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行為多麽大膽,所以到現在腿還在打擺子,當時就是腦門一熱。


    但是似乎京師的朝廷上袞袞諸公,對吳敬頗為滿意。


    於謙不在京師,能勸得動仁恕之道,還有誰?


    陛下不開心,他們日子就難熬,他們就得擔心,會不會被拉倒菜市口。


    陛下這幾天,見到誰都是春風和煦,滿臉笑容,可見吳敬獻的書,讓陛下頗為滿意。


    群臣們看著胡濙如此精神,就是重重的歎了口氣,這胡濙太健康了,這還得受多少年的委屈?


    再看看胡濙的另外一側,那個棉花一樣滿臉笑容的劉吉,就再次歎氣。


    哪怕胡濙走了,還有個劉吉劉棉花替補呢。


    胡濙這精神狀態如此良好,居然還找了接替他洗地的人!


    今天是放榜的日子,朱祁鈺坐著輅車來到了承天門外,他剛走到金水橋,承天門的大門就在鼓聲中緩緩打開。


    忠誠的錦衣衛們,當然不會讓陛下等候。


    時辰?


    陛下什麽時候到承天門,什麽時候就是辰時!


    朱祁鈺來到了丹墀之上,他滿臉寫著高興。


    這幾日他已經翻閱了一下吳敬的《大全》,它既是一門應用數學之大成的書籍,也是一本純粹數學、基礎數學的探索之作。


    放榜的日子,在京的文武百官都要出席,京營出京,勳臣之中,隻有楊洪和英國公張懋到了殿前。


    “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群臣見禮。


    朱祁鈺滿是笑容的說道:“朕躬安,平身,放榜吧。”


    陳循拿出了聖旨,大聲的喊道:“景泰二年辛未科,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胡濙拿起了另外一份聖旨大聲的喊道:“第一甲三名,賜進士及第,柯潛,福建興華府莆田縣軍籍,福建鄉試第三十名,會試第十二名。”


    第一名的狀元是柯潛,乃是福建人,福建打的千瘡百孔,他還是軍籍,從莆田而來,一路上幾有艱辛?


    朱祁鈺對柯潛的文章讚不絕口,這個狀元是名至實歸的。


    “劉昇…”


    朱祁鈺坐直了身子,看著學子們挨個見禮,興安將朝服冠帶和進士寶鈔賜給了這些學子們。


    這一科中,文章做的不是那麽好,但是很有才華的人,都已經進入了朱祁鈺的觀察名單。


    比如餘子俊、馬文升、秦紘、楊守陳、林鶚、吳敬等人。


    他們賢與不賢,自此之後,他們說了不算。


    一共錄取了多少人?


    景泰二年辛未科,共計錄取了二百零一人。


    因為大明的人越來越多,需要的官員也越來越多,冗官從來不是大明需要考慮的問題。


    大宋的冗官問題,並不是因為科舉,而是因為恩蔭,整個大宋恩蔭官超過六成。


    大明沿襲元朝任子製,文官七品以上皆得蔭一子,以受俸祿,稱之恩蔭生。


    那你考不上科舉,連個舉人都考不上,那也不能做官。


    這些個中舉的士子們,頗為激動,但是朱祁鈺卻深知,就像是某獸世界、劍網之類的角色扮演類遊戲一樣,滿級才是真正的開始。


    第一甲三人,直接入翰林院做翰林。


    剩餘的進士們,首先就麵臨著第一此內卷,考庶吉士。


    考上了庶吉士入翰林院做見習生,謀求翰林文林郎。


    第二甲的進士,考不上翰林院庶吉士,就得到各部門觀政,這個實習期,有長有短,有的不行就直接送回翰林院了。


    第三甲的同進士出身,則會別放外職為知縣、推官之類的從七品官,開始養蠱的人生。


    《卷》


    大明的官場,就如同一個修羅場一樣,他們窮盡一生的精力,最後才會站在朱祁鈺的麵前。


    現在有多高興,以後哭的就有多慘。


    而且大明的朝廷上,還有一個喜歡釣魚的大皇帝,就更慘了。


    朱祁鈺的賜席放在了中午,晚上這些進士們,有的忙。


    在所有人都喜氣洋洋的時候,朱祁鈺大聲的喊道:“吳敬,出班。”


    奉天殿前,吹過了一股初夏的風,一片安靜。


    吳敬顫抖著站了出來,俯首說道:“學生在。”


    現在吳敬可以自稱天子門生了,朱祁鈺看著吳敬的樣子,越看越滿意,點頭說道:“近前來。”


    吳敬腿一哆嗦,陛下好殺人,天下人人皆知。


    但吳敬還是顫顫巍巍的走上了丹陛月台,來到了陛下的麵前。


    朱祁鈺笑嗬嗬的說道:“不用緊張,你既無貪贓枉法,又無作奸犯科,不必怕。”


    “你的書朕看了,可以稱得上,推陳出新,很不錯,朕心甚慰。”


    “一千三百多道非常現實的比例,可以應付多數情況下的財經事務了,朕已經命三經廠刊印了。”


    興安讓三個宮人端著五百枚銀幣,還有一枚頭功牌,銀光閃閃的放在檀木盒子裏。


    吳敬眼睛瞪得老大,看著那功賞牌,哆哆嗦嗦的說道:“陛下,這…這…這臣剛金榜題名,未建寸功,何德何能啊!”


    “臣惶恐。”


    頭功牌軍將們有、工匠們、太醫院的太醫們也有,官僚裏麵,隻有於謙有枚奇功牌,李賓言有兩枚頭功牌。


    吳敬說著就要醒三拜五叩之禮,朱祁鈺笑著說道:“當得此賞,不必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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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希望你以後可以在算學一事上,繼往開來,再建奇功!介時朕也不會吝嗇恩賞。”


    朱祁鈺從來不是個小氣的人,他也不是不給朝臣們頭功牌,但是他們一直沒什麽功勳,朱祁鈺怎麽放賞?


    群臣本來都不甚在意,還以為陛下要表示一下大度,表示一下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的愛才之心。


    但是他們看到了什麽?


    是功賞牌,而且是頭功牌!


    站在台下的朝臣,立刻眼都紅了!


    陛下說了什麽?


    陛下說繼往開來,再建奇功!


    陛下的奇功可不是個虛指,那是實打實的奇功牌,金的,純的!


    那放在家裏,是光耀門楣的大事!


    吳敬的《大全》值得一枚頭功牌了,若是日後還有精進,得一枚奇功牌,也未嚐不可。


    “朕要用你的書,這五百枚銀幣,是給你的潤筆費,辛苦了。”朱祁鈺繼續說道。


    這一句辛苦,是朱祁鈺真心實意的。


    算學在大明士林裏算是歧途,很少有人鑽研,就是找那些曆代的算學書籍,都是難上加難,更遑論更進一步。


    吳敬十年如一日,這份精神,是值得肯定的。


    朱祁鈺將一枚頭功牌,別在了吳敬的儒袍之上,拍了拍他的胳膊說道:“朕任你翰林院修撰,侍經筵,兼翰林學士掌院事,主國子監九千學子算學一事。”


    朱祁鈺判了算學卷,全都不及格,長篇大論,全是屁話。


    隻有吳敬的算學卷有數學思維,朱祁鈺讓吳敬負責翰林院的算學一務。


    吳敬不是第一天在大明做官,也不是一直死讀書,讀死書的人,他考中舉人之後,在浙江戶部清吏司幹了五年,又在布政司幹了五年,負責田賦。


    吳敬已經是個很成熟的官吏了。


    柯潛站在台下愣愣的看著吳敬胸前的頭功牌…


    翰林院修撰,翰林學士掌院事、侍經筵,這三個之位,他也有,他是狀元,這些官職都是給他的,但是…他沒有頭功牌。


    朱祁鈺對著群臣笑著說道:“雖然很多人在私底下說朕,薄涼寡恩。”


    胡濙立刻高聲喊道:“臣等惶恐。”


    一幹進士們不知道怎麽回事,京官們早就對大皇帝的套路,了如指掌。


    誠無德、朕就是亡國之君、朕薄涼寡恩之類的話一出,那基本上代表著陛下要訓斥了。


    帝一動,臣惶恐。


    朱祁鈺繼續說道:“朕並非吝嗇之人。”


    “朕不是不給官僚們功賞牌,做學問也好,做官也罷,各司其職,各安其命,天下泰安,那是本分。”


    “若有頭功、奇功,朕自然賞賜,絕不吝嗇。”


    朱祁鈺深吸了口氣厲聲說道:“可是朕從登基以來,看到了什麽?看到了同榜、鄉黨、坐師皆為朋黨,沆瀣一氣,同流合汙!”


    “訛言朋興,群臣敵仇,門戶之爭固結而不可解!衣冠填於狴犴,善類殞於刀鋸!遺害餘燼,終以覆社稷以亡國!”


    狴犴(bìàn)主刑罰,忠貞人士被扔進大牢裏,好不容易有個能用的官,或者死在了流言,或者死於刀鋸。


    這士林之間的流毒,最終會傾覆社稷,導致大明的滅亡。


    朱祁鈺繼續說道:“朕希望新科進士,能夠持正守節,國進方才國泰,國泰方才民安,朕與諸君共勉。”


    “臣等謹遵聖誨。”群臣再次見禮。


    雞湯有用嗎?沒用。


    熟知大皇帝性子的朝臣們都知道,陛下壓根不是在喂雞湯,而是在警告。


    不聽話?


    顧耀墳頭的草已經三丈高了。


    雞湯真的沒用。


    禮部賜宴之後,這些個進士們,去了燕興樓,開始了奢華的鹿鳴宴。


    鹿鳴宴,呦呦鹿鳴,食野之芩。


    小鹿們找到了鮮美的食物,會發出“呦呦”叫聲,招呼同類一塊進食。


    這些進士們考中了,那還有沒考中的同鄉,就會舉辦同鄉會,為那些沒考中的舉人們送行,祝願他們下次科舉,金榜題名。


    鄉黨怎麽來的?就這麽來的。


    這鹿鳴宴多數選的檔次都比較高,會在燕興樓或者太白樓舉行。


    朱祁鈺讓興安先去看看,這幫家夥的屁股坐在哪邊。


    從金榜題名這一刻起,他們就始終都要麵對皇帝的魚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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