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賓言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他將頭功牌,放進了自己的包裹之中,希望這枚頭功牌能給他帶來好運。


    膽大包天!


    李賓言不確定自己這次能不能回來,整頓山東按察司上上下下,是否能夠如願的成功,他隻是李賓言而已。


    李賓言倒是沒有和家人談起朝中之事,簡單告別之後,他走出了官邸,等在外麵的是天子緹騎和一群錦衣衛,他們沒有多停留,向著山東的官道而去。


    緹騎先行一步,騎馬快速奔向了密州方向,而李賓言隻留下了兩名緹騎在身邊,坐著車駕,向著濟南府方向而去。


    李賓言剛到濟南府的驛場,還沒坐穩,就聽聞有人拜訪。


    “果然很快。”李賓言用力的吐了口氣,這些地方官員的鼻子,真的比狗還要靈敏。


    李賓言笑著說道:“請。”


    路過的禦史。


    禦史都是天子派來的,最終還是要回去的,自然是路過,那用白花花的銀兩,砸到禦史閉嘴就是。


    李賓言請人進門,首先進門的是兩個挑夫,他們將兩個箱子,放下,然後打開。


    裏麵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三十六塊銀磚,九塊金磚。


    李賓言用力的吞了吞喉頭,呆滯的看著麵前這金銀之物,他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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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人將銀磚碼好,笑著說道:“李禦史,早就聽聞禦史有剛直之名,鄙人漕汶張氏七世孫張啟義見過李禦史。”


    “未請教。”


    李賓言已經核算出了麵前的見麵禮價值幾何,一塊銀磚至少十斤,一斤十六兩,三十六塊是五千七百六十兩。


    而那九塊金磚才是大頭,少說也有五百兩。


    五百兩黃金按照牌價,大約等同於八千五百兩白銀。


    也就是說這所謂漕汶張氏,剛一見麵就砸下了一萬四千兩銀子。


    這是什麽概念?


    九重堂一年所有支出合計不到九百兩銀子,這裏的銀子能養十五個於少保!


    李賓言坐直了身子,笑著說道:“鄙人不才,乃是陝西靈州人,字嚴正。”


    漕汶張啟義認真的琢磨了下問道:“嚴正兄,可是隴西李氏?”


    李賓言搖頭說道:“並不是,乃是靈州守禦千戶所軍戶出身,並無家學淵源。”


    他不是什麽大門大戶出身,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中了舉人,次年便進士及第,不通人情並不是蠢笨。


    張啟義眨了眨眼,趕忙賠笑俯首說道:“張某唐突,以軍戶中進士,想必也是潘江陸海,才華橫溢。”


    “這是一點薄禮,不成敬意,還望李禦史笑納。”


    “張某聽聞,居京師大不易,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比別地要貴許多,吃穿用度,一應很貴,這點薄禮,隻是見麵禮,曆來到了夏冬,也會有薄禮送上。”


    “今天在翠微樓為李禦史接風洗塵,還望李禦史一定要賞臉。”


    李賓言滿是笑容的說道:“好說好說。”


    張啟義站起身來,笑著說道:“李禦史舟車勞頓,就不多叨擾了,張某告辭。”


    李賓言依舊是滿臉的笑容,笑著說道:“好走不遠送。”


    等到張啟義離開之後,李賓站起身來,蹲到那銀磚和金磚麵前,看了許久,吐了口濁氣,才站了起來。


    財帛動人心,這白花花的銀子,金燦燦的金子,就堆疊的放在箱子裏。


    李賓言在濟南府,像是什麽?


    像李賓言。


    一個窮鄉僻壤,隻讀聖賢書考取了功名之後,一直在京,來到了地方,終於可以大肆索賄的禦史。


    這樣的人,地方官見的多了,自然是推杯換盞,氣氛熱絡至極。


    短短一個月內,李賓言就把所有山東有頭有臉的人物見了個七七八八,上上下下脾氣秉性,摸了個清楚。


    什麽感覺?


    爛!


    從上到下一片稀爛!


    像極了李賓言家門前,那棵鬱鬱蔥蔥的大樹,但其實已經被蛀蟲掏空的樹幹。


    李賓言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裏,就是一個貪官汙吏,和所有人一團和氣,與過往的那些禦史,並沒有什麽不同。


    唯一不同的就是李賓言從不留宿酒樓或者娼館,即便是喝的醉醺醺的,也要回驛場住著。


    三月初十,明月當空照,天朗氣清盈,春風和煦,吹過了燈紅酒綠的濟南翠微樓。


    萬觀乃是正統年間的山東布政司右布政使


    景泰元年,經過舉薦,升為了左布政使,他笑著說道:“李禦史,來來,再喝一個,讓卿兒待會兒陪禦史一起回驛場,伺候起居。”


    卿兒乃是翠微樓的頭牌,據說還未出閣,就引得濟南府上下文人墨客蜂擁而至,一睹芳容。


    李賓言連連搖頭說道:“使不得,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你可不知道,兩個緹騎天天盯著李某,跟防賊一樣,當今陛下,嚴刑峻法!錦衣衛衙門裏,個個都是酷吏!居京師大不易,大不易。”


    “要是被他們看到了,那是要滿門遭殃的!”


    “使不得。”


    萬觀不住的點頭說道:“是呀,陛下也是,弄了個官邸法,還在官邸裏放了惡犬,讓緹騎天天盯賊一樣盯著咱們。”


    “君視臣如土芥,臣視君為寇仇,莫談國事,來來來,喝酒。”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正酣。


    李賓言看到月上柳梢頭,卻站起來說道:“諸位諸位,李某不勝酒力,就不久留了,諸位慢慢喝,慢慢玩。”


    他站起身來,似乎腳下有點不穩當,告了個罪,歪歪斜斜的下了樓,走到了翠微樓的樓下,已經到了宵禁時分。


    街上除了更夫,便沒有人影了。


    李賓言站直了身子,用力的吸了口氣說道:“緹騎,都在樓上,一起拿了吧,李某已經請過旨了。”


    帶著一個麵甲的天子緹騎從陰影之中,走了出來,更多的穿著飛魚服的緹騎,出現在了街上。


    帶著麵甲的緹騎,點了點頭,示意所有的錦衣衛上樓拿人。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緹騎們押著一個個人犯,來到了翠微樓的小院子裏。


    李賓言按個點檢,眉頭緊皺的說道:“右參議趙全不在,緹騎辛苦,估計是喝大了,倒在哪個草窩裏了。”


    李賓言對這群家夥的酒量頗為熟悉,這個右參議趙全,就是沒什麽酒量,還特愛喝的那種。


    今天喝酒的人都被鞫了,隻有李賓言一個人站著,而且他還點檢人數。


    能混到布政司使、左右參議這種地步,那一個個都是人精,他們立刻就明白了,今天是李賓言做下的局。


    誰能想到一向以清流自居的諫台言官們,居然和朝廷鷹犬的錦衣衛攪合到了一起呢?


    而且李賓言的演技,實在是太像一個久旱逢甘霖,貪得無厭的禦史了,把他們都給騙了!


    萬觀凶神惡煞的盯著李賓言,惡狠狠的啐了一口說道:“李賓言!你不得好死。”


    李賓言卻不甚在意,山東的官場上會大換血,但是這裏一幹十二人等,全都要押解進京。


    李賓言思考的是如何能夠完成陛下交代下來的任務,整飭山東按察司。


    可是整個山東的局勢糜爛無比,不把布政司一起端掉,怕是無法單獨的把按察司整飭好。


    所以李賓言不斷的利用自己貪官汙吏的形象,和他們打成了一片,知道了自己過往絕對不可能知道的事兒。


    今日收網,一網打盡!


    李賓言看著萬觀說道:“有什麽話,你到京師,跟陛下說吧。”


    “千戶,右參議趙全找到了。”兩個緹騎拖著一個爛醉如泥的趙全,將其拉了過來,顯然趙全酒還沒醒呢,糊裏糊塗的打著酣。


    李賓言笑著說道:“麻煩緹騎將一幹十二人犯,押解進京。”


    天子緹騎並沒有說話,陛下從河南、南直隸、山西調任的官員,已經到驛站了,明天就可以走馬上任。


    這些官員都已經經過了反複的查補,全都是大明的蛀蟲!


    待明日,山東的官員們,一抬頭,已經換了一片天。


    李賓言還要留在山東,繼續整飭按察司之事,不會跟隨緹騎們一起回京,這才是李賓言最危險的時候。


    天子緹騎突然開口說道:“珍重。”


    聲音通過厚厚的麵甲傳來,聲音極其混沌,甚至有些含混不清,但是李賓言還是聽懂了那兩個字。


    “珍重。”李賓言重重的說出了這兩個字,目送緹騎的車隊離開。


    一幹人等押送進京,等待查補。


    朱祁鈺收到了緹騎、李賓言的奏疏,用力的吐了口濁氣。


    山東密州私設市舶司的事情,徹底查清楚了。


    背後的主人的確是駙馬都尉王寧次子王貞慶、駙馬都尉趙輝二人聯合漕汶張氏,一起做下的勾當。


    那個帶著銀子行賄的張啟義,也一道被拉進了京師。


    景泰二年的這次大案,至此已經十分清晰了。


    讓朱祁鈺非常意外的是,這次孫忠一家子人,就在山東,居然沒有參與到這檔子事中,讓他頗為遺憾。


    這多好的發財的買賣!


    他還說一鍋燴了,結果孫忠、孫繼宗又躲過了一劫。


    “這密州私設的市舶司,經營不易。”朱祁鈺拍了拍那一層層的賬本,頗為感慨的說道。


    這個市舶司,在山東是眾所周知的秘密,它經營的是沒有勘合的貨船,這個市舶司的盈餘,主要去處有幾個方向。


    第一個去處是繳稅,要想山東上上下下都閉嘴,那自然要裏裏外外打點清楚,密州市舶司從占城、滿者伯夷、爪哇等地運來廉價的米糧,衝抵賦稅。


    第二個去處是官吏,帶著銀子上下打點的漕汶張氏張啟義,就是四處打點的人,必要的時候,他們還進京打點上下,欺上瞞下。


    第三個去處才是駙馬都尉王寧次子王貞慶、駙馬都尉趙輝,他們不視事,但是利錢可以一點都沒少拿。


    他們負責平事。


    內承運庫太監林繡稍微盤算了下,大概一年有近二十萬兩銀子,流入了王貞慶和趙輝的手中。


    二十萬兩,不多嗎?


    朝廷一年三百多萬石米折糧,才一百三十餘萬兩白銀!


    興安俯首說道:“這密州市舶司,開都開了十多年了,貿然關了,當地因為海貿聚集的百姓、工坊,如何自處?”


    “臣愚鈍,但是此時事涉千家萬戶燈火,臣才妄言。”


    朱祁鈺搖頭說道:“朕也沒說要關啊。”


    興安陷入了迷茫當中。


    不關,查它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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