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看著朝臣們不說話,點頭說道:“既然沒人反對,那就製詔吧。”


    胡濙這地,都洗到了一千多年前,讓朝臣們怎麽去反駁呢?


    無從反駁。


    大明駙馬都尉畸形,是曆史遺留問題,用太祖高皇帝的原話說,在創業之時因功結親者,尤當加厚,其官品不可太高,雖高亦止授以優閑之職。


    洪武三十年,太祖高皇帝已經意識到了駙馬都尉,應該回歸他的曆史該有的地位,秩五品,所以才會賜死歐陽倫。


    可惜,此時的朱元璋,已經沒有精力去處理這等微末小事了。


    畢竟太子朱標死了,如何讓朱允炆順利平穩登基,坐穩天下,才是朱元璋的頭等要務。


    可惜的是,朱允炆手握天大的優勢,被燕府打出了【奉天靖難】的結局來。


    這是朱祁鈺在兵推棋盤上,在不使用興安的前提下,絕對打不出的結局。


    但是朱允炆硬生生的送出來了。


    “山東密州私市,諸位明公,就從無耳聞嗎?”朱祁鈺敲了敲桌子,說起了第二件事。


    密州市舶司私市,規模一定極其龐大,否則朱祁鈺這個如臨九霄的皇帝,是不可能知道。


    在朝臣之間,這大概是公開的秘密了吧。


    於謙搖頭說道:“陛下,臣誠不知。”


    王文也是問心無愧的說道:“陛下,臣亦不知。”


    於謙、王文,巡撫地方十餘年,唯獨沒有巡撫山東,而且多數都在陝西、山西、河南等地巡撫,他們不知道幾千裏意外的是,也不稀奇。


    但是其他人呢?


    朱祁鈺看向了胡濙、王直、俞士悅、金濂、石璞。


    石璞俯首說道:“臣誠不知。”


    工部是六部之末,石璞以前的地位,也就是和勳臣外戚爭奪下帝陵的修建權力,工部早就沒有了永樂年間,修建北京皇城時候那種煊赫一時的地位。


    王直歎了口氣說道:“臣略有耳聞,但不知其詳,家中曾有書信談及貿易之事,臣實在是一竅不通。”


    王直在京活動一應由宗族提供,這件事,朱祁鈺知之甚詳。


    金濂俯首說道:“陛下,臣之前掌刑部時,曾略有耳聞,卻不知已經鬧大了這個地步,之後就隨軍征戰福建,對此事不甚了解。”


    金濂說的是實話,他從未履任山東,家境普通,父親、爺爺都是普通的百姓,他想參與到這等買賣,也沒人帶著他一起做。


    胡濙左看看右看看,為陛下洗地了這麽久,終於輪到他為自己洗地一次了。


    但是這個時候的胡濙,卻是認真思奪,一言不發。


    他不清楚,陛下到底是打算抓著這件事拿他開刀,還是說涉事不深,可寬宥。


    他深吸了口氣說道:“陛下,臣收過倭銀,不足一千兩。”


    朱祁鈺點了點頭,看著胡濙認真的說道:“是送到內承運庫那些嗎?”


    胡濙聽聞此話,長鬆一口氣,陛下不是借著密州市舶司私市要他下課,而是想了解此事詳情。


    朱祁鈺登基,大赦天下,這個大赦天下的用意,就是給一些人調整,新朝新氣象,新朝雅政之後,依舊不收手,自然要重拳出擊。


    彼時朱祁鎮帶頭發財,甚至讓手下的大太監們,往塞外售賣火羽等物。


    這樣的風氣之下,你讓胡濙或者在朝的任何一個官員,獨善其身?


    並非人人都是於謙,連皇帝的萬壽節都不帶寫賀表,送賀禮的。


    朱祁鈺並沒有打算翻舊賬,隻是在問胡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禮部掌管船證勘合之務,這麽大一個市舶司,就在密州建著,往來船舶每日百餘艘,胡濙要說一點都不知道,明天胡濙就得致仕回家了。


    胡濙十分認真的說道:“其實認真想想,這件事發端於永樂五年,三寶太監下西洋歸朝,俘虜了海盜陳祖義,攜帶諸國使臣至南京。”


    “但是更帶回來一船又一船的香料等物,這些香料和海外奇珍,頗受追捧。”


    “駙馬都尉王寧,就曾上書請求勳臣外戚參與海貿經營等事,可是未得勘合。”


    “而後駙馬都尉王寧坐事下獄,就是他私造海船,揚帆出海至倭國、朝鮮等地,販售往來,被朝鮮王稟奏,才因此被太宗皇帝坐罪下獄。”


    “王寧有二子,次子王貞慶,與會昌伯孫忠有舊,與劉溥,號稱金陽十子,長於工詩,現在都在長洲詩社做筆正。”


    胡濙大概簡單的梳理了一下其中的關係。


    朱祁鈺愣了愣說道:“可是信國公湯和曾孫湯胤勣,所在的長洲詩社?”


    陳循作為文淵閣大學士,點頭說道:“陛下聖明,正是那個長洲詩社。”


    朱祁鈺對湯和有印象,因為湯和給當時在皇覺寺的朱元璋寫信,讓他一起來造元朝的反。


    湯和的曾孫湯胤勣,把女兒嫁給了孫忠的孫子孫璉做繼室。


    這一下子全都串聯起來了。


    朱祁鈺點了點頭,無外乎就是致富神話罷了。


    一個個致富神話的背後,不就是這層層疊疊,理不順、理不清楚的關係網嗎?


    一旦理清楚,其實就不難理解,他們在為誰搖旗助威。


    金陽十子也好,鳳陽詩社十四筆正也罷,他們依附於誰,就替誰說話。


    食利者總是如此,緊密的聯合在一起。


    朱祁鈺點頭說道:“朕決定派出以天子緹騎,日夜兼程趕往密州,詳細勘察密州市舶司私市之務,但是山東按察司僉事,也要定個能臣幹吏。”


    這個密州市舶司經營了十數年的時間了,利益龐大且難以切割。


    而且事涉外戚,想要徹底查辦清楚,絕非易事。


    李賓言左看看右看看說道:“陛下,要不讓臣去吧。”


    王文一直說讓李賓言出去曆練曆練,這次是個絕好的機會,李賓言看沒人願意得罪人,他隻好站出來。


    彈劾駙馬都尉趙輝,陛下的姑老太爺,是他在年末的時候,捅的簍子,這簍子眼看著越捅越大,隻好自己去了。


    現在這個案子和京察的趙縉案摻和在一起,越來越複雜,水越來越深,自然得他去。


    王文其實不太願意讓李賓言去,山東的水太深了,李賓言太直了,去了怕是出事,比如驛站失火、山賊強劫、不慎翻車、落水、水土不服等等原因。


    於謙是從正統三年就以兵部右侍郎巡撫地方了,對於地方的事兒,於謙非常的熟悉。


    於謙坐直了身子說道:“陛下,臣以為密州市舶司之事,並不難。”


    有些事不上稱,沒有四兩重,可一旦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私設密州市舶司,在上下貪腐的時候,不就是個私市嗎?問題可大可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多不過罰酒三杯。


    但是既然鬧到了廷議之上,這件事就算是上稱了。


    私設密州市舶司,想要查清楚並不是難事。


    於謙繼續說道:“但是山東的按察司已經糜爛不堪,李賓言出身諫台,到山東也可重新梳理山東按察司。”


    “吏治先治風憲,陛下既然要抓風憲之事,李賓言正好過去試試。”


    於謙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並且認為李賓言的自薦,也很有勇氣,此次山東之行,主要是重建山東的按察司。


    這按察司爛了,山東的吏治絕對好不了。


    至於密州市舶司,怕是收到消息就開始收拾細軟,準備跑路了,即便是沒有也是惶惶不安,如同待宰的牛羊罷了。


    朱祁鈺左看看右看看,點頭說道:“李禦史,莫要辜負朕的期望,你掛吏部右侍郎印綬,前往山東。”


    吏部右侍郎乃是正三品,但是按照外放為品秩自動減一級,其實李賓言隻是從三品罷了。


    “臣定不負聖眷。”李賓言領命。


    廷議還在繼續,朱祁鈺繼續說道:“夏卿,太仆寺的新馬政出來了嗎?”


    太府寺卿夏衡站了起來說道:“陛下,做好了。”


    他將手中的幾本奏疏分了下去說道:“陛下,太仆寺的新馬政為三個方向,齊頭並進。”


    “第一要務,胡馬不可久用,不可為依仗,否則北虜以此挾重,反而讓朝廷用兵,處處掣肘,臣以為在河套、順聖川設立兩個軍馬場,選育良種。”


    “臣依據陛下所言財經之法,以四倍所需倍之,核定馬倌月俸,此非定策,隨查隨補。”


    朱祁鈺看著那封奏疏,大明要在春耕之後,對集寧發動進攻,收複集寧,營建城池,恢複洪武年間舊衛所,加強對河套地區的控製。


    夏衡在安排上,居然緊跟陛下的角度,絲毫沒有考慮到集寧打不下來,又當如何。


    夏衡繼續說道:“第二自然是宣府貢市,臣也擬了個流程,整頓宣府私市,合並馬市為貢市,確定馬匹膘肥年齡,馬價折銀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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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輪廓文章,夏衡的這個互市的種種製度,做的都不差,都已經正三品大員了,能力是極強的。


    朱祁鈺看著貢市的製度,搖頭說道:“太仆寺為何要用鹽引、糧食、鐵器、茶葉等物,以物易物呢?為何不用銀幣?”


    大明一個月鑄銀幣三十八萬,隨著朱祁鈺加高了勞動報酬,又給了兵仗局一塊奇功牌,這月鑄銀幣的速度正在加快。


    大明上下抱著,三十年後,讓陛下還請過去欠款的同時,不能欠天下的錢。


    夏衡愣愣的說道:“可是銀幣國內都不夠用啊,隨意用給馬市,那大明用什麽?”


    朱祁鈺歎氣,他就知道是這樣。


    他無奈的說道:“韃靼人、兀良哈人,也要用銀幣在貢市購買自己所需,我大明物產豐饒,這銀幣流出去,還能流回來。”


    “照朕說的做吧,就以銀幣為交換媒介,讓他們帶著銀幣去貢市裏購買所需之物。”


    “定要嚴格控製火器、鋼羽等物向草原流動。”


    利用鑄幣權割韭菜這件事,對於大明朝臣們而言,是一個新命題,畢竟大明連官鑄錢,都等同虛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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