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稽王妃錢氏而言,今年是完全不同的一年,她的上半年在惶恐中度過,但是因為陛下在年前削了太上皇帝號,整個稽王府都變得忐忑不安。


    偌大的王府,她過得很是辛苦。


    下半年,直接天崩地裂。


    陛下將稽戾王斬於太廟之中,那是獲罪於天,那是大義滅親,她一個婦道人家做不得什麽,她也不知道去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尤其是稽戾王還帶回了一個女人,草原的女人,還懷了身孕。


    在那一刻,錢氏終於徹底認清了稽戾王到底何等的模樣。


    但是整個稽王府所有人的身家性命,猛地壓在了她一個人的身上,這種身份上的轉變,讓她從沒有時間思考。


    隨著朝局的反複變動,在稽王府被下毒,差點死於會昌伯府之手的時候,她終於找到了讓稽王府活下去的可能。


    徹底切割孫太後,然後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


    隻有如此,稽王府才有可能存活下去。


    但是,作為皇帝的侄子,朱見深又不能不到叔叔的泰安宮裏去賀歲。


    今年的新年,比去年熱鬧了幾分,但是依舊沒有點煙花爆竹的人,今年火夫和五城兵馬司可以稍微清閑一些。


    大皇帝陛下,滅瓦剌人的誌向,如同天日當空一樣炙熱,所有人都極其清楚和明白其中的決心。


    所有的硝石、硝都被送進了新設的幾個熬硝營,然後做成了新式火藥放在了王恭廠內。


    錢氏坐著車駕,來到了郕王府改建的泰安宮,由府變為宮,自然要進行擴建,好在郕王府的周圍都是十王府,大明除了一個稽王世子也沒有未就藩的王爺,改建起來,極為容易。


    坊牆加高,加了女牆,還有哨樓,泰安宮裏所有人的人員調動,不過內署,也不過外廷,皆由陛下一言而決。


    錢氏走下了車駕,領著孩子走進了泰安宮內。


    泰安宮內依舊像是當初一樣的格局,主殿由承運殿擴建為泰安殿,隻是青瓦換成了黃瓦,以示天子的尊貴。


    錢氏領著朱見深來到了泰安殿內,見禮之後,讓朱見深賀歲。


    朱見深並不清楚大人之間的恩怨情仇,更不懂什麽國家興衰,他看到了朱祁鈺,跪下磕了個頭說道:“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


    “舊兮送往,新兮迎來,苔梅點點,祝陛下福如蘡茀,貴體康泰。”


    現在的朱見深已經能夠說長句子了,而且極為流利。


    這些個吉利話,顯然都是稽王府裏的母親們教的。


    朱祁鈺點頭說道:“平身,興安,給壓歲錢。”


    皇帝也是給壓歲錢的,而且給的不少,除了銀錢還有按製賜稽王府的一應羅表絲絹。


    “謝陛下。”朱見深的禮數十分的到位,站起身來,看著諸多賞賜,這些東西,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來近前來。”朱祁鈺笑嗬嗬的說道。


    這個侄子,今年一次被下毒,盧忠下手沒個輕重,在稽王府裏審訊幾個庖廚,手段狠辣,讓朱見深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一次生了病,消耗了不少的體力,現在的朱見深有點瘦弱,但是個頭卻是長了不少。


    朱見深還是有點眼生,但嫡母和母親都不斷的告訴他,要聽這位叔叔的話,他略微有些試探性的走上了月台,來到了朱祁鈺的身邊。


    朱祁鈺問了幾句稽王府的吃穿用度,童言無忌,朱見深又告狀了。


    朱見深告母親周氏不給他吃肉…


    這是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了,朱祁鈺看向了錢氏說道:“孩子還小,還是要多吃點,壯實了,就少生病。”


    奶孩子這件事,朱祁鈺是沒什麽經驗的,他自己都奶不好,所以隻是覺得孩子長得壯點好。


    “謝陛下垂憐。”錢氏倒是鬆了口氣,陛下的態度和去年是一致的,並沒有太多的變化,對稽王府依舊是以觀察為主。


    朱見深玩著朱祁鈺身上的紆青佩紫的掛飾,突然開口問道:“叔父,我爹爹是不是死了?母親說獲罪於天,去見列祖列宗了。”


    這個問題一出,錢氏背上猛然蒙上了一層的汗,他就怕朱見深問起稽戾王的事兒,但是這孩子還是問出來了。


    錢氏已經滿頭是汗了。


    朱祁鈺看著錢氏如臨大敵的模樣,或許在所有人看來,他朱祁鈺就是一個殘暴到了將人剝皮揎草、送進阿鼻地獄的暴君。


    太醫院現在陰陽兩隔,一邊是陽間岐聖門庭,一邊是人間地獄。


    他對著朱見深鄭重的說道:“是的,你的父親稽戾王,做了很多對大明很不利的事兒,朕把他在太廟殺了,送他去見列祖列宗了。”


    朱祁鈺非常大方的承認了這件事,而且繼續鄭重的說道:“你要做個好孩子,未來也要做個好稽王,做一個對大明有益的人,聽到了沒?”


    朱見深雖然不懂為何和煦的叔父,突然變得如此嚴肅,但還是鄭重的點頭說道:“嗯,濡兒知道了!”


    “好了,回吧,叔父這裏還很忙。”朱祁鈺摸了摸他的腦袋,點頭說道。


    朱見深低聲問道:“叔父,你這裏還有飴糖嗎?母親不讓我吃糖,說是牙會壞掉。”


    朱祁鈺從袖子裏翻了翻,遞給了朱見深五塊飴糖說道:“拿著吧。”


    “母親,糖。”朱見深舉起了手,跑下了月台,這才是他過年的禮物,母親們也不讓吃糖。


    朱祁鈺示意錢氏離開便是。


    錢氏拉著朱見深走上了車駕,將朱見深手中的一顆飴糖,拿了出來,她猶豫了一下,剝開了糖紙,自己先吃下了一顆。


    良久之後,錢氏才鬆了口氣,摸了摸朱見深的腦袋,示意他可以吃了。


    車駕離開了泰安宮,錢氏重重的鬆了口氣。


    在曆史上,明代宗的墳頭,是朱見深給立的,青瓦換成了黃瓦,也是朱見深給換的,汪皇後死後和明代宗合葬,也是朱見深準許的。


    曆史上的朱見深,對他的叔叔明代宗可不薄。


    朱祁鈺隻希望他能明事理,好好長大,好好做大明的稽王。


    泰安宮門前的賀歲的朝臣,絡繹不絕,朱祁鈺一直等到了宵禁的時候,興安才送走了最後一撥人,將泰安宮落了鎖。


    興安向著王恭廠而去,他要點檢防火之事,春節是個喜慶的日子,興安要力保沒有人破壞這種喜慶。


    有一個李賓言給陛下添堵,已經足夠了。


    興安按照往常的路線,將所有的地方巡查了一遍,又檢查了一遍古今通集庫,他複刻的那些圖冊、海圖,隻是這庫裏浩渺的一小部分。


    其餘的書籍,三經廠還在加班加點複刻。


    興安又去慈寧宮見了一下孫太後,才奔著太白樓而去。


    燕興樓多官吏,太白樓多商賈,這兩個地方,都是興安搜集情報的地方,也是聽一聽民間討論之事。


    最近京師的熱點,無外乎李賓言彈劾陛下的姑老太爺,太醫院華佗在世,妙手仁心,奇功牌封賞,和銀幣居高不下。


    至於山東僉事趙縉,似乎已經沒有人願意在談論了。


    關於銀幣,依舊是街頭熱議的話題,商賈逐利,他們兌換民間的散碎銀兩,也開始卷起來了。


    鵝眼、沙殼、魚眼、水飄、毛錢等等,皆薄而小,雜以土砂、銅、鉛、錫而鑄造的銅錢,已經換不到散碎銀子了。


    隻能用足量的通寶去換,百姓們也不糊塗。


    陛下鬆弛金銀之禁,收天下銀兩鑄幣,商賈們聞風而動,用手中的銅錢或者其餘貨物交換雜色銀,鑄造成為金花銀,送進了寶源局。


    這已經形成了一定範圍內的京師銀貴。


    興安走過了太白樓的隔間,商賈們關心的問題,還是逐利居多。


    官邸法實施以來,燕興樓的生意,遠沒有過去火爆,但是太白樓卻愈加的火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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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祁鈺沐浴更衣之後,翻動牌子的時候,才發現唐雲燕來了月事,隻有李惜兒一個牌子了。


    朱祁鈺手裏拿著李惜兒的牌子,來到了李惜兒住的花萼閣下。


    顯然唐雲燕也在,因為撫琴之聲從閣樓之內傳來,清脆婉轉。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曲調一轉,音色變得沉重了起來。


    朱祁鈺剛要走上樓去,唐雲燕清亮而富有穿透力的聲音,在閣樓內響起。


    朱祁鈺愣愣的聽著。


    “豐圩接永豐鄉,一畝官田八鬥糧。人家種田無厚薄,了得官租身即樂。”


    “前年大水平鬥門,圩底禾田沒半分,裏胥告災縣官怒,至今追租如追魂。”


    “有田追租未足怪,盡將官田作民賣,富家得田貧結租。”


    “年年舊租結新租,舊租了,新租促,更向城中賣黃犢,一犢千文任時估,債家算息不算母。”


    “有犢可賣君莫悲,東鄰賣犢兼賣兒,但願有兒在我邊,明年還得種官田。”


    這是一首民樂,朱祁鈺通過唐雲燕的如同天籟之音中,聽到了永豐鄉百姓的種種生活。


    前年大水漫灌,地裏的禾苗沒有半分,裏正、胥吏告災,縣官震怒追租,富家侵占官田,百姓隻能想城裏賣剛出生的牛犢,有牛犢賣還是好的,賣兒賣女亦有。


    有一次鹽鐵會議,金濂也提到了,有鹽丁欠了鹽,金濂請旨蠲免,反被稽戾王下旨追繳之事。


    朱祁鈺愣了許久,才走進了花萼閣內,暖閣非常暖和,朱祁鈺脫掉了身上的外套。


    唐雲燕有些訝異的看著陛下,趕忙起身行禮,輕聲說道:“參見陛下。”


    李惜兒有些慌亂,她絲毫沒有準備,萬萬沒料到,大年三十的晚上,陛下居然來了她的暖閣。


    “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李惜兒的臉頰有些羞紅,唐姐姐十月份就已經不是完璧之身了,她這一拖,居然拖了兩個月之久。


    朱祁鈺示意兩位貴人平身。


    他看著唐雲燕額頭的一抹嫣紅,就是歎息,這努力耕種了四個月,但是唐雲燕這棵樹依舊沒有結果。


    按照穩婆的說法,唐雲燕的身體並沒什麽問題,可能是敲骨吸髓,太貪歡了,導致泄了去。


    朱祁鈺不懂,但是唐雲燕似乎也不是很在意,都年紀輕輕,貪歡幾日,也無礙。


    “妹妹好好伺候陛下。”唐雲燕有些俏皮的對著李惜兒叮囑著,然後起身說道:“臣妾告退。”


    朱祁鈺卻搖頭說道:“唐貴人且留下來。”


    唐雲燕的臉上瞬間變的滿是紅暈,陛下這是要做甚?她來了月事,無法伺候陛下才是。


    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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