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朕緩思。”朱祁鈺示意金濂先不要說話。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個大明的戶部尚書,怕是算錯賬了。


    朱祁鈺沒有緊皺在心裏快速的算賬,然後開口問道:“八十年,得鑄銀幣幾何才能還得清?”


    內承運庫太監林繡趕忙開口說道:“陛下,八十年是兩千四百億銅錢,折算下來是一億兩千萬大明銀幣,按照現在兵仗局的鑄幣,月產三十八萬算,再加上自然增速,大約需要三十年左右。”


    “陛下,這隻是還賬。”


    大明朝廷欠天下百姓的鑄幣,既然弄好了磨坊,那自然要把這個磨坊好好的維持下去,那貨幣是維護磨坊的重要工具。


    但是大明欠下了八十年的賬。


    而且這東西不能不還,朱祁鈺雖然有一張朱祁鎮禪讓詔書,但那東西是給禮部洗地用的。


    朱祁鈺喊出了繼承列祖列宗的遺誌,那就得繼承這筆龐大到恐怖的欠債。


    林繡給出了一個三十年,大明可以還八十年賬的數字。


    但是這三十年呢?這三十年,大明人丁會不會增多,按照每人五十枚新錢的標準,大明這三十年欠多少?


    若是陛下春秋鼎盛,一直未曾懈怠,三十年後,大明每年需要鑄幣多少,才能保證坊間物價和銀錢的平衡呢?


    朱祁鈺人都傻了。


    新貨幣政策,的確是個良政,看大明上下的反應就知道了,但是這欠的朱祁鈺觸目驚心。


    “一億枚銀幣,兩千四百億枚的銅錢,怎麽會需要那麽多啊?”朱祁鈺坐直了身子,眉頭緊皺。


    金濂其實想說,前元那九十多年,天下生靈塗炭,元朝也沒什麽穩健的貨幣政策,更沒有大規模鑄銅錢,這還有九十多年的賬。


    但是畢竟那是前元的爛賬了。


    但是大明這八十年,那是必須要還的,這至少是一百八十多年,朝廷未曾大規模鑄幣的欠賬。


    錢荒,這一個荒字,其背後是慘不忍睹的大明財經事務,百姓缺錢少錢,血淋淋的現狀。


    朱祁鈺看著兵仗局太監、講武堂提督內臣,笑著說道:“永昌啊。”


    “臣在。”李永昌顫顫巍巍的回答道。


    他還為兵仗局的產量洋洋自得的時候,鹽鐵會議告訴他,他需要在三十年內,至少鑄造兩億枚以上的銀幣,甚至更多,陛下才不會欠天下銀幣。


    天地良心,一個月三十多萬枚,一天一萬枚,那已經極限了!


    “這事兒,交給你辦了。”朱祁鈺笑著說道。


    李永昌滿臉惶恐,最後還是俯首說道:“臣…辦不到啊!”


    “隻需要把產能擴大一倍就好了。”朱祁鈺十分確定的說道:“一倍,一倍就好了。”


    朱祁鈺轉過頭來問道:“林繡,內承運庫還能給兩分的火耗給兵仗局嗎?”


    提高勞動報酬,可以有效地提高積極性,可以有效地讓生產力飛速提升。


    林繡從桌子底下抄出一個小算盤,劈裏啪啦的算了半天說道:“可以,但是最多讓兩分了。”


    度支部大使王祜也從桌子底下掏出了一個小算盤,劈裏啪啦的算著,然後和金濂耳語了幾聲。


    金濂看了看賬目,和度支部的大使王祜又聊了許久,才俯首說道:“陛下,臣這裏也可以拿出兩分來。”


    這樣一來就是兵仗局一枚銀幣,可得一錢四分,而朱祁鈺的內承運庫隻得八分,而太倉也隻得八分了。


    朱祁鈺認真的思考了許久說道:“那這樣,朕給兵仗局一枚奇功牌,每年有提高工藝、縮減流程,卻能保質保量的提高產能的工匠,授予奇功牌一枚,暫定十年吧。”


    “但是千萬不可舍本求末,還是得多培養工匠,擴大基數。”


    擴產一倍,再建一個兵仗局的分廠,不就好了嗎?


    但是大明沒那麽多的銀匠供朱祁鈺霍霍,限製產量的不僅僅是機器。


    提高勞動報酬,也是招攬天下銀匠。


    李永昌深吸了口氣俯首說道:“臣領旨。”


    多給錢、給奇功牌,這是無上的殊榮,足夠那些個工匠,不眠不休的改進工藝了。


    林繡和度支部大使王祜互相討論了半天,又算了半天,最後歎息的說道:“陛下即便是如此,三十年後,至少還欠一千億枚銅錢,大約五千萬銀幣…”


    度支部大使王祜補充說道:“這還不算曆年鹽引欠下的,前事不算,每年超發鹽引,也要有三十多萬枚,三十年大約九百萬枚銀幣,也就是兩百億左右的銅錢。”


    林繡十分保守的估計了大明人數的增長,十分保守的增減數字,但是最後還是得到了一個讓人顫抖的數字,一千億銅錢,億吊銅錢。


    度支部大使王祜,則是補充了之前鹽鐵會議的錢引,那也是貨幣,那也是欠賬。


    多少?不多,兩百億銅錢,不過兩千萬吊而已。


    加起來不過是五千九百萬的銀幣罷了,相比較一億兩千萬的銀幣欠賬,確實不算多了。


    朱祁鈺看著林繡的賬本,最終歎息的說道:“盡力而為吧,你們難,朕也難,都難,咱們啊,都勉為其難吧。”


    欠的太多了,根本不知道怎麽才能還得清。


    大明一旦開海,這欠賬會不停翻番一樣,漲到天上去!


    鹽鐵會議結束了,於謙留了下來,陪朱祁鈺下兵推棋盤,這次玩的是嶺北之戰的地圖,就是洪武五年的嶺北之戰。


    於謙執北元,朱祁鈺執大明,這一把四百多個回合,玩起來太慢了,至少要半個多時辰。


    兵推過半,興安歎了口氣說道:“其發和林始於一處,旁及四隅,凡在東西南北者,皆知其所自也。震淺則大,而所及者近,湧泉溢水,三百裏人煙幾絕,摧折無遺。”


    “地陷。”


    “陛下勝。”


    於謙呆滯的看著興安,上次隕石的事兒,他已經十分的驚駭萬分了,這次提前說好了不用隕石,居然搞起了地陷?!


    這還是淺震,涉及範圍很近,正好把於謙手中的北元主力消滅的幹幹淨淨,一點都不剩。


    興安伸手將於謙中路軍主力旗,一一拔掉,歎息的說道:“天災人禍,非人力也。”


    “誒,不是,你這個大璫,怎麽能這樣呢?這怎麽會有地陷這種事呢?!”於謙終於忍不住了,下棋就下棋,這已經不是黑哨了,這是強行結束!掀棋盤了。


    這路子太野了,以至於,於謙都呆滯了。


    他就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好了,好了,不下了。”朱祁鈺示意於謙稍安勿躁,把棋盤收了起來,聊起了正事。


    於謙深吸了幾口氣,總算把自己激蕩的心,安穩了下來。他飲了一杯茶之後,心態終於平定了下來。


    於謙又飲了一杯茶,越想越氣。


    “陛下以為,京察何物?”於謙要聊的是眼前的大事,京察。


    興安坐直了身子,認真的聽著陛下和於謙論證,這是他的學習的最佳良機。


    唐朝有名宦高力士,有千古第一賢宦職稱,唐玄宗李隆基晚年怠政,幾乎所有的事兒都是高力士在處理,算不上井井有條,但是的確是維持了很久。


    但是隨著楊國忠的權柄越來越大,高力士也失去了權柄,這煌煌大唐就立刻敗了。


    對於興安而言,他需要成長起來,倘若哪一天,陛下也開始怠政了,司禮監就必須履行其當初高力士的責任,而且要做的更好。


    朱祁鈺對於京察為何物,認真的思考片刻說道:“糾察官員是否懈怠、貪腐,乃是京察設立之初的用意,庸者下,能者上。”


    於謙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其實陛下,京察不必拘泥於形式,早先陳情疏京察,京察失效,這糾察官員,是如何維護?”


    “自然是各官署擅權,朋比為奸,在燕興樓、太白樓裏京察,隻不過考評的不再是勤政、廉潔、才能,而是考評誰的人脈更廣,誰的銀子更加厚重,誰的家世淵源。”


    “陛下辦了官邸,那這京察之法,就得大辦特辦。”


    於謙的意思很明顯,三楊輔國的時候,以正統帝幼衝,數年之內,每朝隻準奏請八事,可是從皇帝這裏,弄走了不少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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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這京察的權力,就是在那個時候從皇帝手中失去的。


    但是京察的手段,並沒有消失,而是散到了群臣的手裏。


    這必然滋生貪腐,必然滋生朋黨,必然導致朝堂烏煙瘴氣,想做事的人,卻什麽都做不得,隻能同流合汙。


    “長久下去,必將國之不國。”於謙歎了口氣,頗為感觸。


    這大明的吏治在這短短一年的時間內,就變了一個風氣,這和陛下不斷的收回權力,再一拳拳的砸下去,有很大的關係。


    陛下做是始終張弛有度,不疾不徐,卻把這事,一件件,一樁樁都辦得極為穩妥。


    朱祁鈺點頭說道:“所以京察之事,定然有些人亂喊亂叫,狺狺狂吠,朕不會理會。”


    於謙喝了口茶說道:“陛下,朱見澄多重啊?”


    “六斤六兩,足月。”朱祁鈺笑意盎然的說道。


    外廷是不知道泰安宮諸事兒的,王直上次請旨移宮皇宮居住,朱祁鈺訓斥,自此以後就沒人敢問泰安宮的諸多安排了。


    於謙一聽也是眼角帶著笑容說道:“六斤六兩好,很好,足月,也很好。”


    他頗為欣喜,大明皇帝隻有一個孩子朱見濟,那是絕對不可以的,隻有一個孩子,國本之位不穩。


    陛下倆孩子,那就是讓人十分欣慰的事兒了,孩子這東西,還是多多益善,頂多鬧出點漢王朱高煦之亂之類的小亂子,不是什麽大事。


    尤其是陛下正在推動諸王勳戚一體納稅。


    多一個孩子,就多一分保障,朝臣們的心思就能多安定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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