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緹騎,一個帶著麵甲,穿著飛魚服的緹騎,帶著緹騎們,來到了京師的大小時雍坊官邸,拿出了一個哨子用力的吹響。


    哨聲驚起了無數的飛鳥,狗群立刻從各個角落裏竄了出來,聞哨聲,豎著耳朵分辨了片刻,便回到了狗舍之中,這些凶犬,都是經過十分嚴格的訓練。


    天子緹騎,提著一個更夫用的鑼,一遍走一遍喊道:“陛下敕諭,今夜中秋佳節,特放夜,不得燃放爆竹煙花,謹防火燭。”


    放夜,是大小時雍坊裏,第一次出現。


    在幾經詢問之後,官邸的老爺們,終於在明月升起的時候,從時雍坊的官邸內走了出來。


    陛下建的水雲榭苑,極為雅致,官僚們帶著瓜果蔬盤,來到了水雲榭苑裏賞月,但是基本都是絕口不提朝中之事。


    大明的官員們,也習慣了大明皇帝的做事風格,陛下做事,從來都是有預謀的!


    陛下放夜,那是下餌!


    餌食可以吃,但是咬鉤,還是免了吧。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其實朝臣們比皇帝更加明白,大明隻有一片天,那就是陛下。


    大小時雍坊裏,群臣帶著家屬們,四處走動,偶爾見到,互相交換一下家中打的月餅,再聊一聊這中秋夜色,頂天了,聊一聊前朝舊事,但是決計不會提及現在朝中格局。


    談古論今,也好過議論時事,被陛下拿住了把柄的強。


    於謙帶著董氏和家裏三個孫女,從九重堂,也來到了這水雲榭苑。


    於謙的親子於冕,生了六個女兒,沒有男丁。


    主要是孩子們想湊個熱鬧,倒是闔家歡樂,其樂融融。


    大時雍坊是官僚家眷,小時雍坊是勳戚家眷。


    大明在過中秋節,孫忠一家也不例外,不過他們在大圓桌上用過飯後,就來到了後院的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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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皇帝鑄銀幣了,弛用金銀之禁,對於勳戚勢要之家的孫忠而言,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能不能私鑄!


    兵仗局鑄幣的流程,太過於複雜了,他們甚至都搞不明白,一些工序,為何要做,比如退火胚餅,比如軋邊,比如為何是冷壓而不是熱鑄。


    孫忠的銀作坊,正在試驗,能不能用自家的銀,鑄大明的貨幣,若是可以,那就可以謀點私利了!


    鑄幣,曆朝曆代,都是大買賣,好營生,即便是鑄銅錢,在永樂年間,也還有四成的毛利,但是銅料昂貴運輸不便,所需甚多。


    現在鑄銀幣發財的機會,就在眼前!


    孫忠、孫繼宗、孫顯宗三人,焦急的等著工坊的銀匠們,開爐鑄幣。


    他們沒有用陛下的冷壓法,而是用的翻砂澆鑄法,上下兩層砂模,撒上一層炭麵,將銀水倒入澆注口,澆鑄為銀幣。


    為此,工匠們,還專門找來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上麵,等待著開爐。


    坩堝爐上的銀和銅錫慢慢融化,工匠們拿著鐵釺將其抄起,緩緩的倒入了砂模之中。


    一直等到完全冷卻,工匠們抬起了砂模箱上的石頭,打開了木製的壓模,敲碎了裏麵有點凝結的砂,一塊黑不拉幾的銀元,漏了出來。


    工匠們麵麵相覷,清理了銀幣的表麵之後,拿到了工坊外麵。


    “父親,出來了,出來了!”孫繼宗可謂是翹首以盼,抬著頭看著工匠拿出的銀幣,那黑不溜秋的銀幣,放在了所有人麵前。


    工匠們小心的清理了表麵,但是依舊是有很多的黑斑。


    “這黑斑無法清理嗎?”孫忠眉頭緊蹙的看著那枚黑色的銀幣,再拿出了大明皇帝兵仗局造的銀幣,同樣是銀幣,怎麽差距就這麽大呢?


    工匠看著那黑斑,無奈的說道:“小的退火試試。”


    退火之後的銀幣,終於沒了黑斑,但是卻變成了黃不拉幾,和鋥光瓦亮的大明禦製銀幣相比,簡直是一個如臨九霄,一個仿若是在土中深埋了許久。


    不僅如此,這禦製銀幣上的花紋極其驚喜,麥穗上的麥粒都清晰可見,而他們自己鑄造的銀幣之上的麥穗,都連成了一片。


    孫顯宗呆滯的說道:“手工雕琢一下?”


    孫忠搖了搖頭說道:“那一枚耗費的工時,就完全沒有什麽賺頭了。”


    待到鑄造的銀幣完全冷卻之後,孫忠歎氣的拿起了那枚有點發黃的銀幣,用力的吹了吹,卻是絲毫沒有響聲,彈了彈,也是極其沉悶。


    他鑄這銀幣,一眼假。


    孫繼宗呆滯的問道:“父親,這能花的出去嗎?”


    “你說呢。”孫忠翻看著發黃的銀幣,上麵還有一些很明顯的黃斑和白斑,都是未曾化開的銅錫。


    孫顯宗看著鑄出來的銀幣,眉頭緊皺的說道:“應該能吧,怎麽說,也是銀做的啊。”


    “能個屁!這等一眼看上去就是假的銀餅,一旦拿出去花,立刻就有禦史、衙門、軍衛所向上遞奏疏!”


    “陛下的緹騎明天都到咱們家門口,三下五除二,哢、哢、哢、哢!把你、你、你、你的腦袋,全都摘了去!”


    孫忠用力的揮著手,極其氣氛的說道:“私鑄者死,你當那庶孽皇帝是在開玩笑嗎?他哪句話沒兌現!”


    搞陰謀詭計,能不能動點腦子,他們是在當今陛下的碗裏刨食兒,那鬧不好就是掉腦袋,死無葬身之地的!


    孫忠看著這私鑄銀幣,又問道:“大師傅啊,這是不是這些碳粉,導致的黑麵?”


    “這亮度差的實在是太多了!”


    工匠看著這五體不勤的會昌伯,無奈的說道:“這碳粉不撒,這銀幣上就有沙眼了,銀水冷卻極快,你看這裏麵,都有蜂窩麻麵,陛下過滾機不是沒有道理的。”


    蜂窩麻麵的銀錠是判斷老銀錠的最好辦法,做出來的假洞,老師傅一眼就看穿了。


    “那咱們能不能過滾機,用陛下的冷壓法試試呢?”孫繼宗繼續追問道。


    工匠頗為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恕我無能,我要是有那本事,早進京去石景廠、兵仗局考個大工匠了。”


    工匠說的很明白,他沒那麽本事,有那個本事,趕忙給會昌伯幹這種掉腦袋的事,拿朝廷的俸祿不好嗎?


    陛下手下的工匠們,那個頂個都拿的足俸的月鹽銀,那錢拿得不安生嗎?


    孫忠最終歎了口氣,這皇帝怎麽那麽多的路數?


    太後那句話說得對,跟皇帝鬥,鬥不過他。


    皇帝不擅長使用陰謀詭計,甚至每次釣魚都盡顯垂釣者的本質,總是釣不到。


    但是陛下擅長陽謀,明明白白的把棋擺在了所有人的麵前,想跟陛下鬥,就得有真本事才能鬥得過。


    兵仗局那幫工匠,全都是壓功賞牌積累的經驗,他們想要有類似的技術,那首先就得投那麽多的銀子進去,而且還得不被皇帝給發現。


    這何其困難?


    可惜的很,孫忠搞點陰謀詭計還行。


    他倘若,文有定國之策,武有安邦之能,他還在山東老家搞這些陰損伎倆做什麽?


    在朝堂上和皇帝正麵鑼,對麵鼓,擺開陣仗,何嚐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陛下又不是不讓人說話,可惜,他沒那個本事。


    孫繼宗看著那泛黃還帶著斑點,吹也吹不響,彈起來又沉悶,甚至有點熱脹冷縮後孔洞的銀幣,這塊極其低劣的銀幣,仿佛在無聲的嘲諷著所有人。


    “父親,要不算了吧,總歸是個好事,總比那些銀子放在豬圈裏爛掉強。”孫繼宗還是非常務實的說道。


    大明有金銀之禁,花銀子,都是偷偷摸摸,陛下這弛用金銀之禁,但是隻鬆弛了一點點,銀子送到寶源局過一遍爐子,就能正大光明的花了。


    終歸算是一件好事,埋在豬圈裏,它除了會發黑之外,也不會拱出芽兒來,開花結果,再結新的銀子。


    反而是這銀錠過一遍兵仗局,就可以拿出去,光明正大的花,是個好事。


    “算了,這庶孽皇帝著實讓人頭疼。”孫忠搖了搖頭,他示意工匠散了去。


    孫忠頹然的說道:“讓京師的家人把銀子送去寶源局換成銀幣吧,財這東西,花的出去才是財。”


    孫繼宗卻是歎了口氣,低聲說道:“想換銀幣的海了去了,咱們還得排隊,陛下那內承運庫有兩百萬兩白銀,太倉有百萬銀,咱們啊,至少得一年以後了。”


    孫忠的臉色一臉不忿,憤憤不平的說道:“咱們會昌伯府,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還得排隊,皇上還在的時候,什麽好事,不是緊著我們會昌伯府優先!”


    “這個庶孽皇帝,做事太沒個規矩了!”


    要是朱祁鈺有規矩,朱祁鎮還活著,他們自然大有可為。


    但誰能想到,陛下會在太廟殺人嗎?


    眼下在大明,朱祁鈺,就是最大的規矩!


    孫忠在山東搗鼓銀幣的事兒,還是被盯著孫忠的緹騎東廠番子,給報了上來,興安拿著走進了講武堂的聚賢閣之內,奏稟了陛下。


    朱祁鈺拿著緹騎的奏報,又拿著東廠的奏報,嗤笑的問道:“會昌伯這是在刀尖上跳舞啊,也不怕劃著自己嗎?”


    “他把幣拿出去花了沒?”


    興安俯首說道:“盡數毀了去,並未到市集上去換銅銀,又打成了銀首飾。”


    朱祁鈺點了點頭,放下奏疏,頗為無奈的說道:“這孫忠、孫繼宗父子二人,也是有點腦子,不是愚不可及,拿出去一塊,朕也可以把他們全家族誅了。”


    “拿他們全家的人頭,為大明的新貨幣政策祭祭旗,也是極好的。”


    “可惜最後他們還是慫了。”


    在家裏倒騰點銀子澆鑄,最後倒騰成了首飾,朱祁鈺也不好治罪,辦不成讓人無話可說的鐵案。


    因為打銀首飾,就將其全家族誅,那是誅心之法,是在踐踏大明律和皇明祖訓。


    作為皇帝,帶頭違反大明律法,那大明律法,還會有人遵守嗎?


    就是朱元璋辦案,還要講個書證、物證、人證,緹騎二次查補,死刑三複奏。


    孫忠和孫繼宗,壓根就沒想到陛下盯著他們,準備族誅,連根袪除,為新貨幣政策祭旗。


    他們在生死的邊緣試探了一下,又縮回去了,錯失了大好的發財機會。


    “陛下,六部的明公們都到了,一月一次的鹽鐵會議也該開始了。”興安稟報著。


    一個月一次的鹽鐵會議,已經逐漸成為了常例,在會上,並不會製定條令朝政,但是氛圍更加輕鬆,各抒己見。


    大明糜爛到了極致的財經事務,盤清楚盤明白,才好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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