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了,看病,這句話是一句聽君一席話勝似一句話的廢話。


    太醫院看病與別處總是不同的,因為給大明皇室宗親看病,這人該死,還是不該死?到底看到什麽程度?是看著看著把人看死了更讓陛下放心?還是把人看好了,讓陛下更加安心呢?還是吊著命呢?


    稽戾王死了,稽王府上下惶惶不安,世子朱見深病了,太醫院按製是要前往看病的,但是這世子,是看死還是看活?


    太醫院的院判陸子才,非常的為難!


    這裏麵的水太深了,他怕把握不住。


    興安歎息的說道:“陛下,世子殿下,病了好幾日了,這陸判陸子才,不知如何用藥。”


    朱祁鈺明白了興安到底在問什麽,轉過頭來說道:“讓陸判好好看病,這些朝堂之爭,不是他操心的事,專心研判病例即是。”


    興安抬頭看了一眼自己陛下的麵色,還算平靜,並沒有打算借著這事,折騰稽王府。


    “若是要用什麽金貴的東西,一應支取便是,無需再問,看病要緊。”朱祁鈺再次叮囑了一番。


    稽王府和太後,是朱祁鈺給大明上上下下朝臣們的一個體麵,一如當初李世民留下了魏征,給李淵、李建成的舊臣們一個體麵,朱棣留下了朱允炆的幼子朱文圭,給建文舊臣們一個體麵。


    善後的事,朱祁鈺已經研究的十分清楚了。


    “臣領旨。”興安轉身而去,親自去叮囑,他怕這話兒,傳著傳著意思就變了,更害怕陸子才會錯了意,那大明朝,豈不是又要立刻陷入黨禍之中?


    陛下自登基之後,所有的命令,從來沒有模糊不清,說殺人就殺人,說做什麽,就是什麽。


    陸子才一旦想岔了,大明就走進了岔路口。


    ……


    而此時的稽王府上下,陷入了極度的焦慮之中。


    稽戾王,草草下葬了,這不意外,自從陛下在太廟削太上皇帝號那天起,稽王府上上下下,多少都有了點準備。


    連太後那邊,都斷了聯係。


    錢氏端坐在正堂之中,一眾稽王妃嬪臉色惶恐不安,都等著錢氏拿主意。


    稽王妃深吸了口氣說道:“安靜一下,莫羅你也坐,有孕在身,一直站著也累。”


    莫羅愣了愣神,才行了個半禮,低聲說道:“謝王妃。”


    “陛下已經寬宥了你,稽王府沒必要薄待,安靜的待著便是。”稽王妃示意莫羅坐在末尾的位置。


    但是正廳內依舊是吵吵嚷嚷,三個女人等於一萬隻鴨子,這種吵鬧讓稽王妃的麵色愈加難看了起來,她忽然厲聲斥責道:“安靜!”


    正廳裏立刻便安靜了下來,朱見深的生母周氏一臉驚慌,但還是聽話的安靜了下來。


    錢氏厲聲說道:“濡兒這個年紀,正是生病的時候,慌什麽慌!已經請了太醫院的院判來看病,莫要慌亂,待到用藥之後,這熱退了,自然就好了!”


    “如此驚慌,讓外人看了去,還以為稽王府的天塌了呢!”


    稽王府的天,已經塌了。


    稽戾王在太廟之內,被陛下用永樂劍一劍取了性命這件事,早就傳開,稽王府上下這種惶恐的情緒,在朱見深生病這幾日,就變的愈演愈烈。


    周氏探了探身子,焦急的說道:“可是,可是…若是陛下…”


    “閉嘴!”稽王妃怒斥打斷了周氏的話:“你想給稽王府招惹滅門災禍嗎!”


    周氏還想在說話,可是看著稽王妃那一臉森然的模樣,也有些害怕,便縮了縮身子,不再言語。


    稽王妃孱弱,自從稽王被俘之後,就一直哭哭啼啼,終日沒個主意,但是自從南宮搬到了這稽王府之後,稽王妃愈加剛強了起來。


    稽王府如履薄冰,一旦做錯了一點事,說錯了一句話,立刻就招來滅門之災。


    莫羅看著這一幕,卻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父親說得對,大明這皇權更替的爭鬥,果然是步步生危,這來到王府才幾日,她就已經感覺到了那種壓抑。


    稽王妃話音一轉,變得溫和了幾分說道:“周氏你為孩兒焦慮,我知道你的惶恐,但是有些話不要亂說,稽王府上上下下,十餘口的性命攸關。”


    周氏重重的歎了口氣,有些惶恐,更有些不安,顫巍巍的說道:“妹妹知道了。”


    一個宮婢,匆忙的跑了進來說道:“報!王妃,興安大璫已到了門外,有聖上口諭。”


    稽王妃坐直了身子,她深吸了口氣,稍微想了想說道:“先引大璫去太醫處,等待傳完口諭,再讓大璫來見我。”


    “是。”


    宮婢匆匆的跑了出去,引著興安去了偏房。


    興安找到了陸子才,將聖上的話,悉數帶到,隨後囑咐道:“你莫要多想,安心看病就是,陛下不讓你牽扯朝堂是是非非。”


    陸子才打開了醫箱,還是有些不確定,摸出了一根小小的金元寶出來,就要遞給興安,低聲問道:“真就看病,就好了?”


    興安看著那金條,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拿了,犯了陛下的忌諱,不拿,陸子才心裏發毛,更看不好病。


    興安一抄手,將小小的金元寶手下,點頭說道:“陛下的意思很明確,你看你的病,陛下還要細察稽王府上下,莫要有什麽顧慮便是,看病吧。”


    陸子才看著興安收了金元寶,總算是鬆了口氣,這話,是真的。


    太監受賄,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坊間有謠言,興安不受賄,看來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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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子才心情放鬆了起來。


    太醫院看病,那自然是有自己的獨門絕技,尤其是陸子才最近醫術一日千裏,朱見深這病,旁人或許為難,但是對於他而言,並不是什麽大事。


    隻要上意到了,他就可以開始看了。


    興安離開了偏院,來到了正廳,諸嬪已經散去,稽王妃一人在正廳裏。


    “參見稽王妃,稽王妃萬福。”興安俯首行了禮。


    錢氏定了定神,吐了口濁氣說道;“大璫客氣。”


    “略有薄利,稽王府全仰內承運庫榮養,資財不厚,還請大璫笑納。”


    一個宮婢端出了一盤,上麵有白銀百兩,兩個五十兩的銀錠子,興安搖頭說道:“若是收了,咱家明日就葬在亂墳崗了,還請稽王妃莫要為難咱家。”


    錢氏這不是第一次要行賄興安了,可是興安卻是從來不收。


    “稽王剛走,這濡兒就病了,稽王府上上下下,人人自危。”錢氏揮手讓宮婢離開,說起了正事。


    這是個是否斬草除根的問題,錢氏必須要替稽王府上下,問個清楚。


    興安俯首說道:“世子病了,陛下作為世子王叔,自然是多有牽掛,才派臣來看看,還請稽王妃寬心便是。”


    “陛下國事繁忙,講武堂、講義堂、石景廠、聚賢閣鹽鐵議、京營諸事、天下之務係於一身,詢問之時也多有叮囑。”


    “若是無事,咱家告退了,陛下身邊需要用人。”


    稽王妃聽明白了興安這番話裏的潛台詞,陸子才不知道如何去用藥,若是陛下就這麽含含糊糊,一個人都不派過來,那朱見深大約是要病死。


    理由也很充分,國事繁忙,無心掛懷。


    既然派人來了,那就是奔著讓太醫院看好,否則沒必要沾這個嫌。


    稽王妃長鬆了口氣說道:“大璫慢走,還請收下,大璫是陛下身邊近人,還請大璫多多為稽王府美言幾句。”


    興安趕忙說道:“還請稽王妃擔待,這銀子,真不能收。”


    別的地方的銀子,興安拿也就拿了,但是稽王府的銀子,拿就是死。


    “咱家告退。”興安轉身,就匆匆離開了。


    興安回到講武堂,忐忑不安的將稽王府上下的事兒,裏裏外外說得清清楚楚,才顫顫巍巍的把陸子才的那個金元寶,放在了桌上。


    “臣惶恐,臣當時也不想要,但是怕陸子才曲解了陛下之意,才安他的心。”興安長揖在地,俯首帖耳,不敢擅動亂動。


    什麽是恭敬之心?


    興安、於謙的種種表現,就是恭敬之心。


    他們時時刻刻的把朱祁鈺的話掛在了心上,而不是像顧耀那幫禦史一樣,明旨下去,依舊我行我素,違反聖旨,那就是絲毫沒有恭敬之心。


    朱祁鈺拿著那個小金元寶說道:“起來說話,不是什麽大事,稽王世子病好了,再從內承運庫挑個大一倍金元寶,連帶著這小元寶,一起還給他就是。”


    “你先拿著。”


    興安才慢慢的站起身來,將金元寶拿在了手裏,鄭重的放在了袖子裏,長長的鬆了口氣。


    伴君如伴虎,雖然陛下是愛惜人的,但是那必須在陛下麵前算個人才行。


    至少現在陛下把宦官、奢員,把他當成人看待。


    上次陛下因為他督辦官邸之事,賞了一千兩白銀,他到現在還沒花呢,太忙了,壓根沒空。


    在興安這個位置上,萬事都得小心再小心,下麵多少人盯著他這個位置,陛下又不是正統帝,事事倚重內署宦官。


    朱祁鈺則是繼續研究著於謙的調查報告,這份奏疏寫得極好,看來是準備已久了。


    朱祁鈺也要為廷議多做準備才是。


    “太後對世子生病什麽態度,你也要多加留意。”朱祁鈺忽然開口說道。


    興安俯首說道:“是。”


    孫太後在朱祁鎮被陛下一劍斬了去之後,就一直勤於禮佛,似乎是不問任何的事兒。


    但還是知道了朱見深生病,而且燒了幾日不見好。


    “陛下派了興安大璫去了稽王府,稽王妃和興安大璫說了幾句話。”一個宮婢待在禮堂外麵,低聲說道。


    念經的聲音和木魚聲為之一頓,孫太後低聲說道:“本宮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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