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賢閣內第一次鹽鐵會議,依舊在進行,六部尚書正在積極進言獻策,俞士悅作為刑部尚書,也意識到了鹽引的重要性。


    他深吸了口氣說道:“陛下,地方法司應該申飭,鹽法敗壞,私鹽場屢發私鹽引,敗壞朝廷綱紀,臣以為應該派出緹騎下江南整飭,即便是不改鹽法,這等禍亂朝綱之事,也應立刻處理。”


    “由戶部、刑部、吏部、大理寺、錦衣衛提刑千戶,四部聯合,進行聯合打擊,鹽引事涉江山社稷,臣請奏。”


    俞士悅對私鹽場的確是沒什麽好辦法,大明官鹽場數量有限,而且最主要的是大明近十數萬的百姓,依靠鹽場生活。


    煎鹽又苦又累,那也是一件營生,雖然獲利不多,但是能夠勉強糊口。


    但是私鹽鹽場濫發私鹽鹽引,並且在坊間大肆流通,這是在刨朝廷的根基!這是絕不允許發生的事兒。


    “王尚書、金尚書,你們可有異議?”朱祁鈺問到了兩位尚書。


    王直搖頭說道:“陛下要推行農莊法,整飭吏治勢在必行,臣沒意見。”


    大理寺卿夏衡,作為大明最高法司審核的機構,他卻思考了片刻說道:“陛下,臣以為私鹽引泛濫之事,必要打擊,這等同於私印大明寶鈔,理應梟首籍家。”


    “但是私鹽鹽引,乃是官鹽鹽引不足導致,又與私印大明寶鈔不同,量刑以籍沒家產為準。”


    “臣以為可行,而且計省可以核算私引數量,量算每年到底該下發多少鹽引,才夠用,而且也夠市場使用。”


    “待部議之後,再給陛下答複。”


    朱祁鈺點頭說道:“多久?”


    “日暮之前。”夏衡馬上回答道。


    “下次廷議,三部合議,將章程定下來。”朱祁鈺多給了點時間,而且三部聯合行動,自然不能隻有戶部自己部議。


    “陛下聖明。”俞士悅、金濂和王直俯首說道。


    於謙則開口說道:“陛下,大明鹽引超發,還有一件事應該禁止。”


    “親王、郡王、勳臣、外戚等,常常請賜恩賞,並直發鹽引,臣以為此時,應當嚴禁。”


    “鹽引涉及邊方糧草之重務,一旦邊方有難,鹽引又如此敗壞,邊方糧草如何解決?”


    “臣以為應革罷諸王、勳戚請賜鹽引之慣例,大明方能長治久安。”


    朱祁鈺敲著桌子,思考了許久對著興安說道:“此慣例,一律革罷。”


    賜給諸王勳戚的鹽引,乃是直接超發,甚至不過邊方,鹽引本就涉及錢糧,乃是社稷之重,私自濫發,豈是兒戲?


    賞賜可以給金、銀、玉之物,但是涉及到了鹽糧,這是朝廷之命脈,還是不要給的好。


    “陛下聖明!”群臣趕忙俯首起身說道。


    朱祁鈺思考片刻後點頭說道:“諸位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搖了搖頭,今天總算是弄明白了大明的鹽政多麽的脆弱,還有很多東西值得去消化。


    “那好,今天就歇了,興安,你讓中書舍人將此次鹽鐵之議整理成冊,每月一次,最後訂冊,好為後來人定策之前,作為參考。”


    “至於看不看,朕也管不著的。”朱祁鈺看沒人有提議了,就宣布散會了,並且整理成圖文資料,至於兒孫看不看,那就不是朱祁鈺能管的事兒了。


    於謙並沒有走,於謙若不再京畿推行農莊法,朱祁鈺每日都要問政的。


    “於少保,來手談一局?”朱祁鈺一時間有點手癢,兵棋推演棋盤,也是朱祁鈺在大明少有的消遣活動了。


    “李永昌,武清侯石亨在不在講武堂?”朱祁鈺問到了李永昌,之前朱祁鈺任李永昌為講武堂提督內臣,負責講武堂的事宜。


    李永昌俯首說道:“石總兵還在上課。”


    “楊俊呢?”


    “楊副總兵也在上課。”李永昌俯首說道,這都是教習,每天除了提督京營,還要負責上課的事兒,很忙的!


    “昌平侯呢?”朱祁鈺再問。


    李永昌俯首說道:“倒是沒有在上課,不過在禮堂,一些學員的課業本需要昌平侯盯著。”


    朱祁鈺愣了愣,無奈的說道:“忙,都忙,陪朕下盤棋的功夫,都沒有。”


    “忙點好。”於謙也是無奈,陛下不也是整天忙忙碌碌?


    這是得著空了,其他人沒工夫罷了。


    朱祁鈺開口說道:“興安,今天晚上賜席,讓昌平侯、武清侯、楊副總兵、孫指揮,都留下來。”


    朱祁鈺手裏拿著一個新的兵推棋盤,這個棋盤很大,一式五份。


    大明與瓦剌,不過這次不是京師之戰,不是宣府之戰,而是三路大軍齊出,對瓦剌,掃庭犁穴。


    但是要玩至少得六個人,三路大軍一組,瓦剌、韃靼、兀良哈一組,還有個裁判。


    朱祁鈺這個兩人對弈的棋盤,正式變成了大桌遊的團戰模式。


    這也是他一直希望的,大明的大規模兵團作戰。


    朱棣五次北伐,京營一出,千裏無馬鳴,氣的朱棣直跳腳。


    這次朱祁鈺打算準備三年的軍備、糧草、情報,對瓦剌人徹底掃庭犁穴,一掃大明之恥。


    於謙和朱祁鈺開始了對弈,不過這次的戰場地圖,選的則是京師之戰,這個圖兩個人可以玩。


    朱祁鈺持的大明。


    “下雨…”興安頗為無奈。


    “刮風…”興安又立刻說道。


    興安看了半天,撓頭說道:“暴雨!”


    朱祁鈺棄子認輸了,有興安這個黑哨,他還是下不過於謙。


    紙麵上的實力,京師之戰,真的蠻難打的,但是戰場有的時候,不僅僅是看紙麵實力。


    即便是他帶著呼風喚雨的外掛興安,跟於謙對了幾次,都是無濟於事。


    該輸還是輸。


    “朕前天去了石景廠,視察了一圈,於少保說那些農莊裏的無賴,送到京營裏,操練幾日,就有點人樣了,他們很不錯。”朱祁鈺說起了視察石景廠,他不再下旗,興安收拾起了所有的棋盤。


    於謙點頭說道:“石景廠臣也去看過兩次,都很不錯,分工明確,井井有條,此廠若是建好了,大明地方可依例推而廣之。”


    “官冶所之事,待到石景廠建好之後,在細細研議便是。”


    朱祁鈺繼續說道:“朕把稽王的陵寢給炸了,它阻了煤井司的路。”


    於謙搖頭說道:“臣聽聞此事了,陛下有些操之過急了,先是黃瓦換青瓦,降為親王陵寢,再炸、再拆,也沒人會說什麽了。”


    辦事總得有個過程,陛下這直接炸了,就不太好,不如換瓦降等,然後再炸再拆,左右不過是個親王墓,這樣做事。就不顯得那麽急躁了。


    於謙深知陛下的秉性,做事雷厲風行,說幹,就得馬上幹,操之過急,急於求成。


    其實軍、政上還好,陛下表現了帝王應該有的沉著和冷靜,但是事涉稽王之事,更顯如此。


    於謙的意思很明確,陛下這是辦得有點糙了。


    他頗為無奈的說道:“稽王府上下又該惶惶不安了。”


    “不過炸都炸了,胡濙要是有什麽說辭,今天就該說了,明日早朝,即便是有一兩個言官議論此事,胡濙自會找補,陛下勿慮。”


    事兒都做了,隻能先上船再補票,讓禮部擬一道聖旨,將天壽山朱祁鎮的墓地降等便是。


    難不成,再給它修好,重新降等,再炸一次?


    太後那邊既然沒說什麽,孫忠也離開了京師,應當沒有後患才是,但是於謙總是隱隱不安,但是具體不安在哪裏,他也說不明白。


    朱祁鈺認真琢磨了下,自己這事兒辦得極為痛快。


    等?


    在朝堂上扯來扯去,一拉扯就是半年的功夫,索性先給他炸了。


    釣魚佬擅長打窩,朱祁鈺這算是用炸稽王墓這件事,又做了個窩。


    至於上不上當,朱祁鈺並不看好,他這個釣法,從來沒釣上過魚。


    偉人曾經說過,如果同你談的人隻談成績,不談錯誤和缺點,那麽他們就沒有反映現實的真實情況。


    至少於謙現在還願意說朱祁鈺辦事的缺點,這件事本來可以更加圓滿一些,可以更體麵一些。


    但是這件事歸根到底是稽王朱叫門,太不體麵了,朱祁鈺自然沒必要給他體麵。


    朱祁鈺放下了關於炸墓的事兒,他問到了另外一個問題,頗為古怪的說道:“瓦剌人最近沒了動靜,也不接見我大明漢使,也沒什麽動靜,是要做什麽?”


    “臣以為,經宣府一戰,瓦剌人,怕是要西進了,哪怕不去西域,也要主力回和林了。”


    “元太祖鐵木真稱雄草原,在元太祖十五年,在和林建都,謂曰龍庭。”


    於謙點了點堪輿圖的位置,和林在漠北,距離大明京師大約三千裏路,和京師到福建的距離相當。


    而且除了漠南之外,全是大荒漠,大軍補給極為困難。


    “自元太祖死後,蒙古就開始了皇室同室操戈,鐵木真第三子窩闊台和第四子托雷,開始內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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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窩闊台在遼人耶律楚材的支持下稱汗,窩闊台聯宋滅金不久之後病逝。”


    “窩闊台死後,窩闊台的孫子失烈門和窩闊台的長子貴由,開始爭奪汗位。”


    於謙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窩闊台死後,立的是孫子失烈門,結果窩闊台的長子貴由不服氣,做了可汗。


    這和大明朝立了皇孫朱允炆,燕王朱棣不服氣,占了皇位,就很像了。


    於謙繼續說道:“貴由這可汗之位,坐了兩年,就死於了刺殺,並無子嗣,汗位由托雷的長子,蒙哥繼位。”


    “就是死在了釣魚城下,號稱上帝之鞭的蒙哥?”朱祁鈺倒是對這個蒙哥有點印象。


    蒙哥攻打蜀中,在釣魚城下築起高台,查看釣魚城內情況,被釣魚城守將王堅磚檑飛丸齊射重傷,蒙哥很快就死在了釣魚山上。


    朱祁鈺對這個大元戰神,還是很有印象的,此人過往戰績,的確是堪稱戰神,結果還是一頭撞在了釣魚城上,撞死了,這個戰神二字,便有了一些嘲諷的味道。


    於謙點頭說道:“的確是他。”


    “蒙哥一死,蒙古就開始又一輪的同室操戈,阿裏不哥和忽必烈,兩人打的天翻地覆,自此之後,前元同室操戈,比比皆是。”


    於謙講到這裏,就停止講蒙古的內鬥史了,再往下不是三兩句話,能說的清楚了。


    後麵內鬥更凶,忽必烈之下,三代人皇位更迭更是走馬觀花,不到六十年的時間,換了十一個皇帝,而且還是三脈互相廝殺,背刺與反背刺…


    堪稱現實版的背刺風雲4。


    這可是我最好的盟友!背刺?


    得加錢!


    於謙接著說道:“陛下,現在的瓦剌和漠南的韃靼勢如水火,兩派之間你死我活,隻要稍加挑撥,就是烈火烹油。”


    “瓦剌在宣府扔下了三千屍首,狼狽逃竄,也先要是再不帶著人回漠北和林,依舊在大同、宣府外的集寧徘徊,那就真的太蠢了。”


    跑,對於草原人而言不是什麽羞辱的事兒。


    大明建國八十年,他們已經跑了八十年,已經跑習慣了。


    所以於謙才斷定,瓦剌人要回和林,大軍再留在集寧,那就是在等死了。


    即便是大明不收拾他們,實力大不如以前的瓦剌,也會被韃靼人收拾。


    “那稽王呢?於少保以為,瓦剌人會放他回來嗎?”朱祁鈺問到了關鍵問題。


    於謙搖頭說道:“臣不知。”


    其實朝內最近這些事,稽王府死了一個奢員、大明朝死了三個禦史。


    這些朝廷上的波譎雲詭,都是因為那個還在迤北的稽王。


    一些人心裏還抱著稽王回來之後,圍繞在稽王的身邊,繼續自由的發財。


    孫忠也好,顧耀也罷,都是如此,稽王的存在,已經嚴重的耽誤了大明前進的步伐。


    於謙卻模棱兩可的說道:“但是臣知道,陛下應該早做準備了,畢竟瓦剌人別的不會,搗亂還是會的。”


    瓦剌是不可控的因素,他們到底會如何處置他們俘虜的大明皇帝,現在的稽王?


    迤北之事,何其錯綜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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