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謙連連搖頭,心事重重的向前走著,卻迎麵撞到了一人,其餘五位各部管主已經走了老遠。


    “於老師父。”興安滿是笑容的說道:“於老師父,殿下請於師父,今夜過府一敘。”


    老師父,這個詞在大明的官場裏,專門指的是六部尚書和文淵閣大學士,按製於謙成為兵部尚書之後,也會成為文淵閣大學士。


    “啊?哦。”於謙點了點頭。


    他想到了之前幾位朝臣們在文華殿前商量的事,最終答應了下來。


    本來作為朝中重臣,還領兵的於謙,和親王走得這麽近,尤其是夜裏過府一敘,是很犯忌諱的事。


    但是他都打算行廢立之事了,自然就不顧及什麽忌諱了。


    還有比廢立皇帝更犯忌諱的事情嗎?


    而且犯忌諱的主體,是人在迤北的朱祁鎮。


    興安有些欲言又止,思前想後,還是低聲說道:“於師父,郕王殿下讓某告訴師父。”


    “於師父竭力施為,即便是有什麽君臣相隙之事,也不用放在心上,無論什麽事,殿下都不會計較的,無論何事。”


    於謙眉頭一皺,看著興安頗為奇怪的問道:“無論何事?”


    “殿下的原話就是無論何事,盡力為之。”興安說完,一甩袖子向著文華殿匆匆而去。


    “無論何事?”於謙又咀嚼了這一番話,難道郕王已經猜到了他要做什麽嗎?


    他若有所思的穿過了大明門,回到了兵部。


    兵部諸多主事和侍郎等人,早就等在了大堂之上,他們帶著期盼的目光看著於謙。


    於謙一步步的走到了主位上,轉過身來,從袖子裏掏出朱祁鈺朱批蓋章的奏疏,展示了一下,又傳閱了下去。


    他大聲的說道:“此時,敵寇得誌!留大駕於塞外,勢必輕中國,長驅而南!請飭諸邊守臣,協力防遏。”


    “都督孫鏜!”


    “末將在!”


    “你領兵兩千餘人,前往朝陽門,枕戈待旦,不得鬆懈,事有突變,則領郕王及太後、太子等宮內之人,急速南下至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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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於謙給朱祁鈺和太子朱見深留下的後手,萬一京城守不住,則快馬前往南京。


    “末將領命!”孫鏜大聲應道。


    “都督衛穎、都督張軏、都督張儀、都督雷通!”


    “末將在!”


    “命爾等各領兵兩千,分兵守九門要地,列營郭外!”


    “末將領命!”


    “給事中王竑!”


    “在。”


    “即刻起,前往順義、昌平、大興幾縣,在秋收之後,立刻入縣城安置,十月前,務必堅壁清野。”


    “臣領命!”


    於謙一道道的下著早就準備好的命令,不斷的進行著統籌安排。


    除了堅壁清野之外,最主要的事情,就是組織百姓,組成工程隊修繕城牆,修築外牆等事。


    更要組織百姓前往通州運糧,這件事可不是什麽好差事,如果好做的話,金濂也不會在文華殿內,說付之一炬這種話了。


    他將親自帶兵,督辦此事,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無論多麽大的阻力,都要打通從通州到京師糧倉的路。


    “至軍旅之事,臣身當之,不效則治臣之罪…天地共鑒!”


    於謙說完有些頹然,本來後麵這句話是:「聖上明鑒」,主語應該是聖上,皇帝能夠治罪,而不是天地。


    可是他的聖上…在叩關。


    而此時依舊在文華殿的朱祁鈺,則是在閉目養神,他在梳理今天一整天的見聞。


    皇太後孫若微必然是希望朱祁鎮回來,那畢竟是親兒子。


    那個徐有貞應該是朱祁鎮的鐵杆,包括司禮監提督太監金英,還有稟報消息的小黃門曹吉祥。


    這些人算是一派。


    還有就是以王直為首的文官,以於謙為首的武官等人,他們算是自己的人嗎?


    朱祁鈺思前想後,得到了一個答案,王直也好,於謙也罷,他們其實是大明的人,而不是他朱祁鈺的人。


    不過,這就夠了!


    “殿下,臣回來了。”興安俯首說道:“殿下讓臣傳的話,臣一個字不差的都傳了下去。”


    “殿下,臣有句話要說。”興安打了一輪腹稿之後,俯首說道:“殿下,臣在殿外聽到了幾位老師父們,似乎在議論一件事,說什麽人人有份。”


    “雖然他們沒有明說,但是臣思前想後,應當是廢立之事了。”


    朱祁鈺睜開了眼,看著興安,這個人頗為機靈,猜的很準。


    他雖然讓曹吉祥保密朱祁鎮在宣府叩門的事,但是這件事瞞不住的。


    宣府近萬軍卒都睜著眼看著呢,前線的潰軍,正在翻山越嶺回到了京師,用不了多久,朱祁鎮被俘,並且在大同府外叩門的消息,就會傳遍整個京畿。


    而且朱祁鎮過不了幾天,就又去大同敲門了。


    到時候更是人心惶惶,不行廢立之事,那這京師…不守也罷。


    “嗯,你猜的很準。”朱祁鈺肯定了興安的猜測。


    興安將頭低的更深說道:“殿下!於謙等一眾臣子,也是為了我大明興廢大計,還請殿下勿計較朝臣們一時僭越之舉。”


    “君臣不和,則天下之務皆廢,臣,鬥膽。”


    但凡是哪個朝臣搞廢立皇帝這事,都會被皇帝所忌憚,這不是擁立的從龍之功,這是廢立還健在的皇帝。


    這豈止是僭越?簡直是權臣行徑。


    朱祁鈺深深的吸了口氣,看著將頭埋得很低的興安,這個小宦官,不僅值得信任,還有一定的大局觀,很不錯,膽量也很大。


    “起來吧,多大點事兒。”他滿不在乎的說道,搖頭說道:“也是為難這些臣子了。”


    攤上朱祁鎮這等貨色,你讓朝臣們怎麽辦?


    自己非要親征草原,效仿文皇帝朱棣,結果玩砸了,被俘了。


    其實被俘了,也沒什麽大礙,隻要是大明依舊強盛,其實瓦剌部的也先太師,也不敢拿朱祁鎮咋樣。


    宋徽宗和宋欽宗這對父子,把大宋弄的腰斬。


    他們兩位皇帝,到了金國之後,百般受辱,老婆女兒都被肆意玩弄,兩個人也被牽著小弟弟滿世界亂跑,雅稱牽羊禮。


    可是隨著嶽爺爺南征北戰,南宋武力越來越盛,這對倒黴父子的日子,反而越來越好。


    從最開始住土窯,到後麵到了五國城做了海昏侯,等閑也沒人敢折辱他們。


    大明越強,瓦剌的太師也先,就越要禮遇有加的對待朱祁鎮。


    但是朱祁鎮幹了什麽?


    叩門,叩宣府的門,叩大同的門,刨大明的根基!


    再過倆月,朱祁鎮甚至還要叩京師的門!


    這種帶路黨的行徑,隻會削弱大明!


    就連宋徽宗和宋欽宗這倆倒黴玩意兒,都能想明白的道理,朱祁鎮他…想不明白。


    碰到這麽個東西,朝臣們該咋辦?


    真的眼看著京師南遷,大明變成第二個南宋不成?


    所以,朱祁鈺才認定了王直和於謙都是大明的人。


    “興安啊,你要學著做宮裏的老祖宗了。”朱祁鈺拍了拍心安的肩膀。


    郕王有倆大伴,一個興安,一個成敬。


    在郕王的記憶裏,興安更值得信任一些,所以,他在一些事上,更相信興安。


    至於成敬,隻要不搗亂,做他的內官監大太監也無妨。


    “殿下,太後有請。”小黃門曹吉祥有邁著小碎步,走進了文華殿。


    太後,孫若微。


    朱祁鈺站起身來,向著皇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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