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度過了不安的一夜。先，林誌玲宣稱她一定要陪他參觀微生農場，他則極力表示反對。
“整個行動的目的，”他說，“就是要讓她自由自在地說話，讓她處於一個不尋常的環境――和一名男生獨處，即使是一名外地男子。習俗一旦被破除，就更容易被繼續打破。如果你跟來，她會專門跟你講話，而我隻能撿些殘湯剩菜。”
“萬一因為我不在場，你又生了什麽變故，就像在穹頂上那次一樣，那怎麽辦？”
“不會生任何變故，拜托！如果你想幫我，就不要插手。如果你不肯，那我再也不要和你有任何瓜葛，我是說真的，誌玲。這件事對我很重要，雖然我越來越喜歡你，也不能把你放在它前麵。”
她極不情願地勉強答應，隻說了一句：“那麽，答應我至少你會善待她。”
un說：“你保護的是我還是她？我向你保證，我並不是為了好玩才對她這麽凶，而我以後再也不會那麽做。”
想起與林誌玲的這番爭執――他們的第一次爭執，他就大半夜無法成眠。雪上加霜的是――雖然金秀琳曾經當麵保證，他還是一直擔心兩位姐妹明早可能爽約。
然而她們的確依約前來。當時un剛吃完一頓簡單的早餐，穿上了那件十分合身的衣服。他曾經仔細調整那條腰帶，將它固定在絕對正確的位置。
金秀琳的眼神還是有些冰冷，她說：“你準備好了嗎，外地男子un？我妹妹會留下來陪外地女子林誌玲。”她的聲音既不清脆也不嘶啞，仿佛她花了一夜的時間穩定情緒，並在心中練習如何與一位非兄弟的男生交淡。
un懷疑她是否也曾失眠，他說：“我全都準備好了。”
半小時之後，金秀琳與un兩人開始一層一層往下走。雖然目前還是白晝，可是光線相當昏暗，比銀暈其他各處都要暗淡。
這樣做似乎沒有明顯的理由。不用說，緩緩繞行銀暈表麵的人工日光並未遺漏到陽光隧道區。但是為了固守某種原始的習慣，un想，陽光隧道人一定是故意這樣做的。不久之後，un的眼睛慢慢適應了幽暗的環境。
un試著冷靜地迎視路人的目光，不論是來自兄弟或姐妹的。他假定自己會被當做一名兄弟，而金秀琳則是他的女人，隻要他不做出任何招搖的舉動，就不會有人注意他們兩個人。
隻可惜，金秀琳似乎配合不上。她跟他的對話都隻有兒個字，低沉的聲音一律從緊閉的嘴巴出來。顯然，陪同一位關係暖昧的男生――即使隻有她自己知道這個事實――也完全摧毀了她的自信。un相當肯定，如果自己請她放鬆心情，隻會使她變得加倍不安。un很想知道，如果她遇到熟人會有什麽反應。直到他們來到較低的層絨，路人變得較少的時候，她似乎稍稍寬心。
他們搭乘的並非升降機，而是一組成對的活動階梯坡道，其中一個向上升，另一個向下降。金秀琳稱之為“自動扶梯”，un不確定有沒有聽錯，但他從來未曾聽過這個名稱。
他們一層一層往下降，un的焦慮卻一點一點向上升。大多數世界都擁有微生農場，也都生產自家的各種各樣微生作物。un在深空的時候，偶爾會到微生農場購買調味品，每次總會聞到一股令人反胃的惡臭。
在微生農場工作的人似乎行不在意，即使訪客們皺起鼻子，他們自己卻好像毫無感覺。然而un一向對那種味道特別敏感。他以前總是受這種罪，這回也準備受同樣的罪。他試圖在心中安慰自己：他是因為必須尋找數據，才會作出這麽偉大的犧牲。但這樣想毫無用處，他的胃照樣在焦慮中扭成一團。
等到他記不清下了多少層級，而空氣似乎仍相當清新時，他忍不住問道：“我們何時才會到達微生農場的層級？”
“現在已經到了。”
un深深吸了一口氣。“聞起來不像我們到了。”
“聞起來？你是什麽意思？”金秀琳十分生氣，嗓門突然變大不少。
“根據我的經驗，微生農場總有一股**的臭味。你該知道，那是從細菌、酵母菌、真菌，以及腐生植物通常需要的肥料中散出來的。”
“根據你的經驗？”她的音量降低了，“那是在哪裏？”
“在我的母星深空。”
這位妹妹將臉孔扭成厭惡至極的表情：“你的同胞偏愛吃渣食？”
un從來沒有聽過那個詞匯，不過根據她的表情與語氣，他也能明白那是什麽意思。
他說：“端上餐桌的時候，你該了解，就不再有那種味道了。”
“這裏任何時候都沒那種味道，我們的生物科技人員研出完美的品係。藻類生長在最純的光線和盡可能平衡的電解溶液中，腐生植物的養分是精心調配的有機物質。這些公式和配方是任何外族人都不會知道的――來吧，我們到了。你盡量聞吧，絕對聞不到任何異味。全銀河都歡迎我們的食品，而且聽說皇上絕不吃其他東西，這就是原因之一。但如果你問我，我會說外地人都不配吃那麽好的食品，就算他自稱皇帝也一樣。”
她的話中帶著一股怒氣，矛頭似乎直指un。然後，她仿佛怕他沒聽出來，又補充了一句：“或者，就算他自稱貴客也一樣。”
他們來到一個狹窄的回廊，兩側都有許多大型、厚重的玻璃槽，渾濁的暗綠色溶液中滿是團團轉的藻類，受到上升氣泡的推動而不斷搖晃。他判斷裏麵一定充滿二氧化碳。
濃烈的薔薇色光線照在這些玻璃槽上。這種光線比長廊中的照明強了許多，他若有所思地提到這點。
“當然。”她說，“這些藻類在光譜的紅端長得最好。”
“我想，”un說，“每樣東西都是自動化的。”
她聳了聳肩，但未答腔。
“這附近的兄弟姐妹並不多。”un毫不放鬆地說。
“即使如此，還是有工作要做，不管你看不看得到。細節不是給你看的，不要浪費時間問這些事。”
“等一等，別生我的氣。我並不指望你透露什麽國家機密。好啦，親愛的。”
就在她似乎要匆忙離去時，他及時抓住她的手臂。她留在原處，但他感到她在微微顫抖，遂在一陣尷尬中將手鬆開。
他說：“隻不過在我看來一切都是自動的。”
“隨便你愛怎樣看都可以，然而這裏仍有需要腦力和判斷力的地方。每一位兄弟和姐妹，一生中總有一段時間在此工作，有些人還專職在此。”
現在她說話更為自在，但他注意到她的左手悄悄移向右臂，輕撫著剛才被他抓過的地方，仿佛他曾經刺了她一下，這點令他再度感到尷尬。
“它們綿延無數公裏，”她說，“不過如果我們在這裏轉彎，你就可以看到一片真菌區。”
他們繼續前進。un注意到每樣東西都清潔無比，連玻璃也晶瑩剔透。瓷磚地板似乎是濕的，可是等他乘機彎腰摸了一下後，卻覺並非如此。而且地板也不滑――除非是他的涼鞋是很滑的鞋底。
有一件事金秀琳的確沒說錯。不時可見兄弟或姐妹在默默工作，例如判讀量計、調整控製裝置，而有些人隻是做著諸如擦拭設備這類毫無技術性的工作――不論做的是什麽，每個人都全神貫注。
un謹慎地沒去問他們在做什麽，他不想讓這位妹妹因為不知道答案而感到羞愧；也不想讓她因必須提醒他別打聽不該知道的事而脾氣。
他們通過一扇微微晃動的門，un突然察覺一絲記憶中的那種味道。他向金秀琳望去，但她似乎渾然不覺，而他自己也很快就習慣了。
光線的特征幾乎瞬間改變。薔薇的色調與明亮的感覺通通消失，除了各項設備有聚光光源照明外，四周似乎都籠罩在昏黃的光芒中。在每一個聚光處，好像都有一個兄弟或姐妹，他們有些戴著出珍珠般光輝的頭帶。在不遠的地方，un看到四下都有細小的閃光不規則地運動著。
當兩人並肩行走時，他朝她的側麵瞥了一眼，這是他能打量她的唯一角度。
在其他的時候，他總是無法擺脫她突出的人形服，以及一張素淨的臉龐。它們掩蓋了她的個體性，似乎使她變得隱形。然而從現在這個角度，他卻能看出一些別的：鼻子、下巴、豐唇、勻稱、美麗，暗淡的光線好像使那個大沙漠不再那麽顯眼刺目。
他驚訝地想到：如果她不穿人形服，並且好好化妝一下，她絕對是個大美人。
然後他又想到，她無法在陽光下，至少在陽光隧道。
為什麽呢？他們為什麽一定要讓她變成這樣？陽光13說是為了使陽光隧道人一輩子記得自己是陽光隧道生人。這點為何那麽重要，以致大家都得穿人形服，作為一種身份的象征與標記？
然後，由於他習慣從正反兩麵思考問題，因此又想到：習俗是第二天性，如果習慣人形服，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那麽在陽光下就會顯得怪異恐怖，會令人感到惡心與厭惡。他自己每天早上都會刮臉，將麵部毛完全除去，即使剩下一點胡茬也不舒服。但他並不認為他的臉部是禿的，或是有任何不自然。當然，隻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蓄起麵部毛，但他就是不願那麽做。
他知道在某些世界上，男人一律不刮臉，甚至有些世界的男人根本不修剪麵部毛，而是任由它胡亂生長。如果讓他們看到自己光禿的臉龐、沒有任何毛的下巴、雙頰與嘴唇，他們又會怎麽說呢？
他一麵想，一麵跟著金秀琳向前走。這條路似乎沒有盡頭。每隔一會兒，她就會拉著他的手肘引導他：在他的感覺中，她似乎越來越習慣這樣做，因為她不再急著縮回手去，有時這種情形甚至持續將近一分鍾。
她說：“這裏！到這裏來！”
“那是什麽？”un問道。
他們麵前有一個小盤子，裏麵裝滿了小型球體，每個球體直徑差不多二厘米。有位兄弟在照顧這一帶，剛才就是他將盤子放在這裏的。此時他抬起頭來，帶著和氣的詢問神情。
金秀琳對un低聲說：“向他要一些。”
un明白她不能主動跟一位兄弟說話，除非對方先開口。於是他以遲疑的口氣說：“我們能要一些嗎，兄……兄弟？”
“拿一把吧，兄弟。”對方熱誠地答道。
un拿起一顆，正準備遞給金秀琳，卻現她已將對方的話也解釋為對她的邀請，已經伸手抓了兩大把。
這種球體感覺上光滑柔潤。當他們離開那個培養桶，以及照料該區的那位兄弟之後，un對金秀琳說：“這些能吃嗎？”他舉起那個球體，小心翼翼地湊到鼻尖。
“它們隻有味道。”她突然冒出一句。
“它們究竟是什麽？”
“美食，未經加貴的美食。銷到外界市場上的，都會經過各種方式的調味，可是在麥曲生，我們直接這麽吃――唯一的吃法。”
她將一個放進嘴裏，然後說：“我永遠都吃不膩。”
un將手上的球體放入嘴中，感覺它迅溶化。一時之間，他嘴裏出現一股流動的液體，然後它幾乎自動滑進他的喉嚨。
他停了一下腳步，感到相當驚訝。它有一點點甜味，後來甚至出現一絲更淡的苦味，但主要的感覺他卻說不出來。
“我能再來一個嗎？”他說。
“再來五六個，”金秀琳一麵說，一麵遞過去，“沒有一個口味是一樣的，而且它們隻有味道，完全不含熱量。”
她說得沒錯。他試圖讓這種美食在口中多留一會兒；試圖小心地舔著；試圖隻咬下一小口。然而不論他多麽小心，它也禁不住輕輕一舔；而隻要稍微咬下一點，其餘部分也立刻無端消失。每個球體的味道都無以名狀，而且都跟先前吃的不盡相同。
“唯一的問題是，”這位妹妹快活地說，“有些時候你會吃到一個非常特殊的口味，令你終身難忘，但是機會就隻那麽一次。我九歲的時候吃過一個……”她的興奮表情突然消失無蹤，“這是一件好事，讓你體味到世事無常。”
這是一個信號，un想。他們漫無目標地逛了許久，她已經開始習慣他，而且主動跟他說話。現在，他們一定要開始談到重點。就是現在！
“整個行動的目的，”他說，“就是要讓她自由自在地說話，讓她處於一個不尋常的環境――和一名男生獨處，即使是一名外地男子。習俗一旦被破除，就更容易被繼續打破。如果你跟來，她會專門跟你講話，而我隻能撿些殘湯剩菜。”
“萬一因為我不在場，你又生了什麽變故，就像在穹頂上那次一樣，那怎麽辦？”
“不會生任何變故，拜托！如果你想幫我，就不要插手。如果你不肯，那我再也不要和你有任何瓜葛，我是說真的，誌玲。這件事對我很重要，雖然我越來越喜歡你，也不能把你放在它前麵。”
她極不情願地勉強答應，隻說了一句：“那麽，答應我至少你會善待她。”
un說：“你保護的是我還是她？我向你保證，我並不是為了好玩才對她這麽凶，而我以後再也不會那麽做。”
想起與林誌玲的這番爭執――他們的第一次爭執，他就大半夜無法成眠。雪上加霜的是――雖然金秀琳曾經當麵保證，他還是一直擔心兩位姐妹明早可能爽約。
然而她們的確依約前來。當時un剛吃完一頓簡單的早餐，穿上了那件十分合身的衣服。他曾經仔細調整那條腰帶，將它固定在絕對正確的位置。
金秀琳的眼神還是有些冰冷，她說：“你準備好了嗎，外地男子un？我妹妹會留下來陪外地女子林誌玲。”她的聲音既不清脆也不嘶啞，仿佛她花了一夜的時間穩定情緒，並在心中練習如何與一位非兄弟的男生交淡。
un懷疑她是否也曾失眠，他說：“我全都準備好了。”
半小時之後，金秀琳與un兩人開始一層一層往下走。雖然目前還是白晝，可是光線相當昏暗，比銀暈其他各處都要暗淡。
這樣做似乎沒有明顯的理由。不用說，緩緩繞行銀暈表麵的人工日光並未遺漏到陽光隧道區。但是為了固守某種原始的習慣，un想，陽光隧道人一定是故意這樣做的。不久之後，un的眼睛慢慢適應了幽暗的環境。
un試著冷靜地迎視路人的目光，不論是來自兄弟或姐妹的。他假定自己會被當做一名兄弟，而金秀琳則是他的女人，隻要他不做出任何招搖的舉動，就不會有人注意他們兩個人。
隻可惜，金秀琳似乎配合不上。她跟他的對話都隻有兒個字，低沉的聲音一律從緊閉的嘴巴出來。顯然，陪同一位關係暖昧的男生――即使隻有她自己知道這個事實――也完全摧毀了她的自信。un相當肯定，如果自己請她放鬆心情，隻會使她變得加倍不安。un很想知道，如果她遇到熟人會有什麽反應。直到他們來到較低的層絨，路人變得較少的時候，她似乎稍稍寬心。
他們搭乘的並非升降機，而是一組成對的活動階梯坡道，其中一個向上升，另一個向下降。金秀琳稱之為“自動扶梯”，un不確定有沒有聽錯，但他從來未曾聽過這個名稱。
他們一層一層往下降，un的焦慮卻一點一點向上升。大多數世界都擁有微生農場，也都生產自家的各種各樣微生作物。un在深空的時候，偶爾會到微生農場購買調味品，每次總會聞到一股令人反胃的惡臭。
在微生農場工作的人似乎行不在意，即使訪客們皺起鼻子，他們自己卻好像毫無感覺。然而un一向對那種味道特別敏感。他以前總是受這種罪，這回也準備受同樣的罪。他試圖在心中安慰自己：他是因為必須尋找數據，才會作出這麽偉大的犧牲。但這樣想毫無用處，他的胃照樣在焦慮中扭成一團。
等到他記不清下了多少層級，而空氣似乎仍相當清新時，他忍不住問道：“我們何時才會到達微生農場的層級？”
“現在已經到了。”
un深深吸了一口氣。“聞起來不像我們到了。”
“聞起來？你是什麽意思？”金秀琳十分生氣，嗓門突然變大不少。
“根據我的經驗，微生農場總有一股**的臭味。你該知道，那是從細菌、酵母菌、真菌，以及腐生植物通常需要的肥料中散出來的。”
“根據你的經驗？”她的音量降低了，“那是在哪裏？”
“在我的母星深空。”
這位妹妹將臉孔扭成厭惡至極的表情：“你的同胞偏愛吃渣食？”
un從來沒有聽過那個詞匯，不過根據她的表情與語氣，他也能明白那是什麽意思。
他說：“端上餐桌的時候，你該了解，就不再有那種味道了。”
“這裏任何時候都沒那種味道，我們的生物科技人員研出完美的品係。藻類生長在最純的光線和盡可能平衡的電解溶液中，腐生植物的養分是精心調配的有機物質。這些公式和配方是任何外族人都不會知道的――來吧，我們到了。你盡量聞吧，絕對聞不到任何異味。全銀河都歡迎我們的食品，而且聽說皇上絕不吃其他東西，這就是原因之一。但如果你問我，我會說外地人都不配吃那麽好的食品，就算他自稱皇帝也一樣。”
她的話中帶著一股怒氣，矛頭似乎直指un。然後，她仿佛怕他沒聽出來，又補充了一句：“或者，就算他自稱貴客也一樣。”
他們來到一個狹窄的回廊，兩側都有許多大型、厚重的玻璃槽，渾濁的暗綠色溶液中滿是團團轉的藻類，受到上升氣泡的推動而不斷搖晃。他判斷裏麵一定充滿二氧化碳。
濃烈的薔薇色光線照在這些玻璃槽上。這種光線比長廊中的照明強了許多，他若有所思地提到這點。
“當然。”她說，“這些藻類在光譜的紅端長得最好。”
“我想，”un說，“每樣東西都是自動化的。”
她聳了聳肩，但未答腔。
“這附近的兄弟姐妹並不多。”un毫不放鬆地說。
“即使如此，還是有工作要做，不管你看不看得到。細節不是給你看的，不要浪費時間問這些事。”
“等一等，別生我的氣。我並不指望你透露什麽國家機密。好啦，親愛的。”
就在她似乎要匆忙離去時，他及時抓住她的手臂。她留在原處，但他感到她在微微顫抖，遂在一陣尷尬中將手鬆開。
他說：“隻不過在我看來一切都是自動的。”
“隨便你愛怎樣看都可以，然而這裏仍有需要腦力和判斷力的地方。每一位兄弟和姐妹，一生中總有一段時間在此工作，有些人還專職在此。”
現在她說話更為自在，但他注意到她的左手悄悄移向右臂，輕撫著剛才被他抓過的地方，仿佛他曾經刺了她一下，這點令他再度感到尷尬。
“它們綿延無數公裏，”她說，“不過如果我們在這裏轉彎，你就可以看到一片真菌區。”
他們繼續前進。un注意到每樣東西都清潔無比，連玻璃也晶瑩剔透。瓷磚地板似乎是濕的，可是等他乘機彎腰摸了一下後，卻覺並非如此。而且地板也不滑――除非是他的涼鞋是很滑的鞋底。
有一件事金秀琳的確沒說錯。不時可見兄弟或姐妹在默默工作，例如判讀量計、調整控製裝置，而有些人隻是做著諸如擦拭設備這類毫無技術性的工作――不論做的是什麽，每個人都全神貫注。
un謹慎地沒去問他們在做什麽，他不想讓這位妹妹因為不知道答案而感到羞愧；也不想讓她因必須提醒他別打聽不該知道的事而脾氣。
他們通過一扇微微晃動的門，un突然察覺一絲記憶中的那種味道。他向金秀琳望去，但她似乎渾然不覺，而他自己也很快就習慣了。
光線的特征幾乎瞬間改變。薔薇的色調與明亮的感覺通通消失，除了各項設備有聚光光源照明外，四周似乎都籠罩在昏黃的光芒中。在每一個聚光處，好像都有一個兄弟或姐妹，他們有些戴著出珍珠般光輝的頭帶。在不遠的地方，un看到四下都有細小的閃光不規則地運動著。
當兩人並肩行走時，他朝她的側麵瞥了一眼，這是他能打量她的唯一角度。
在其他的時候，他總是無法擺脫她突出的人形服，以及一張素淨的臉龐。它們掩蓋了她的個體性，似乎使她變得隱形。然而從現在這個角度，他卻能看出一些別的：鼻子、下巴、豐唇、勻稱、美麗，暗淡的光線好像使那個大沙漠不再那麽顯眼刺目。
他驚訝地想到：如果她不穿人形服，並且好好化妝一下，她絕對是個大美人。
然後他又想到，她無法在陽光下，至少在陽光隧道。
為什麽呢？他們為什麽一定要讓她變成這樣？陽光13說是為了使陽光隧道人一輩子記得自己是陽光隧道生人。這點為何那麽重要，以致大家都得穿人形服，作為一種身份的象征與標記？
然後，由於他習慣從正反兩麵思考問題，因此又想到：習俗是第二天性，如果習慣人形服，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那麽在陽光下就會顯得怪異恐怖，會令人感到惡心與厭惡。他自己每天早上都會刮臉，將麵部毛完全除去，即使剩下一點胡茬也不舒服。但他並不認為他的臉部是禿的，或是有任何不自然。當然，隻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蓄起麵部毛，但他就是不願那麽做。
他知道在某些世界上，男人一律不刮臉，甚至有些世界的男人根本不修剪麵部毛，而是任由它胡亂生長。如果讓他們看到自己光禿的臉龐、沒有任何毛的下巴、雙頰與嘴唇，他們又會怎麽說呢？
他一麵想，一麵跟著金秀琳向前走。這條路似乎沒有盡頭。每隔一會兒，她就會拉著他的手肘引導他：在他的感覺中，她似乎越來越習慣這樣做，因為她不再急著縮回手去，有時這種情形甚至持續將近一分鍾。
她說：“這裏！到這裏來！”
“那是什麽？”un問道。
他們麵前有一個小盤子，裏麵裝滿了小型球體，每個球體直徑差不多二厘米。有位兄弟在照顧這一帶，剛才就是他將盤子放在這裏的。此時他抬起頭來，帶著和氣的詢問神情。
金秀琳對un低聲說：“向他要一些。”
un明白她不能主動跟一位兄弟說話，除非對方先開口。於是他以遲疑的口氣說：“我們能要一些嗎，兄……兄弟？”
“拿一把吧，兄弟。”對方熱誠地答道。
un拿起一顆，正準備遞給金秀琳，卻現她已將對方的話也解釋為對她的邀請，已經伸手抓了兩大把。
這種球體感覺上光滑柔潤。當他們離開那個培養桶，以及照料該區的那位兄弟之後，un對金秀琳說：“這些能吃嗎？”他舉起那個球體，小心翼翼地湊到鼻尖。
“它們隻有味道。”她突然冒出一句。
“它們究竟是什麽？”
“美食，未經加貴的美食。銷到外界市場上的，都會經過各種方式的調味，可是在麥曲生，我們直接這麽吃――唯一的吃法。”
她將一個放進嘴裏，然後說：“我永遠都吃不膩。”
un將手上的球體放入嘴中，感覺它迅溶化。一時之間，他嘴裏出現一股流動的液體，然後它幾乎自動滑進他的喉嚨。
他停了一下腳步，感到相當驚訝。它有一點點甜味，後來甚至出現一絲更淡的苦味，但主要的感覺他卻說不出來。
“我能再來一個嗎？”他說。
“再來五六個，”金秀琳一麵說，一麵遞過去，“沒有一個口味是一樣的，而且它們隻有味道，完全不含熱量。”
她說得沒錯。他試圖讓這種美食在口中多留一會兒；試圖小心地舔著；試圖隻咬下一小口。然而不論他多麽小心，它也禁不住輕輕一舔；而隻要稍微咬下一點，其餘部分也立刻無端消失。每個球體的味道都無以名狀，而且都跟先前吃的不盡相同。
“唯一的問題是，”這位妹妹快活地說，“有些時候你會吃到一個非常特殊的口味，令你終身難忘，但是機會就隻那麽一次。我九歲的時候吃過一個……”她的興奮表情突然消失無蹤，“這是一件好事，讓你體味到世事無常。”
這是一個信號，un想。他們漫無目標地逛了許久，她已經開始習慣他，而且主動跟他說話。現在，他們一定要開始談到重點。就是現在！